解读 | 外销画:满足神秘的东方幻想,中国题材与西洋趣味
▲外销画中迎合西方趣味的东方美人
200多年前,乾隆末年由英国派往清朝的“马葛尔尼使团”成员之一的约翰·巴洛感叹道:
「他们模拟自然界艳丽色彩的本领无人能及……欧洲彩色印刷画送到广州,被他们复制得相当逼真。」
“他们”指的就是生活在广州的外销画画家们,在“外销画”中,油画是重要组成部分,
在摄影术出现前,水手们每入一港,必请当地画师绘像,寄回家中报平安。
▲广州,浮动的城市;于勒·埃迪尔,摄于1844年
清代广州、澳门国际贸易繁荣,西洋画师来此谋生,但当时航海依靠季风,每年总有数月无新船到来,在生意淡季时,洋画师只能靠收徒授业、收点培训费来维持,因而培养出第一批中国油画师。
▲外销画行业人物之卖艺女子
“外销画”直面下里巴人的日常生活,画家大胆采用西方绘画技术,作品活泼、生动,却始终无法打开本地市场,因为中国消费者反对在画上表现明暗效果,“他们觉得人像上鼻子下面的阴影是一个缺点,认为那个地方可能偶尔画错了”,所以外销画“在中国本土不受欢迎,但在西方却深受喜爱”。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泱泱大国,在很长的一段历史时光当中,都是世界上最为繁荣昌盛的国家,古代世界交通不便,绝大多数人一生没有机会亲临神秘的东方世界,因此,对大洋彼岸的中国一直都怀着强大的好奇心。
洛可可时期的法国著名画家布歇就曾经画过一系列幻想中的中国图景。
▲中国庭院,布歇
而早期“外销画”在表现风格上接近中国传统手法,19世纪后趋向写实,植物描绘让人想起欧洲刻板的写实传统。画风明显受西方艺术影响,构成了有西方人生活与工作的广东地区持续近一百年的特殊绘画趣味。
▲外销画中的树棉
外销画的画家们在绘制画作时多用平涂的方式进行绘制,画面体现出一种细腻写实的风格。人物刻画细腻,动态丰富。外销画逼真的写实能力,移植了西方油画细腻逼真的写实之长。
但需要指出的是,外销画的笔法看似写实,而又未完全写实,原因在于融汇的是中国抽象写意的风格和西方具象写实的风格,融合两者而产生只属于外销画的独特风貌。
▲外销美女图
准确来说,外销画笔法的写实性是介乎于大写意与大写实之间、介乎于抽象与具象之间。
外销画严谨细腻型的写实,在刻画穿戴讲究,服饰精美的达官贵人身上有所体现,无论是服饰还是头饰以及其上面的图案都刻画得很精到、到位,就连首饰也绘制得很入微、细腻,也能很严谨深入地表现服饰的质地,又能严谨细腻地完成复杂的造型,在刻画人物妆容方面也美轮美奂,甚至很好地表达了人物高贵端庄的气质。
▲外销美女图
清代广州“外销画”画家的名字基本都带个“呱”(qua)。
因自乾隆朝起,负责与外商接口的十三行商人均已捐官,被人们尊称为“X官”,如启官(潘振承)、浩官(伍秉鉴)、茂官(卢继光)等。
外销画家地位低微,不敢自称官,但与洋人往来,欲自高身份,故自称为“呱”,而“官”与“呱”在英文中都写作qua。
19世纪40年代在广州经商的美国商人威廉·亨特曾揭破其中奥妙:西方人常误以为“官”这一名号是广州行商姓名的一部分,而实际上它只是表示礼貌与尊敬的简称,相当于先生或者阁下。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qua是从葡萄牙语词Quadro(意为画框)而来,欧洲人见此,即知店里做的是洋画生意。
▲英国商人像,史贝霖
目前已知中国最早的油画师是史贝霖(不知其中文名字,只能根据英文名Spoilum音译,也有人译成斯波义隆)。
美国商人哈斯堪在1803年的日记中曾说:“觅得空闲之时,我去找史贝霖,请他替我画肖像,坐了两个小时就画好了。他每幅肖像画收费10美元,生意十分兴隆。我惊奇地发现,他是多么擅长此门肖像画艺术!”
初期“外销画”画家们多是学中国画出身,后来又恶补了西洋画技法,故不乏稚嫩处。
本文开头曾对中国画师予以赞美的约翰·巴洛便曾批评说,中国油画师只会模仿,甚至将西方油画中“所有的缺陷和污点,不管是原本就有还是无意造成的,他们都照画不误。作为纯粹的模仿者,他们对这类模板的艺术感染力浑然不觉”。
在这些民间画师中,还有人曾出国留学,如史贝霖,据史料记载,他“附海舶遍游欧美各国,喜其油画传神,从而学习。学成而归,设肆羊城,为人写真,栩栩欲活,见者无不诧叹。时在嘉庆中叶。此技初入中国,西人亦惊以为奇,得未曾有云”。
▲庭呱画室,水粉画,约1855年
正上方的匾上书TINGQUA,这是店铺的名称也是店主人的名字。店主人也是这店铺的主要画师,负责构思题材、出画稿及销售经营的一切事务,这是当时画室较为普遍的现象。
18、19世纪的广州风情画,一般采用工作室、画室等方式流水般制作,从事这项职业的画工人数不少,但留下名字的却不多,关乔昌(啉呱)和其四弟关联昌(庭呱)是外销画家中著名的两位。
▲乔治·钱纳利肖像
19世纪30年代后,英国画家乔治·钱纳利来华传授水粉画技法,大大提升了广州“外销画”水准,林呱即为其高足,林呱的《老人头像》曾入选英国皇家美术学院展,是最早在欧洲画展上亮相的中国画家。
钱纳利发现,他的中国弟子们收费远低于自己,对其饭碗构成巨大威胁。
为了竞争,林呱不得不采取“流水作业”,1837年,法国人奥尼记录了他在林呱画室的发现:“楼上,有八到十位画工拉高衫袖,将辫子盘卷于脖子上努力地工作,他们都采用流水作业形式,所以产量很高。可是画作题材单调,大都是一只船、一只鸟和一个中国人。在他们身旁,放置着已经绘好的风景画和象牙细密画,他们可以说是智慧的机器。”
英国人特古德·唐宁在记录中说:“虽然林呱努力作画,动作敏捷,有时超出了他的能力,画得有些粗糙,我认为他一年收入不会超过500英镑。”
500英镑约合2000两白银,学者徐堃指出,当时一个戏剧名角“其工金动至四五千,以一年之力而得中人之产”,而私塾名师亦“年金可达千元以上”。
在林呱的遗作中,甚至有一张签订《南京条约》的耆英肖像,可见他与高层亦有往来,可他的收入却如此微薄为了谋生,林呱旺季时给欧洲人画油画,淡季时则给本地人画门神和观音像。
刘海粟曾说:林呱如果活在国外,将会成为一个新画派的奠基人。
“外销画”行当热闹非凡,生意规模却始终不大。
1860年上半年,广州总共出口绘画作品84张,估值为125美元,单幅不足1.5美元,而出口通草纸画1528张,估值为150美元,单幅还不到0.1美元。到1862年下半年,出口绘画作品420张,估值仅为120美元,单幅竟又降到0.5美元,而出口通草纸画15937张,估值为1116美元,单幅仅7美分。从现有数据看,“外销画”半年最高出口额仅1747美元。
1840 年后,因第一次鸦片战争失败,清政府被迫开放五口通商,广州作为唯一对外口岸的优势丧失,经济渐萧条,“外销画”画家们纷纷迁至香港、上海,但受众越来越少,难以维持。
1846 年,摄影术传入香港,迅速普及开来,给“外销画”行业以最后一击。
[文/编 《弘雅书房》 编辑部:沉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