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刺猬的隐芒
刺猬的隐芒
一只巨大的刺猬
正习惯地竖起芒针
《归来》
这是我最近从老乡的诗稿里读到的,深有感触。
城市里的刺猬,数年隐忍隐痛地剪掉了自己的刺,或将它们藏起来。现在,她终将要面向有刺的世界亮出嗓门,宣读自己的诗。
老乡立夏时邮寄给我的书稿,我看了好几回,但动笔的懒念,一拖就拖到了初秋。长安的法国梧桐,开始有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寒意。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篇访谈“我这辈子最大的德行,就是文学的德行”,我才明白,那些对文学始终放不下的执念,对一个写了十几年的人来说,已经不能用信仰来形容了。
夜深人静,我鼓动自己懒虫般的手,拖着兴奋的心在电脑跟前,开始行动。
有时候我反感一些中国作家、诗人,在评论中包括序言里,引用一大堆中外作家、诗人的名言来证明自己的敏思博学,或者掩盖自己无话可说时所外漏的无知,毕竟这些拾人牙慧的事情,没有一点创造性可言。我自知自己不是能写序言的人,但老乡等着我写,从夏花灿烂等到秋叶败落,还从老家赶来西安看我和黄海,我就内疚了。
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只选择在一棵树上吊死
《等你》
我对我们山阳县小县城里的文学与环境,应该说心知肚明。山阳这个不大的小地方,各个梯队的文学队伍严重缺阵,尤其是诗人队伍。年长一点的诗人管上,年轻一点的诗人炎石(现暂居南京),都是我觉得走得远的也写得比较好的。这次老乡给我看她的诗稿,我又对家乡的文学有了足够的耐心与期待。这位和我母亲差不多一样年龄的诗人,能够在缺少先锋的诗歌环境、缺少先进的诗歌理论建设、缺少优越的写作氛围等各种落后小地方,写出一手耐看的诗,实属不易。据我所知,老乡这数年坚持写诗,基本上是不与人交流的,县城里那些自负而高调的诗人,很少乐意与一个女子交流的;山区消息闭塞,各种文化活动信息很难知晓;她的职业和性格决定了她的写作走向:自己只能在工作之余,偷偷写,默默写。她除了上班,还有相夫教子,安分守己,从没有远大的诗歌理想,写诗对她来说,是工作之余的方式,生活之外的乐趣,精神与物质之间的心态平衡。她所处的环境,就是一个能将自己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黑道。所幸,她身上的刺,足够锋利,刺破了她所承受的巨大黑暗。
文学,最终还是属于那些数年能够坚持到底的人。所幸,她一个人坚持了下来。
终有一天
我会被这个世界遗弃
或彻底吞噬
——《粉笔》
正是这种偷偷写,默默写的方式害了她,也正是这种坚持不渝的韧劲,成就了她。在过去,她接受了课本上固定而不变的汪国真式舒婷式海子式教材诗歌,杂志上繁华缭乱的不入流作品,意识里残留的陈旧叙述与抒情。不过那只是数年前的她。现在的她,发现了自己所处的写作环境与危机,“终有一天/我会被这个世界遗弃/或者彻底吞噬”,正是这种心灵上的质变与思想上的“清洗”,使她诗歌越写越真诚,也写越有现场感。她像遗弃自己身上的利刺一样,遗弃了自己以前过于矫情的叙述与过于死板的抒情,还为自己的诗歌引入了口语的厚度与生活的重量,注入了新的写作血液:写有思想的诗,写有生活质感的诗,写与自己身上的刺一样疼痛可感的诗。
一夜之间
我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位老妪
只有缝进肉体的异香保留了下来
从一根银发开始
我把自己燃成一个火球
终生顶在头上
《雏菊》
我死于自己的怯懦和愚顽不化
我一死再死,献出了整个青春
《悼青春》
对于一个失去自由的人来说
终将成为一堆无用的废纸
纸币,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纸币》
以上诗句,我感动。我感动的不是文字所带来的感触,而是文字的背后,带给她心灵上的折磨与痛楚,但她依然无怨无悔,用一种极端反击另一种极端。
老乡在山阳这个并不起眼的地方教书育人,按说是我尊敬的长者。但她反过来喊我一个小伙一声老师,请我写点东西,我是失望的。我对教师这种神圣的职业,天生有着不可抗拒的敬仰心态。不管是哪位老师找我,我十分乐意。何况是老家的老师呢。我想再说一句,老师,您现在的诗,您的努力,让山阳城里其他诗人,足以感到惭愧!
我明白我的老乡不是天才式的诗人,但她有很厚重的才情。诗路漫漫,诗业艰辛,以后的路,我坚信她会有自己坚决的方式。因为,她开始接受了先进的、积极的、阳光的、系统的、先锋的诗歌写作。这比那些在县城里井底观天的天才们的写作,重要的多。
我的老乡,名叫叫陆小红。之所以在最后提及她的名字,是我惶恐了。我怕我写的文章没人看,想为它留下最后的一丝悬念。
我倒觉得,它应该是一篇随记,不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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