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每次写到她,我都流着泪

 牵 笔 君 子

温度◆品味◆性灵◆觉知

 美 得 令 人 叹 息 的 程 灵 素

  

远  牵

金庸笔下有一个江湖,江湖里有众多美好的女子,这些女子中有一位却美得非同寻常,她的美是一种沁人心脾的人格之美,这种美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光彩与柔软而强大的力量。

金庸笔下的女子,论聪明智巧,人们首先想起的会是黄蓉,赵敏二位,但久久让人回味的,是内秀极深的,有善良锋芒,冰雪聪明的藏毒高手程灵素,她的修为己经盖过了金庸笔下的一众女子,颜值普通更反衬出堪称奇绝的侠骨柔情。

程灵素这个女子身上自带一股仙风道骨,这股飘飘若仙的气质堪比林黛玉,——黛玉虽美,曹公却不十分唣言;而对于程灵素,金庸更是直接下笔描写其貌不扬。从外表上看去,她像“村女”,还“容貌平平,皮肤枯黄,脸有菜色,相貌十六七,身形却如十四五”(可能是藏毒所致),然而画龙点睛之笔在于,“一双眼睛明亮之极,眼珠黑的像漆,一抬头,登时精光四射”,这样的女子,恰似蚌壳里的珍珠!高妙的道行,让她当仁不让地跻身世间一等一的好女子之列。此外程灵素的特别之处还在于她为我们呈现出一种遗憾之美,虽然其心性修为超凡脱尘,然而在爱情上,她还是败给了性情矛盾,任性戆直但外表抢眼的袁紫衣。

作为飞狐所爱之人的袁紫衣,本是刚从回疆而来出家少尼圆性,她不按常理出牌,假绾青丝,白马紫衣,一张瓜子儿脸双眉修长姿形秀丽,容光照人,软鞭在手,神色傲慢,武功渊博,精妙绝伦,即可柔美如燕子掠水,亦可强悍如赤尻连拳,在抢占九家半掌门之位的交战中与胡斐因缘结识,情愫暗生,因智计百出,每次较量被抢先着,为胡斐所爱;但孤儿心态使她的心智其实很不健全,在她的任性执意里除了一丝柔情,其余更多的是对不可违抗命运的终极屈服,她的内心一直是非常欣赏敬服程灵素的,紫衣也很明白程灵素之于飞狐,其实是比自己更好的伴侣,但问题在于飞狐胡斐是不折不扣的外貌控,他认准了情感世界里先入为主的原则,并甘心恪守遵从,哪怕对方并不值得。

阴差阳错,程灵素在外形,时间,空间与出场次序上都不占优,她的以退为进,最后依然敌不过袁紫衣的以进为退,这对于料事如神,从不失算的程灵素,何尝不是最悲催的结果?情丝抛出却难系,程灵素的问题不在她自己,而在于她处于一个非常不利于她爱情的局设中,——从她爱上了胡斐的那一刻起,即被点了死穴。就像灵素的名字取自于《灵柩》和《素问》这中国两大医经,充满一种神秘玄深的死亡气息,程灵素要破她自己的局,要深深地住进胡斐的心里,死亡也许是她最好的出路。

当知道心上人己情有所属,程灵素的内心是镇定的,她决定慢慢地陪伴,期待着爱情最终可以来一个转弯,她相信自己有挽回的力量,实际上她也完全有这样的力量。但朝夕相处爱而不得的处境同样令人绝望的,所以她下定决心只是心甘情愿地默默付出,也许这样无望的爱情只是程灵素对自己的一种全心交付,跟她那所爱的胡斐关系其实不大。

她岂不深知胡斐内心的那点小纠结,她送蓝花时问胡斐,幸亏这蓝花好看,倘若不美,你便把它抛了,是不是?

当程灵素看到袁紫衣送胡斐的玉凤凰后,笑道,这还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吗?说着,微微一笑,将布包还给胡斐,径自睡了。一一这中间用笔的克制,金庸似有万语千言。

程灵素又似一盏温润碧绿,清澈可爱的清茶,只是一味去清暖别人。作为天下第一毒物“七心海棠”的主人,她下毒时可以做到了无痕迹,而行善时一样润物无声。面对胡斐自己无法排遣的困扰,程灵素三言两语就为其指点迷津,这般智慧通透,胡斐也许穷其一生也抵达不了,所以程灵素与胡斐之间的爱并不对等,胡斐只能坐享受用,他无法给程灵素一个完整的怀抱。

程灵素对胡斐说过的一些话里,充满了禅意机锋,比如她让胡斐挑粪,指远路,赠蓝花,见胡斐得以躲开毒草时程灵素说,有人处处小心,反而着了我的道儿,处处小心提防,便有用了吗?只有像你这般(无心简单),才会太平无事。

比如她还说过,叫你挑粪便挑粪,叫你吃饭便吃饭。……这种事儿也是辩不胜辩。

程灵素从出场到与胡斐的一路陪伴,在每一件事情,都是不疾不徐从容应对。相比程灵素的长袖善舞,金庸笔下黄蓉、赵敏之类的聪明女子,只能算作小心机。甚至,程灵素明白到什么程度呢,她最后把自己的死都计算得清清楚楚,程灵素死后还巧妙地杀死两个仇人,为师夫清理了门户。她本不至死,可为了保所爱之人周全,她宁可用自己的性命以命换命,这种无所求而敢于过命的爱情,试问金庸笔下的众多江湖女侠又有几人能做到?程灵素貌似平淡无奇,其智慧与心性在金庸笔下的众多奇女子中绝属一流,这种外表与内心反差下的人性光芒,就是排一个首席位置,亦当之无愧!

所以程灵素一死,一部《飞狐外传》的灵性也就随之殆矣,飞狐没了定性,向袁紫衣求爱失败,袁紫衣违心地追随了她的佛;而实际上,在袁紫衣的心里,她甚至比胡斐都更敬爱、更懂得程灵素一些,所以袁紫衣的拒绝,亦非矫情,是她对自己内心的一种大成全,这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对程灵素的愧疚。

金庸先生自己在谈到《飞狐外传》时这样说:“这部作品相当现实主义,只是在写程灵素时夸张了些,但程灵素身上夸张的成分不多,她是一个可爱、可敬的姑娘,虽然不十分美丽,但我十分喜欢她,她的可爱不在于她身上的现实主义,而在于她浪漫的,深厚的真情,每次写到她,我都流眼泪的……”。程灵素的生命虽如烟花般短促,但那种柔和中的点亮,以及人性中那种璀璨的光芒,一直温暖着飞狐后来的人生,不知胡斐后来在《雪山飞狐》中成为那个行踪不定的传说时,是否也想起王铁匠这首山歌小调给他那一刻的触动?

“小妹子对情郎——恩情深,

你莫负了妹子——一段情,

你见了她面时——要待她好,

你不见她面时天天要十七八遍挂在心!”

飞狐每听这歌,都会止不住地来一声叹息,但他所做的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对于程灵素这份深沉无私且无畏的爱情,金庸在心里也是叹息着的,美的一种境界就是让人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叹息,而这一声叹息,对于这世间被爱情问候到的人们,是那看似简单的谜面上的一个最无解的谜题!

——祝大师一路走好,你笔下的江湖会成为是人间最温暖的记忆——

谨以此文向金庸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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