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不待

近来有关粮食的话题渐多，勾起一桌老男人的恐惧。其中一位五零后川人也说他吃玉米面长大，问稻谷哪去了，“都上缴了”。

钟鸣鼎食之家，饭吃得一定很慢；诗礼簪缨之族，书读得一定很多。那一代人的特点恰是书读得少，饭吃得快。别人正细嚼慢咽，品味尝鲜，自己已狼吞虎咽，风扫残云。事从容则有余味，人从容则有余年，那是未遇急，未遇饥。对食物的敬畏，源于胃口的饥饿记忆，饿得太久，难免狰狞。对讨厌的事，说不出讨厌，反有一种莫名的敬重，厨子应首先成为朋友，造饭乃天下第一美差。

靠写作发财者，皆守财奴，因为那点稿酬来之不易，干过农活的人，最忌暴殄天物，也因有过大汗淋漓。“农民进城，身穿条绒，头戴草帽，腰系麻绳”，一个工分几分钱，哪穿得起条绒，料是将进城当作隆重事，以最好的一件衣裳示人。人无贤愚，惟其所遇，际遇不逢，男锦汩米盐，女才沉针线。

行也思亲，坐也思亲，多少人的记忆在食物，以及与之关涉的亲人。启功尝感伤：“现在日子好过了，养育我的母亲和姑姑却不在了，跟着我吃了一辈子苦的妻子不在了，培育和提携我的老师也都不在了。所以现在有人要我去哪儿玩，有人要请我去吃饭，我都不敢去。看见好看的风景，看见好吃的东西，我心里都不得劲。”有多少相遇，便有多少别离，除却生死，世间皆闲事，生死却以闲事一一记录。凡事正反相依，顺逆相应，1975年，其妻已至生命最后时刻，事事藏有委屈，夜寒垂泪道：“我们结婚四十三年了，一直寄人篱下。若能在自己家里住上一天该有多好。”朋友听闻，立即把房子暂让，第二天启功便开始打扫。傍晚，已打点好一切，赶到医院接人，妻却已闭上双眼。“相依四十年，半贫半多病。虽然两个人，只有一条命”，字句之外，别具缠绵。子欲养而亲不待，心情跌落，只能抱憾终身，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

朋友偶尔聊起事亲经历，拄杖的外祖父见其匆匆，半玩笑半正经地说，太阳落到那个墙根再走吧，大概就是十分钟的影移，朋友则火烧火燎急着回家复习，那年适逢高考。不出十日，老人查出癌症晚期，多少年后，朋友述此，依旧怀人伤己，潸然咽噎。上下班路上，不幸有车祸殒命者，第二天又经此处，了无痕迹，依旧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似乎什么也未发生，而只有至亲改道，不忍再经伤心地。城市壮阔，不及烟火婆娑；霓虹灿烂，搅动心中微澜。

暮色归巢倦鸟，恍惚不知何年，不如怜取眼前人。推人心情至，女孩子会把对上一任的阴影留给下一任，怀感慨微意，男孩子会将对上一任的亏欠留给下一任，通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