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驴得水》：最欺骗人的是人心
影评《驴得水》：最欺骗人的是人心
用一头驴顶替一位老师，领取空饷，资助学校也资助自己，谎言一旦被质疑，势必会撒出更大的谎言来圆之前撒过得慌，所有这一切都于私心有关，与利益有关，而人性在这种情况下被展览，被暴露，一览无余。《驴得水》是一部喜剧作品，黑色幽默的风格又不流于肤浅的一笑，讽刺喜剧这类题材在中国相当稀缺，拍的好的更是凤毛麟角，更可贵的是它融合了话剧的风格，场景的布置，人物的对白，镜头的调度都能窥见鲜明的话剧风格，令人耳目一新。
孙校长麾下集合了三位青年，宽容大度为人谦和的裴魁山，血性冲动具有反抗精神的周铁男，追求自由放荡不羁的张一曼，还有那头名叫“吕得水”实为一头驴的“老师”。他们怀揣着教育救国的理想来到偏远的西北高原，一切问题的起源源自取水的困难，每天早晨孙校长的女儿孙佳驾着驴车去取水，所取的水仅供五个人一天的生活必须。于是才有了驴得水“吕得水”老师的存在，用一头勤奋的驴顶替一位老师，来换取额外的薪资，用这些薪资补贴学校。当然，他们也给自己的私心开了一道门，驴得水的薪资也补贴了自己。他们以为自己从事着崇高的事业，过着艰苦的生活，于是凭借崇高的借口为自己开了一道便利的小门。影片一开始，四个人完全融入了这个偏远的地区，相处的其乐融融。驴棚意外的起火，血性的周铁男第一个冲出去，却做着无用的功，张一曼在牛棚里忙活裴魁山却用满铁锹的土埋在她身上，孙校长大吼一声：“行动一致，一切听我指挥”结果驴棚被烧成灰烬。这一幕在看完整个影片后让人恍然大悟，似乎隐约暗示着每个人的个性特点和他们的命运。
教育部的特派员要来视察成为全片高潮的导火索，一出自导自演的骗局就此拉开帷幕。特派员点名要见吕得水，孙校长只好拉来尚处于蛮荒生活状态的少数民族的一个小铜匠来顶替吕得水，结果却意外的成功。小铜匠坚决不愿意特派员给他拍照，认为拍照会令人短命。为了说服铜匠，妖娆的张一曼凭借姿色“睡服”了铜匠，并对他进行了性启蒙。小铜匠的伪装成功的骗过特派员，并意外收获了美国人资助吕得水每月三万法币的奖金。故事到了这里，人心始见其复杂，一笔天降的奖金，四个人开始规划利益的分配。尤其是裴魁山，一心爱恋着张一曼，他企图以自己的方式“拯救”张一曼，却意外地遭到拒绝，当得知张一曼“睡服”了铜匠的时候，裴魁山更是恼羞成怒，他的拯救别人的理想被践踏，原本心爱的人又继续放荡下去，他开始变得狭隘而偏执，充满了报复心。人的转变有时候很漫长，在无形之中改变了自己，有时候又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引以为傲的事情变成羞愧难当，处在极端两级的心魔就这样轻松地转换。
影片的高潮部分是美国的资助者要来这个偏远的学校考察吕得水，这下忙坏了特派员和孙校长，在一番对峙之后，原来美国人每月资助吕得水十万法币，七万进了特派员的腰包，剩下的三万才是吕得水所得。关键的时刻，小铜匠以另外的面目现身，他已经褪去了原先蛮荒的原始的“野蛮人”的性格，在孙校长赠的几本书里学到了现代人所谓的文明，在张一曼的性启蒙中找到了性爱的意义。并由此引发了铜匠悍妇老婆大闹学校的插曲。面对一往情深的铜匠，张一曼残酷的戳穿了“睡服”背后的利益和目的，并骂铜匠是牲口。这次关键时刻的复出，铜匠就是为了报复张一曼对他的侮辱和利用。他同意继续假扮吕得水，但必须每个人都谩骂张一曼，曾经亲密无间的四个人在这个时候将丑恶展现到淋漓尽致。一心想要报复的裴魁山破口大骂，将张一曼侮辱的体无完肤。血性的周铁男继续做着抗争，可悲的是当警卫员的子弹擦过他的脑袋之后，他被死亡惊吓，意识到反抗的无力，反而转变成卑躬屈膝的奴仆。最终，“淫荡”的张一曼被剃光了头发，甚至险遭强奸。最终，应付了美国资助者，似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孙校长的女儿孙佳目睹了所有的荒唐和不堪，决定远走延安，临行时孙校长对她说：“过去的就过去吧”。孙佳绝望的看了看他：“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未来只会更糟”。此时的张一曼已经变成了精神失常的疯子，孙校长，周铁男，裴魁山似乎都恢复了影片一开始时的和谐场景，美好人性似乎再次回归。可一切都只成了表象，发生过的事情就确确实实是发生了，无论事后如何平静，也改变不了之前的丑恶与创伤。随着一声枪响，张一曼死去，过去的事情，总要留下伤痕，总要有人承受不该由他承受或不完全由他承受的重担。
电影在黑色幽默中反思了很多东西，让人含笑带泪，这其中有教育的腐败，权力的压迫，知识分子和人性丑恶的一面，以及个体的追求与他人的关系。张一曼无疑是影片最令人关注，争议也最多的女性。她追求自由独立，放荡不羁，身为女人，在那样一个社会赋予她的角色就已经过于沉重，她偏要在这沉重的枷锁中追求自由。她追求自由的形式是性的解放与人格的独立，她在城里受人谩骂逃到了这个偏远的高原，继续着她的放荡。可悲的是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人往往无法承担自由选择的结果，或是自身不够强大，或是外界太过强大。更何况，张一曼追求的个性解放无形中重伤了他人。当然，在她的性爱游戏中，自然不乏跟他逢场作戏的男人，也不乏对他一往情深的男人。她的追求，她的自由伤害了裴魁山，刺伤了小铜匠。更可悲的是，张一曼自己选的生活方式，到头来依然无法承受自由选择带来的后果。她选择性的解放却承受不了世俗观念对她的谩骂，她追求自由却承受不了追求自由的代价，这似乎成了悖论，是时代造成的吗？显然不是，她的故事存在于历史之中，也存在于当下，更存在于未来。
很多人忽视了小铜匠在影片中的意义，铜匠本是个质朴的，没有接触过太多外来文明的乡民，一次偶然的际遇，来到三民小学，却意外的改变了一生的轨迹。在被要求冒名顶替吕得水后，三民小学所有的文明人都要来改造这个野蛮的，不文明的外来人。尤其是张一曼，教授她礼仪，为达到目的给她性启蒙，当得知铜匠跟自己老婆从来没接过吻之后，张一曼的笑声中夹杂着看笑话和同情的两种心态。甚至在以自己的方式在戏谑调笑中让铜匠如坐针毡，无地自容。在张一曼的手中，铜匠像是个调教的对象，被高高在上者改造，玩弄，临走之时，孙校长送给他几本书，并让孙佳教他学习。于是出现了另一发人深思的悖论，当铜匠的悍妇妻子带着他找到三民小学，坚定的认为铜匠跟学校里的人搞破鞋了，原因很简单，铜匠从学校回家一头扎进书里，晚上做爱开始变换了花样，摆弄姿势，学会了亲嘴，咬耳朵这类让悍妇老婆无法接受的行为。在与张一曼对峙的过程中，悍妇要让铜匠脱掉裤子接受她习以为常的惩罚，这个时候，铜匠第一次反抗了，他暴怒的忍无可忍的表情吓坏了悍妇老婆，从影片悍妇老婆的眼睛里，我们能看到一个女人刹那间的震惊和尴尬的无所适从。最后的结果是已经变成文明人的铜匠再也不愿意回家，而铜匠的老婆失心疯似的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寻找自己的男人。“文明”教育对于铜匠来讲，是好还是坏？这个问题像极了鲁迅先生铁屋子的譬喻，一帮人在密封的铁屋子里酣然入睡，眼看就要窒息，一个醒来的人面临着要不要把所有人都叫醒的问题，叫醒了徒增恐惧，结局依然是死亡。不叫醒，他们全都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外来文明改造了小铜匠，却并不那么彻底，依然保留了他内心原始的恶，但这丝毫的改变却足以毁灭一个原本完好无缺的家庭。
裴魁山和周铁男都是人心极恶与极善瞬间转化的例子，正如佛家言，一念起，种种魔生，一念灭种种魔灭。他们又不同于意念导致的人心的沦丧，而是存在于每个人身上的正负两极。裴魁山展现了自信的理想与一意孤行的爱到了极端就是绝对的偏执于狭隘，周铁男则是没有强大内心依托的血性到头来都是源自内心恐惧而外显的花把势。让人含泪的是周铁男在被子弹划过脸颊之后，他爬起来一边狂喜子弹没有射死自己，一边匍匐在特派员脚下使劲的磕头，祈求特派员饶他一命。人在面对死亡之时所展现的截然不同的前后两面令人震惊，这里不应该有讽刺，而是赤裸裸的真实。当初挡子弹的是他，如今跪下求饶的也是他，这里面才是普遍的人性选择的内心挣扎。
影片在一声枪响中走向了尾声，一切荒诞，一切丑恶与挣扎都随之结束又都不会结束。到头来，追求自由的人成为受到了最残酷的禁锢的人，最宽容随和的人成为最狭隘自私的人，最有血性具有反抗精神的人最后成为卑躬屈膝懦弱的人，这一切才是深处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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