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巨讼——颜真卿的书品与人品到底应如何中肯分析？
大家不要强硬的非要把字和人分开来谈，也不要绝对的把人与字一定是糅合在一起，认为百分之百的一致，这些问题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有一个中肯的分析。
本节图文来自田蕴章系列书法讲座《每日一题每日一字》第070集：“书品与人品”与“第”字。
主持人：田老师，在今天的节目当中，跟您一起聊一聊有关书品与人品的关系。其实从书法史上至今，一直大家都在认为，有些人认为书品与人品是一回事，而有些人认为这是两回事，您对这个问题有怎样的看法呢？
田蕴章：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我们跟大家说，关于这个问题，是早已成为巨讼，这个问题众口纷纭，而且说法是不一致的。我们要谈的观点也无非是一家之见，就这个问题谈谈我自己的看法。
有人认为，书品与人品是绝对一致的。就是说，人品如果不重，人品不贵，字写多好也是不行的，或者认为他就写不好字。关于书品与人品的这个争论，书法史上一直延续到现在，大家是争论不休，遂成巨讼。
我们说，书品和人品是不是绝对一回事呢？
客观的讲，应该说不是一回事，客观地说，不是一回事。就是说，不一定是只有好人才能写出好字来，说坏人就不能写好字，我们用通俗的语言说。这是不实际的，没有必然的关系。
我们上次已经说过了，像历史上记载，秦桧是一个字写得很好的人，查查书法史就知道，秦桧写的很好。而且隋代的皇帝杨广据说写的也很好，后来的蔡京，尔后的什么严嵩，后来的郑孝胥，这些人写的都很好，但是都被历史上认为是奸臣佞党、汉奸这些人。所以这些人，字一定是写的也很好，但是因为这些人不行，所以把他们的字也就否定了。
但是我们仍然能见到一些人的字，写的确实是非常之好，真的很好。因此从这一点来说，我们承认书品与人品不是绝对的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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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里边，苏东坡讲了一句话，他说的比较客观。他说，“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书写）苟非其人，虽工不贵。——他说，如果这个人不行，他的字写多好，也不贵重。这句话说得很准。你字算写得好，但是你的人品不好，你的字多么好也不贵重。我说这话说的很客观，就说我们首先承认有些人品质不好，字确实写的很好，但是他虽然写的很好，却不被人尊重。
那么这个问题上就扯到书法史上很多的一些著名书法家，对他们人品和书品进行了广泛的讨论。这些讨论当中，有的是公正的，有的是不公正的。比如说，对于秦桧这样的人，他害死了精忠报国的忠臣良将岳飞，那么当然大家不能容忍这个人，你字写得再好，也没人学习他的字。
所以我在大学讲学的时候，有些学生们提到，秦桧字写得好，只要客观上他字写得好，为什么不可以学呢？我说假如说我们在课堂上，每天大家都在学习秦桧的字，我说可能我这个老师可能当不了两天，校长就得把我辞退了。因为大家从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人，字还不同意其他技能，字是直言其声的，直接表露心声的。我们每天恨这个人，而学他的字，你在感情上无论如何你是过不去的。
主持人：这是一种矛盾的。
田蕴章：对，这绝对是矛盾。它跟其他技能还不一样，独独书法，它直接表露心声的东西。因此写了他的字就想到这人是奸臣佞党，是个汉奸，是个卖国贼，所以你能学习的好吗？因此说，这就像是你明明知道他是坏人，你能够每天和他打交道吗？你肯定不愿意这样做。
所以这是个实际的一种人的心理，这种心理表现看来字好人不好，分开来谈吗？分不开。所以我们说，客观上坏人可能写出好字来，从感情上说，坏人写的好字，我们也不认同接受，这就是不但是古人，截止到今人都是如此。这是我们要说的一个问题。
那么因为字好，字虽然有某些问题，但是只要是基本上是好，由于人品极好，所以被大家把他的字迹留下来，也非常的尊贵。这点在宋代，颜真卿的书法那里表现的最为突出。
我们首先说，颜真卿的字本来就是位大师，就是个巨擘，是书法史上的重镇。也就是说，在影响方面，除了王羲之之外，其次者就是颜真卿，在书法史上颇有地位。
一方面是他的字确实是极好，是大师、是巨擘，但是这当中跟他的人品有关系，就是颜真卿是个忠臣，是个烈士，是为国捐躯的一个英雄，因此人们对他的怀念，珍惜他的书法作品。而且从字里行间也能见到他的大气凛然的这个风貌，所以后人对颜真卿非常的推崇，跟他的人品有关系。
我们并不想泛泛地介绍书法史，我们只介绍一个颜真卿在临死的时候壮烈的情景，就足以让我们怀念这位英雄。
主持人：去敬重他。
田蕴章：敬重他。他77岁的时候，这人如果不是因为殉国，他可能还要。
主持人：更长寿。
田蕴章：很长寿命。77岁的时候，因为李希烈造反，李希烈，唐朝的时候这是一个叛逆，李希烈。李希烈的叛变，当时声势非常浩大，国家对他几乎没有办法。于是有一个奸臣，叫卢杞，卢杞，就推荐颜真卿去说服李希烈。
卢杞当时是宰相，卢杞想陷害颜真卿，因为李希烈手下有千名子弟兵，只要有人在李希烈面前提出来，你投降唐朝吧，你被招安吧，等等，只要有人说了一句话，不等李希烈传话，这千名子弟兵上去就把你剁为肉泥，就到这种程度。所以卢杞知道李希烈的残忍，就把颜真卿派去说服李希烈，说降李希烈去。
当时皇帝就信从了卢杞的奏本，就派颜真卿去。颜真卿明明知道去了要死，但是他毅然决然地就去说服李希烈。这一点，后人很多人为此遗憾，说颜真卿你明明知道你去了就死，你为什么要去？你何必不去挂冠东去？——这句话是宋代的一个洪迈写的一本书叫《容斋随笔》上面提到这一句，就说，“颜公何不挂冠而去？”这个挂冠东去就是辞官不做了，我也说服不了李希烈，我得活着，我做不了官，我宁可我辞官不做。
主持人：可以退官。
田蕴章：可以辞官嘛。但是英雄的颜真卿就毅然决然去赴死，到那里。而且到那里，当着李希烈宣读圣旨，要求你投降唐朝。话音未落的时候，千名子弟兵血刃而上，就要把颜真卿当场剁为肉泥。
结果李希烈这个叛贼，忽然又扑到颜真卿身上。扑到他身上之后，就说，绝对不可以杀颜真卿，要杀你们先杀我。李希烈作为叛贼当中的最高首领，用身体来掩护颜真卿，这是多么壮丽的一种情景。
然后这个事情，当场就没被杀，后来颜真卿请死，随后被李希烈用白绫绞死了。就是说，要不就是你给我投降，要不就是我死在这，我绝对不回去。李希烈怎么样地劝颜真卿投降给他，颜真卿是坚决不服从，最后李希烈说，我只好成全你了。于是用白绫绞死了颜真卿。
颜真卿牺牲的是如此壮烈，但是在当场要杀颜真卿的时候，李希烈是挺身来保护他。因此在这段上，后来这个冯梦龙就加了一段眉批在这段上，说得非常感人。他这段话这样说的，就是冯梦龙加的眉批，他说：
“李希烈者，逆贼也，犹知真卿之贤，不忍杀之。而唐实卢杞之位，宁堕长城，以泄私愤，逆贼不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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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看看这段话，确实让人感到非常的心酸。
冯梦龙对于颜真卿的崇敬之情溢于言表。他说李希烈是个逆贼，他犹知颜真卿是个贤人，不忍杀之。而作为国家的这个官员、要员的唐实和卢杞这些人，“宁堕长城”，就宁可把长城摧毁，因为这个“长城”两字是赞扬颜真卿的话，是保卫国家的长城，他“宁堕长城以泄私愤，逆贼不如也”，他们还不如李希烈。可见颜真卿后来深入人心，足以从这段话里我们就知道，颜真卿这个人被我们大家尊重的一个理由。
（图：颜真卿《多宝塔碑》）
因此说，颜真卿的书法，有问题吗？有问题，当然是，他的这个书法上的成就应该是高不可攀，99%的优点。但是仍然有不足，任何一个书法家都很难说求全责备。
比如说颜真卿的楷书就存在问题，他的楷书当中第一，是字形过于大，在一个格里填的太满。比如说，这样一个格，如果写颜真卿的真字，大家注意看，应该大小是这样合适，这个字写这么大合适。
可是颜真卿每次写的时候，在这么大一个格里边，写出一个真字来往往写成这么大，当然这个字形写得很不好，但为了比这个例子来说，写成这么大。上顶天，下顶地，写得太满，显得字拥挤。因此，这个问题，后来的清代的书法家梁巘等等，米芾他们都批评过这个问题。批评的很准。
但是像米芾对颜真卿批评的时候，有的时候用的语言过于苛刻。比如说他说，颜真卿的楷书，像“田间叉手并足的大汉”。他说，就像一个庄稼人，庄稼大汉，没有文化，傻大黑粗的，在田间一站，叉着腰，并者足，愣高愣高、愣大愣大这么一个人，显得非常的野蛮，而且显得很死板，站着没有神采，他对颜真卿这样批评。这个话说得过了，但是颜真卿的楷书当中，某些方面存在问题，在这点来说也是实际。
尽管这楷书当中又有他非常凶强、古拙、老辣、丰腴这么些优势，但是同时也确实发现某些问题。这个米芾之所以是行家就在这里，他在楷书上面极力地挖苦颜真卿，甚至说他是什么像肥大的蒸饼，这样的话他也都说。但是一旦涉及到行草书，他对颜真卿推崇备至。
在这点上，我不像米芾那样苛刻的对待颜真卿，我是对他出于百分之百一种尊重之情，然后谈到他的楷书的成就不如欧阳询，而他在行草书方面的成就，高于欧阳询。
尽管我是一个从小就写欧字出身的人，我知道，欧阳询的行书、草书不及颜真卿，但是欧阳询的楷书方面，应该说超过了颜真卿。因此有很多人说，欧阳询的楷书是唐楷之冠，没有人说颜真卿的楷书是唐楷之冠，没有这样说的。
（图：颜真卿《祭侄文稿》）
但是综合能力来讲，他们都是大师级的、巨擘级的，他们各有所长而已。颜真卿的行草书，像《争座位》、《祭侄稿》等等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我们后人无法超越的高峰。因此对颜真卿的行草书，我们是真是五体投地的折服。
而且还另外不要因为我说这些话，有些个青年朋友们就因为开始学颜真卿的楷书而产生了疑虑，动摇了，我学的楷书是不是有问题？实际上没有问题，你要想达到颜真卿的行草书的水平，必须从他的楷书入手，当然这是相比较而言的东西。
因此我还特别提倡大家学颜体字，这当中也有我对这个人的敬重之情。因此对颜真卿来讲，书品、人品的集合达到了最高峰，因此后世对他的那种评价影响之大，也都是因为这个忠臣良将的原因。
因此我们说，书品与人品在高度的统一之下，才能被人敬重，传为后世。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像秦桧、蔡京，什么严嵩，什么郑孝胥这些人，背后人们经常对他们的字提出批评来，或者对人否认等等原因，都是这个关系。
因此大家不要强硬的非要把字和人分开来谈，也不要绝对的把人与字一定是糅合在一起，认为百分之百的一致，这些问题我觉得大家都应该有一个中肯的分析。
（图：颜真卿《争座位帖》）
（未完待续，接下来讲解示范“第”字楷行草技法）
【讲座视频】
文字编辑/彭澎
动图制作/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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