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发妻尚未下堂，怎能再娶；旧人还在岗位，如何更新。

如同死亡的本质，旧事物消失，新事物才会诞生，正如恐龙灭绝，哺乳动物方有了足够生存空间。王朔便说：“我本质上还是乐观主义者，谁都动不了的，让自然规律动他。不信谁能永远存在。”缘来有觅处，世界从你出生开始，缘尽去无踪，死亡时与世界一同泯灭。

新旧相对，老幼比较，龚定庵的“何敢自矜医国手，药方只贩古时丹”诗句，莫名感伤，也足见变古制今之不易。当年疑古思潮兴起，王国维冷冷撂下一句：“今之学者于古之制度、文物、学说无不疑，独不肯自疑其立说之根据。”没有熔铸经史、贯穿百家的功夫，一切奢谈。孙中山也有类似言论：“古人进步是在能实行，能实行便能知，能知，便能进步。”知难行易，还是行易知难，千载争辩，各自有理。

有的人越活越有人样，有的人越活越没人样，人样标准未变，只是人样个体未能随时代小步紧跑。被时代淘汰的人样，无外思想锢蔽、器量狭隘、才力短绌、行为贪鄙等等。图像识别、视频处理、跨文本翻译、数据库激活，较之于我等手写笔录者，沉舟侧畔千帆过；穿戴设备、仿生技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较之于现实主义表现，病树前头万木春。开了电视鼾声顿起，关掉反倒清醒起来，我们这一代人终于老了，本就不多的书本知识，大致完璧归师，但集体的饥饿记忆，已然成为下意识。老有所养，孤有所托，人道关怀，无关时序变更。昨日种种，皆成今我，“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以有用于世之心处世，则不愁世人之不用，若不再用，真就老矣。

忙乎二十年，妾身终究是奴婢，虽未粉身碎骨，也已百孔千疮。三岛由纪夫《殉情论》云：“美人就应该夭折。客观地感到美的，只限于年轻之时。因此，如果人没有等待老丑和自然死亡的思想准备，就应该尽量早死。”人间留不住，美人恨迟暮，越是新鲜，越难保鲜。红尘多泪，爱恨交加，有些人等之不及，只得离开，白骨如山忘姓氏，无非公子与红妆。所有悲欢离合，都不过付与说书人，今日少年明日老，人世间情感，一句简单台词概括，最后竟能说哭说书人自己。

抽心一烂，土崩瓦解，钱玄同于1939年9月12日病逝北京，生与死同月同日，似成约在先。冥冥之中，一个轮回，无常之间，就此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