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酬支撑创作
以财乞文,作文受谢。文人者上无片瓦,下无寸地,且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寸箭之功,惟手中一支笔可作摇晃。衣食温饱,仰仗稿酬支撑,否则不得一钱,何以润笔。
谈钱不伤感情,此商人坦然,文人较之,难以做到。其向来心态高而姿态低,以为卖文为耻,有损气节,付润乃主家自觉自愿行为,通过馈赠钱物,以示谢意。据王楙《野客丛书》载:“陈皇后失宠于汉武帝,别在长门宫,闻司马相如天下工为文,奉黄金百斤为文君取酒,相如因为文,以悟主上,皇后复得幸。”此即千斤买赋掌故由来。类似情形,尚有蔡邕作碑受谢、陈寿作传得米等等。
王勃代笔作文,金帛盈积。韩愈撰《王用碑》,获“鞍马并白玉带”谢礼,刘禹锡《祭韩吏部文》云韩愈生前为人谀墓所得甚丰,“公鼎侯碑,志隧表阡,一字之价,辇金如山”。钱泳《履园丛话》载“白乐天为元微之作墓铭,酬以舆马、绫帛、银鞍、玉带之类,不可枚举”。皇甫湜为丞相裴度写三千字《福先寺碑》,车马之外,得绢九千匹。据《李邕传》载:“邕尤长碑颂,中朝衣冠及天下寺观,多赍持金帛,往求其文。前后所制,凡数百首,受纳馈遗,亦至巨万。时议以为自古鬻文获财,未有如邕者。”赵翼《陔余丛考》云:“杜牧撰《韦丹江西遗爱碑》,得采绢三百匹。”司马光奉旨主编《资治通鉴》,神宗赏“银绢对衣腰带鞍马”。
近代以来,科举路绝,仕途幻灭,不得已由官场而市场,鬻文为生,沽诗买墨,以书申酬,由此文人与职官的关联随之解除。近代报刊出现后,出价购稿,渐成定制。利之所在,人争趋之,为此高头讲章频现,学术典籍迭出,客观上也为近现代文学聚集了人才。
民初,中华书局《中华小说界》创刊,稿酬为千字一至五圆,分四个标准。至于商务印书馆的稿酬,据张元济日记载,胡适为千字六圆,梁启超写《东方觉醒》为千字二十圆。文人耻于言钱的写作观念,有所扭转。出版方也知其弱点,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里扣脂油,遂有就稿酬烦恼发声者,对社方的盘剥行为予以声讨。林语堂创办《论语》杂志时,每期要求时代公司携稿费与编辑费同来,一手交钱一手交稿。后因版税问题,他还与合作多年的赛珍珠分道扬镳。鲁迅辞去公职后,移居上海,收入来源,均在稿酬。1929年8月,鲁迅就北新书局拖欠稿酬一事,聘律师,打官司。老板李小峰图谋在先,自觉理亏,官司不可能胜诉,遂托郁达夫从中调解,协商结果是书局将积欠的1.8万余元,分十个月付清。1930年代,上海有家苛刻书局,发稿严格按实际字数计算稿酬,标点符号忽略不计。既如此,鲁迅便开了个玩笑,为其撰文时,既不加标点,也不划分段落。稿子寄出不久,书局回信:“请先生分一分章节和段落,加一加新式标点符号,从这次起,标点和空格都算字数,和文字一并付酬。”是出版社养活了作家,还是作家养活了出版社,二者之间,利益博弈,相互依存。
较之风吟雨呻,饥肠叫呼,饭不满腹,见嘲妻孥,张爱玲很是坦诚:“我喜欢钱,因为我没吃过钱的苦——小苦虽然经验到一些,和人家真吃地苦的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不知道钱的坏处,只知道钱的好处。”求生存,谋稻粱,作家收入来源,主要靠稿酬。除此之外,手头金钱使之获得社会尊重,也是其保持自由状态、独立身份之必备,由此可以不为权力写作。稿酬是作品商品化和社会化的体现,也激发着作家的创作欲,张恨水便坦言:“我的生活负担很重,老实说,写稿子完全为的是图利……所以没什么利可图的话,就鼓不起我写作的兴趣。”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稿酬驱使,市场运作,极尽所能揣摩大众审美趣味,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式的创作方式随之不再流行,粗制滥造、虚应故事者时现。吴趼人因《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一炮走红,1903年至1910年去世前的八年间,出版长篇小说11部,兼有大量中短篇小说、小品随笔,字数在250万字以上。林琴南则在25年的翻译生涯中,竟合译外文小说181部。平江不肖生写《江湖奇侠传》之后,日子突然滋润起来,遂抽起大烟,雇了书童,自己口述,书童记录,小说就此成就。鉴于此,1917年的《新青年》杂志上刊登一则启事:“本志自第四卷第一号起,投稿简章业已取消,所有撰译,悉由编辑部同人共同担任,不另购稿。其前此寄稿尚未寻载者,可否惠赠本志?尚希投稿诸君赐函声明,恕不一一奉询,此后有以大作见赐者,概不酬。”此与陈独秀此前“来稿无论或撰或译,一经选登,奉酬现金”的承诺,大相径庭,也令人惊诧万分,因违背规律,终成一时倒行逆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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