详解红楼第十三回之秦可卿的丧礼仪式
可卿去世，贾珍悲痛欲绝，恨不得代替秦氏而死，倾其所有为可卿操办葬礼，这场豪华丧礼有哪些违规的仪式呢，又给贾府带来哪些危害呢，可卿葬礼和贾敬葬礼相比，到底哪个等级和规格更高呢，本文就来详解秦可卿的丧礼仪式。
清朝丧礼制度
生老病死是人生自然规律，丧葬是中国传统文化传承最完整的领域,在中华文化史上具有特殊的重要地位, 丧礼和祭礼的慎终追远，既是表达对死者的怀念和追思，也是求得自身心灵的安宁。曹雪芹生活的清朝时期，满清政府处于汉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和对民众教化的需要，承袭于汉代以来的规范,准于《仪礼?士丧礼、既夕礼》的精神，制定从皇室、贵族、品级官员到普通百姓的一整套丧礼仪式。规定了五服以内丧礼的等级和制式。如下图：
第十三回之秦可卿的丧礼仪式
五服的关系是以夫妻为中心向周围蔓延的形式，按家庭（宗族）成员在家庭（宗族）血缘关系网络中的亲等位置决定了他们丧服和期限，丧服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个等级，秦可卿是贾珍儿媳妇，她的葬礼就属于“大功九月服丧”仪式。按仪制，其主要内容有:
有疾迁正寝,立丧主、主妇。护丧诸执事人治棺,发讣告。设尸床、帷堂,沐浴。饭含,
三品以上用小珠玉,七品以上用金木屑。死之次日小敛,陈敛床堂东,加敛衣,依品级用称、复、禅。第三日大敛盖棺,设灵床柩东,柩前设灵座,陈奠几,丧主及诸子居苫次,族人各按服制穿着丧服。奠礼肴馔品物、焚帛,各按品级设置,族人齐集哭灵拜奠。死亡三个月内下葬。择日发引,前夕祖奠,翌日遣奠,会葬者毕集。棺椁,各级官员皆用朱漆棺。出殡,依品级用八至二的不同数量鞍马。仪从导引,用铭旌,上书“皇清诰授某某大夫原任某官之灵柩”。灵车,上用竹架,结以彩,旁加帷幔,四角垂流苏,缯荒、缯帏并青蓝色。下葬,明器从俗。下葬环节中,祀后土,题主,虞祭。茔地封土之高广,石像生之多寡,守茔户之数量依据品级而定。墓门勒碑,螭首高度、雕刻图像,碑身高、广尺寸,龟趺高度亦因品级而不等。刻圹志用石二片,一为盖,书某官之墓,一为底,书姓名、乡里、三代、生年、卒葬月日、子及葬地,埋墓中。期年小祥,二年大祥,迁主入庙,家中乃撤灵座。整个丧期27个月。此外还有赐奠、赐谥制度。
了解了葬礼的的流程和规模，下面就来说说可卿的葬礼，看她的葬礼是否符合礼仪，又有哪些违规之处。
秦可卿的葬礼仪式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人死后进入另外一个世界，不可以接受日、月、星三光，因此要把灵柩停于室内，或者将灵柩遮盖起来。由于室内施展不开，所以大户人家往往要请棚铺搭棚——白棚，即办白事用的棚子，区别于办喜事的红棚。搭白棚的目的，当然还有实用性，以便接待前来吊唁之人。白棚的材料主要是杉篙与席箔。季节不同，质地也不一样。冬季是暖棚，夏季是凉棚。在形状上，有起脊和平顶两种形式。起脊者可以是一殿一卷，将前后两院遮罩起来，这样的棚子不仅遮风避雨，而且状如殿宇，宏伟壮观，非一般人家可用。秦可卿的灵柩停灵于会芳园中，也就是以后大观园的水源地，沁芳溪所在的位置。除了要搭白棚之外，在大门外还要搭建鼓乐棚，以便吹奏哀乐，文本说“会芳园的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其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说明贾家搭建的鼓乐棚也是非常豪华的，不同于一般的棚子，而是称为鼓乐厅。白棚、鼓乐棚这些临时搭建的建筑，在起灵之后，都要立即拆掉，不可久停。
明清的的风俗是，亡人的灵柩如果放在室内，其前脸必须放在风门的位置上，为便于出入，灵柩前脸的位置，要搭建一座有三个门洞的灵龛。左右灵门悬挂白色帐幔，中央灵门安放供桌，设摆闷灯、五供和高脚碗。白色帐幔就是挂孝幔子，上面写上死者籍贯，及生平官职，贾珍花1200两银子给贾蓉买五品龙禁尉职务，就是为了可卿的这个“灵幡经榜”上写着好看。
上面说的“五供”包括一尊香炉、两只花筒和一对蜡扦，闷灯位于五供之后，状如单层宝塔，灯门朝向灵柩。而在五供和闷灯之间是高脚供碗，上面摆放祭祀的食品。供桌之前，放一张矮桌，其上放锡制的“奠池”“执壶”与“奠爵”，以备吊客“奠酒致意”。在矮桌或茶几之前设白色拜垫，上罩红毯，丧家以示谦逊，而由来宾自己揭去红毯，跪在素毯上。文本说“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那么这个戴权自然也是要在可卿的灵柩前执壶倒酒致奠的，女客致奠都在灵龛之后，灵柩的后面，丧家的女眷则跪在右侧还礼。
按照当时的规矩，灵前往往设有细乐，乐器主要有小锣、小堂鼓、横笛，吹奏《哭皇天》，谓之“清音”， 当吊唁的来宾进入大门时，门外的鼓手棚便开始吹奏，通知回事人员做准备。具体做法是，男客三声鼓加吹大号，女客两声鼓加吹唢呐。接着，大门的云板连敲四下，二门的錪也随之击打四下——四下为哀音。而吊唁的来客进入内门时，回事人员已经在前头飞跑，高声呼喊：“大明宫掌宫内相戴老爷到”。来宾如果有祭品上供的，要先供一杯茶，之后致奠。文本说戴权“先备来祭礼派人送来”，便是这个意思，礼物如果多，还要把礼单呈上，所谓祭、礼双行，而回事人此时必要高喊：“呈礼上账您呐!”。在凤姐来祭奠可卿时，文本说“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一棒锣鸣，诸乐齐奏”，可见凤姐也是带着祭礼来的，在凤姐祭奠时，鼓乐齐鸣，礼仪周全，丝毫不乱。
秦可卿葬礼违规之处
可卿的葬礼是贾珍“倾其所有”操办的，又没有人管束，恣意妄为，因此有很多违规之处，这对贾府是很不利的，如果贾家政敌拿僭越之罪攻击贾家，贾府将岌岌可危，先贴上文本：
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13回)
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贾珍听说，喜之不尽，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贾政因劝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13回)
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个拐踱了进来。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贾珍一面扶拐，紥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13回)
清朝时期设置僧录司作为盛京礼部的下属机构，专职为品级官家操办祭祀丧礼。僧录司下设正副印之职和八座，分别是设左右善世二员，左右阐教二员，左右讲经二员，左右觉义二员，职专释教之事。同时对“八座”规定了品级：“僧录司左右善世为正六品，僧录司左右阐教为从六品，僧录司左右讲经为正八品，僧录司左右觉义为从八品。贾蓉作为五品龙禁尉，他媳妇的葬礼中僧侣做佛事，道士建道场这种事情当然由僧录司的僧侣来操办，数量和规格都有严格限制的，很明显贾珍请来的道士和尚不是官方的，而是野路子请来的，居然有149个道士，158个和尚。很明显违背了礼制。
明清时期官员棺木材质都有等级和限制的，普通百姓一般用的是松木，低品级官员一般是上好的杉木，皇族一般是楠木，上等材质是金丝楠木，皇帝常用檀香木或者阴沉木。而秦可卿用的樯木棺材，极有可能就是檀香木，檀香木具有极强的耐腐性和密封性，用它做了棺材只要密封得当，真的是可以万年不坏，尸体千年不腐。这个棺木以前是义忠亲王定做的，因为谋反被诛，谁也不敢使用，这贾珍为了可卿的葬礼风光体面，不管不顾，让她一个候补五品龙禁尉夫人使用这么高档的棺木，简直是严重僭越。尽管贾政劝阻，贾珍仍然执意要用此棺木，文本说贾珍“命解锯糊漆”。
在贾珍请凤姐操办丧礼时，文本说他过于悲痛，所以拄个拐，曹雪芹在这里有意无意中写出贾珍不但在可卿的丧葬用物上奢华过度，更是写出了贾珍因父亲不管，在礼法上也是恣意施为。按礼法，父母为长子妇服齐衰，不用杖。而贾珍却拄了拐，有意无意中提高了贾珍丧服的等第。
可卿和贾敬葬礼比较
在前80回中，有两场规模较大的丧礼，一个详写，一个略写，普通读者都会注意可卿的葬礼如何之大，规格如何之高，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贾敬的葬礼，今天就来比较这两场葬礼，到底哪个规格等级更高。我们从丧主身份、主办方、丧礼级别、入殓场地、吊唁宾客等各个方面来比较，先贴上文本：
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紊乱。......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坐落。（13-14回）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员。礼部见当今隆敦孝弟，不敢自专，具本请旨。原来天子极是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诏问贾敬何职。礼部代奏：“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天子听了，忙下额外恩旨曰：“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63回)
从身份上来说，可卿本人无诰命，娘家为五品营缮郎秦业，丈夫贾蓉为黉门监生；贾敬为乙卯科进士，死后被皇帝追赐为五品官衔，父亲为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儿子是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可卿无诰命，贾蓉这五品龙禁尉还是临时买来的，参加葬礼的宾客在到来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身份；因为身份低微，所以她的葬礼本应该是相当平常的，却因为贾珍的撒钱任性而规模盛大，想比之下，贾敬虽无官职，靠其祖荫及儿子的世袭官位，其威望还是比较显赫的。就是说一些客人会出席贾敬的葬礼，但是并不会出席可卿的葬礼。这个是很多地方的习俗，如果不能理解，我再举个例子，家庭添丁要办喜宴的，如果是生了女儿，在3天后举办，如果是生了儿子，在9天后举办，同样的宾客，可能要来参加儿子的喜宴，却不一定来参加女儿的喜宴，而且生了女儿的喜宴档次和规模要比生儿子的小很多。这是几千年的男尊女卑的习俗造成的。
从主办方来说，可卿是贾家举办的丧礼，而贾敬的葬礼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帝钦赐的由光禄寺按上等祭礼主办，属于官方主办，那么等级和规格更高。至于皇帝为啥这么看重无官职的贾敬呢，我想是因为当时朝廷正在举办老太妃的祭礼，大小官员随朝祭礼很辛苦；皇帝重视贾敬的葬礼，也是为了弘扬仁孝，或者是皇帝一时的心血来潮，我发现皇帝就是一个很感性的人，经常心血来潮干一些不合礼制的事情，比如给公主选伴读，允许妃子回家省亲、亲戚进宫探望等创新举措，或许对元春的恩宠也是如此吧。
从丧礼级别来讲，可卿属于正常的祭礼，三日开丧，头七吊唁，49日后送灵铁槛寺，属于正常葬礼仪式。而贾敬的葬礼因为皇帝的干预而有了官方的性质，文本说“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 贾敬是御赐的棺椁，送灵路线和装殓方式均为官方光禄寺主办，尤其是从京城北门绕城一周的送灵方式是莫大的荣耀，并不是一般官员能享受的待遇。
从吊唁宾客来说，可卿的葬礼来的宾客中代表皇家祭奠的只有太监戴权，而且戴权不光是祭奠，而且是来卖官来的，动机就不纯。此外最高级别的官员就是北静王了，属于郡王级别，唯一袭郡王而不降级的王，我们知道爵位是世袭递减的，那些四郡王，八公，六侯，三将军的爵位都是递减的，来出席丧礼都是打着祖荫的旗号，现在的地位和官职并没有以前那么显赫，这里很清楚地看到，本朝新创已达百年，军功在身的还有不少仍在世袭，来的世家子弟，和贾珍辈分差不多都是当年荣宁二公积累下来的人脉资源，虽然人多热闹，但并没有实权，那些当朝红人，手握实权的六部九卿一品大员是一个都没有来，由此可见贾家在朝廷孤立无援。贾敬的葬礼就不一样了，他的葬礼恰逢老太妃的国丧期间，皇帝特赐光禄寺祭礼，而且声明那些随朝的官员们，王公以下准其祭吊，文本说那些“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既然皇帝都发话了，群臣当然得响应，即便是和贾家毫无瓜葛，那些六部尚书、侍郎们也得给皇帝这个面子来出席贾敬的葬礼。文本说“是日，丧仪焜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看的何止数万人。”，不光是宾客如云，那些沿路看热闹的何止数万人。
和现在的有钱任性不同，古代的葬礼和银子的花费不成比例，而规格由死者的身份来定的。可卿的丧礼上表现出的是贾珍金钱砸出来的热闹喧哗，而贾敬的丧礼体现的是规格和档次。作者采用特犯不犯的手法，同样的两场葬礼，花费笔墨详写可卿的葬礼，而略写贾敬的葬礼，让读者很容易产生贾敬的丧事办得不如可卿的观点。但细细比较起来，用银子堆砌出来的葬礼是无论如何比不过皇帝钦赐官方主持的葬礼。
王一贴
2015.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