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享受

仲春时候,虽然正当中午,但是新叶朦胧的街头也依旧宜人得很。经过小寨商业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边上很有西方味道的露天茶座,绕过舒着腿谈天说地互相观望的人们,走到了博物院门前。凭着证件免费领票的窗口排着长长的大队,队伍转折了几个来回以后在便道上又迤逦出去很远。但是人们并没有知难而退,而还在不断地继续加入到最后去,不断延伸着这个队伍。

最让人觉着有意思的是,与在医院里挂号排队、在车站里买票排队、在检票口进站排队等等所有排队都不一样,在这里排队的人们,人人都很怡然。没有谁紧挨着前面的人,更不会催促前面的人跟上,都站得很松散,大家非但不着急,还都很享受;享受这种一起沐浴在春光里,互相观望着的等待,很多人都拿着手机将这一幕拍了下来。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合适的理由是可以这样大家都站在一起互相观望,而且可以保证不论是观望者还是被观望者无一例外都至少是当下不为世事所纠缠,都怀着一份在人间寻找生趣的积极而平和的念头的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转博物馆的人的面相上普遍都有一种耐看的美。你在别的场合里,很难一下发现大家这样集体都呈现出一种好心情的状态来。

来转博物馆,说明你即便不是绝对的无病无灾、被不公之事所纠缠,至少也是正有耐心或者有闲;你今天生活得很安然,很从容,甚至有大把的时间思想历史和未来,思想人生和宇宙。你正在一种自愿的与世界上的功名利禄等等俗世欲望处于暂时隔膜的状态里,心绪平稳,对眼前的一切都有耐心,都饶有兴致。这是对于展览内容做细致观察的大前提,也是收获知识、开启兴趣之门的基本条件。

人生的乐趣,食色利禄之外,还有分门别类的各种行业各种门类,比如正在展出的锡壶,就别有洞天,其中的繁复机巧和精致高妙,自有一番曾经融入了无数人的毕生心血和喜怒哀乐的厚重。而何家庄的珍宝展,更是在一定意义上将传说中的地下宝藏的故事一梦成真,两个巨大的陶罐里满满的金银财宝已经埋了一千多年,何以就那么巧,在一次看守所内的小小施工时全部暴露了出来?至于统一全国的大秦历史和器物,名扬天下的兵马俑,汉墓排列的咸阳原,那都是本院展览的常设项目了。当然,对于我们普通人来说文化往往只要其形式就已经是享受了,何况这样真有内容的形式!排队让人们一下找到了文化具体可以触摸的形式,加入进去就为这个周六的时光找对了地方,找到了人间的一片乐土。

在蜿蜒的队伍里,用小车推着孩子的年轻的母亲,拿着手机看着地图的情侣,背着手拎着小布兜儿的老者,穿着校服的学生,老老小小一起出来旅行的大家庭之外,还有穿插在人群中的小贩儿。她们兜售手里的明信片,发布旅游小广告,招徕可能的一日游的顾客。你只要接过来一人手里的广告单,那么就像是传染一样,所有的发广告的人都会逐一奔你而来,一人塞给你一张。因为你是一个好说话的人,是一个接受他们的人。他们往往会主动介绍博物馆的制度规定,告诉你也可以不排队领取免票,去旁边的窗口买一张20元的何家庄珍宝展的门票,那样也是可以进大门的。

在新绿的梧桐树稀疏的遮挡后面的天空是蔚蓝的,蔚蓝的天空里沿着博物馆的绿色的翘角飞檐,正有一组飞天蜈蚣大风筝,转着弯儿漂浮在空中。顺着长长的风筝线回溯,正有一个带着草帽的人做在博物馆门侧的一块大石头上,悠然地继续释放着手里的风筝。天上飘着的风筝是每隔几米就有一个的糖葫芦形状,现在已经升高到了看不清楚的高空,而他手里居然还有厚厚的一摞。人们纷纷看看天再看看他,不论是惊喜还是羡慕还是好奇,他一律都不回答,像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古人,在做着亘古以来一直在做的事。简直像是行为艺术了,可是他面前没有打开的钱盒子,没有接受奖励的意思。

答案很快就有了。那是旁边十米之外的一个小小摊位,一对母子坐在阳伞下,满满的一行军床都是这种天上飘着的蜈蚣风筝。不要那么大的没有关系,有稍小的,还有更小的,最小的十米长。和他们的当家人一样,这对母子也不招徕,不叫卖。等你问了,才说那是孩子他爹呢。

博物院门前的这个景象,是废都的生活之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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