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初冬梨园行
梁东方
梨树的美往往被人们习惯性地限定在了梨花季,至于其后梨子由小而大逐渐成熟之后摘下来的全部“树生”过程,就都不在观赏的范畴内了。
如果说至少还有果农与馋嘴的孩子对于树上的梨子始终关注着的话,那等连梨也摘完了的时候,果去树空,梨树就一下到了再无人问津的状态。
其实即便是这个时候,梨树的叶子由绿而黄、由黄而红的过程中所显示的斑斓,也并不逊于任何其他树种的变颜变色。
再退一步,这初冬时节大多数梨树叶子已经落地的时候,走在满地落叶的梨园里,梨树的美也依然堪称“不胜收”之态也。
落叶飘到地面上,先还保持着自己在树上的时候的鲜红抑或明黄,很快就会与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的梨树叶子一样变黑变脆,走上去会发出哗哗的声响。而这些逐渐干脆了的梨树叶子正好给地面保了温,一些本来已经被冻得枯萎了的野草,便不知愁滋味地在梨树叶子的覆盖下重新开始了又一次生长;鲜嫩的草叶从黑色的梨树叶子之间钻出来,仿佛已经到了春天。它们异乎寻常的蓬勃与茂盛,真就让人在已经习惯了秋天的肃杀与衰败的物象之后,有了很愿意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端详的意趣。所谓入冬以后的小阳春天气,这些树叶下重新发芽的野草野花功不可没也。
这也是今年来看梨树的红叶稍微晚了几天的一种收获。现在,除了比较避风和地势低洼而气温稍高一点的所在之外,大多数梨树都已经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叶子还在树枝树杈上的时候。
那寥寥无几的梨树叶子,保持着自己大致心形的轮廓,红了边儿,黄了梢儿,红黄相间之间是在阳光下透明的筋脉;一片一片每一片的样子都像是塑料制品,却又能散发出隐隐约约的果木清香。
这样的清香来自这些残留的梨树红叶,也来自那些卸掉了果实和树叶以后的枝枝干干,这正是即便没有了叶子的梨园也依旧吸引人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早已经没有了原始森林的华北平原上,除了苗圃里的小树行列之外,这梨园之类的果园大约就算得上唯一的森林,果木森林了。散发着果木清香的森林,走进去,虽然经常需要低头绕过被刻意压弯了的枝条,但是也有了行进在寂静的森林中的全部好感觉。
而梨园这样的果木森林里还有普通的森林所没有的物象:梨树下的菜地。因为梨树的间距较大,摘了果子、叶子掉落以后还能在地面上形成可观的阳光直射地面的空间,所以那样的空间里往往都种上了小片的白菜、萝卜、辣椒等耐寒的蔬菜品种。
现在这个叶子落尽的时候,正是它们旺盛生长的最宝贵的时间段。辣椒的鲜红和萝卜碧绿,白菜被绳子捆住纷披的叶片的整齐和新浇了水的滋润,都因为周围众多的梨树的包围而有了格外温和的小气候的烘托,所以与梨树算得上是一种相得益彰的好关系了。
果农虽然不再种粮食,但是对于蔬菜还是更愿意这样间作着有些自给自足的收获。也有那种在梨园里专门开辟出一片空地来的专门种菜的,或者是专门开辟出来种植杜梨树苗用来嫁接小梨树的,往往会在梨园深处形成一片果木森林中豁然开朗的空地,好像将高高的无遮无拦的天空映照到了地面上一样。
因为每年梨的价格有低也有高潮,想要让自己的梨果每年都恰好赶上高峰,几乎是不可能的。在预测价格不高的年份里,有的果农会将全部粗壮的老梨树拦腰锯断,然后嫁接上好品种的枝条,这样休养生息,既避免了果贱伤农,又可以更新品种,更适应市场的需要。
这样嫁接以后的梨树,重新生长出茂盛的枝条来,所有的枝条几乎都是向上的。这就需要疏枝、剪枝和压枝——用一袋袋装满了土的塑料袋来坠着枝条,使枝条横生。横生的枝条不仅有利于对梨果进行套袋和采摘,也能最大程度地让更多的果实接受阳光。
面积广大的梨园里,这样不同形态的梨树间或出现,再加上偶尔的小片蔬菜空地,就使整个果木森林里的漫步变得很有变化。即使那些没有这些变化的区域,梨园中的枝干阴翳下的小径,如果拐上一个弯,形成路径上由满地薄厚不均的落叶铺就的曲线,也有让人久久伫立的无穷回味。
梨园为人类产出梨果,也在同时为人类提供如雪的花海和斑斓的秋叶,甚至还有这冬日里枝条影子下不尽的馨香与疏朗。它们是北方干旱环境里的秀色源泉,是在宽广却也不无寥落的华北大地上还能将诗意与美感贯彻到生产与生活中去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