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有老同学来访

梁东方

从知道老同学上午要来，心里就一直惦念着，想象着，回忆着。果然，等见面的时候就是惦念和想象着以及回忆着的时候，在头脑里演过了一遍又一遍的全部情境几乎完全一样的再现。

那种相视而笑，那种因为早年的互相了解而来的近乎莫名的亲近，都恰如所料。虽然他还是属于毕业以后联系较多的同学，但是数一数也惊讶地发现，上次见面的时候竟然已经是十二年前了。难怪今天在得知他要来，到他真正来了的一上午时间里，自己深切地体会到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的好感觉。在那样的好感觉里，好像整个日常生活都变得兴致勃勃起来了。正是因为平常的时间使用和做事情的模式将会有所变化，而产生了兴奋；正是因为将要遇到故交而让人生有了新鲜的意象。人生因为积累的年代越来越多而有了厚度，厚度又因为以前的线索而顿然被意识到、被打开，仿佛凭空多了一重生命。所谓回忆是财富之论，是就生命的厚度而言；但是这样的厚度不被重新追忆着打开的时候，它们就好像从不存在。

老同学这样的生命既往曾经亲密的朋友，是时间埋伏在人生里的种子，是到了多年以后才发芽、茁壮、结果的收获。老同学之间的再次相对，不仅互相见证了生命历程，而且还提醒了你时光的流逝与曾经的种种；可以说你们互相将自己的青春埋到了对方的形象里，于今重现便是找到了自己远去的音容与体验。

在老同学那里，有你生命中曾经的线索；这样的线索连自己的父母家人也都是并不十分了解的，只有在少年的时候、在青春年华里共同学习共同成长过的人，才因为当年的互相印证而留下了这样互相依附着追寻远去了的生命的线索。

我和这位老同学微信互相是好友，但是很少在微信里联系，也很少互相在朋友圈里点赞。正是因为在微信里的这种抑制，才使得重逢有了相当的陌生感，由陌生感而生的了解的欲望与诱惑才会像是古人那样蓬勃蕴藉。

那种天天事无巨细都在朋友圈里去说去晒的行为，会一点点地啃食掉友情之中最必要的隔离感，过于紧密的联系往往会将人之为人不堪的一面示人，徒增其弊耳。朋友在远方才越发显得珍重，朋友一见已是十年以上才更加让人思念。这样说来可能大逆不道，但是事实很冷静地就是如此。人与万物同，紧密地站在一起和遥遥相望相比，反而是后者更让当事者容易有向往之心。

所谓“有朋自远方来”本身就含着一种骤然邂逅的意味，在古代、在其实并不久远的过去，无法事先传递消息的情况下，天各一方的旧日同窗之间的大多数相见和重逢，都带有这样令人喜出望外的突然性，都有因为音声断绝、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以后突然再现的惊喜。而在即时通讯工具过于发达的现在，在互相几乎可以在微信或者QQ里透明起来的时时在一起的状态里，人类那些美好的情感状态正在被毫不留情地消融。

老同学来了以后一起到单位食堂吃了份简单的午饭，一起到楼下公园里散了步，便离开了。从早晨知道他要来，到午饭之后散步之后送他走，再到以后的几天里时时回想，回想这次短暂的重逢的分分秒秒，所有的这些，都是让人高兴的。它们都是自己平静而规律的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涟漪，既有趣也很美，还能让人久久地注视和回味。

尽管，这分明已经是年长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