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二月底的河边
梁东方
阳历二月底的时候,雨水节令已经过去了大半,惊蛰就在眼前,天气终于稳定下来。河岸上背阴的地方虽然还有冰,但是河水随风荡漾,粼粼的水波之下似乎有了一种过去没有的圆润与柔韧;柳色也隐隐约约地要有了,远看有近看无的那种有,树汁的浆液逐渐灌注到了枝条之中的那种有。
有作家笔名使用二月河,那自然是阴历里花红柳绿春水奔流的意象,但是春意其实是从现在这样阳历二月的河边就已经开始了。这个时候的春意如果拍了照片,还很难从颜色和物象上判断出任何春天的痕迹,可是置身其间的人,却已经分明而确实地感受到了与之前的没完没了的寒冷的肃杀,明显不同的融融之意。
又熬过了一个冬天,终于又到了户外有了适宜的感觉的好时候。
下午,桥下的阴凉里还会有冷的感觉,偶然起一阵风也让人立刻就回到了已经结束了的冬天里。但是向阳的岸边上,这里那里都坐着人。放风筝、钓鱼都不过是随便一个借口,本质上都是置身这样的时间和地点享受这样的时光。人们不约而同地就能一起意识到,这个季节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会是一种舒适的享受。
不冷的季节终于回来了,不仅不冷,而且阳光还不晒。不必躲到阴凉里,当然树底下也还没有阴凉。阳光舒适的时候没有树荫,阳光强烈了以后才会有,这一切都是大自然刻意的安排,那就安心地坐到阳光里吧。能这样安心地沐浴阳光的日子,一年里也能数得过来。
树林里没有树影,只有光秃秃的树干树枝却又与冬天那种光秃秃的只有树干树枝有了不同,不同到底在哪里?
一切生机都在破土而出的前一刻,虽然外在的什么也没有变,但是地温已经升高,植被的根系已经在地下膨胀;正是这些看不见的膨胀让人直觉到了某种即将发生的变化。
如果没有雾霾,这样坐在户外享受季节就已经堪称完全的幸福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已经持续了一个冬天的雾霾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它使天空含混不清,使视野不能远望;在以前,在古代那些没有雾霾的日子里,这样初春的萌动,曾经激发过多少人的诗兴;而今却已一律寂然,再难有因为纯正的自然而来的诗情。即便有雾霾,这天地间的气温和物候也还是能这样可以让人有欢欣的感觉,可见既往那些产生了诗词歌赋的人类岁月的美妙。
其实,这个时间能到河边来享受这已经打了折扣的美妙的,大多数都是退休了的人,带着隔辈儿的娃娃,一老一小,或者就只是踽踽独行却也自足自乐的一个人。
退休以后的这下午时光,坐在这样的地方,时间变得富裕而悠长,所有好的坏的优点缺点已经全部属于自己。在漫长的工作生涯中这样的感觉是稀缺的,是绝无仅有的;让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意识到时间居然还可以如此并无不适得悠长。无事可做的闲暇之中,到自然之中徜徉,竟然是非常重要,它本来应该是让人活得完整而点缀在一生的各个时间点里的必要空白。
一辆自行车,一个马扎,一个收音机,就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全部的时间和生命。在河边,这样自行车和人一起构成的剪影,和缓得像是杂志页面上的花边小插图;除了周围隆隆不绝的车声外,再无打扰。
而那车声对于城市人来说早就是一种“天籁”,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它们昼夜不息的存在,完全置若罔闻。也许,雾霾在这样持续的适应之后也会被无视吧;现在戴口罩的,已经比雾霾刚刚袭来的时候少多了。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时间都不应该在屋子里,在屋子里就错过了季节转换这场悄无声息的大戏。不管有什么样的不利因素,在这样的季节里,都不应该错过我们生命中时不我待的这又一个间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