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于每个人自己的风吹麦浪
梁东方
有耽美之歌曰《风吹麦浪》,听得很多人都很陶醉。不过陶醉归陶醉,却很少有人能到真实的“风吹麦浪”场景里来感受。很多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判断:艺术被归为不切实际的想象,它们在被欣赏甚至很陶然地沉醉其间的同时,也往往被默认在现实里永远不会有那样的理想之境。
其实不用说艺术之来源就是现实,而现实的丰富与变化,远非固化了的作品所能涵盖。尤其是在这样的植被物象的自然现实里,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收获更美妙更广阔的人生佳酿。其中最为可贵的品质就是,这样的现场感受是完全属于你自己的,而不是通过别人那里传递来的二手货,是你的生命里最真切最细微最有个人性的观感与体悟。
现在,在这麦子抽穗以后开始灌浆,籽粒日趋饱满的日子里,我就正在山前平原上,贾大山当年写就《梦庄记事》的西慈亭村北,在广袤的麦田边久久地凝望着风吹麦浪的好景象。这样的好景象,因为属于当下的自己而异常真切。
一望无际的麦田,带着丝丝甜意的麦香,还有青青的湿润;这湿润,既是青春未老的蓬勃,也因为难得的雨。昨夜的雨,是上天给予的灌浆水,是一场不前不后恰逢其时得其所哉的及时雨。有了这场雨,麦子在随后的灌浆过程中的水分需要就有了最基本的保障,今年的丰收已经有了又一步的重要基础。
靠近地边,落到了麦芒上的槐花,已经干瘪,却因为被麦子的绿色对比着而分外鲜明;麦地边的老槐树上,在挡风遮阴的位置的一枝上,这个季节了居然还有槐花在开放。所以,从麦田里来的这丝丝甜意,想必还一定有槐花的成分,是麦香槐香的混合香型。
麦芒上的槐花已经干瘪,但是麦穗之上小小的麦花却正在茁壮。虽然茁壮也依旧是小小的,不仔细看几乎就会被忽略;它们像是小孩子画在脸上的白胡须,稚嫩的身体上有了老人的特征,透着滑稽;它们也像是一个个白色的顿号,被歪歪扭扭地点在了麦粒和麦粒之间;它们是生命进程中蓬勃的滋孽,用颜色和姿态还有隐隐约约的香气,予人以通感的不尽欣喜。
在一处高坡沙丘上的大槐树下坐定了,俯瞰麦田。这样来认真地看麦子,是一种莫大的享受;这样的愉快,在北方夏初的大地上的中午时分,渐渐臻于极致。
遥望着无边无际的麦田看,会看到它们簇拥着一起做梦一样的摇摆。像是演唱会上的歌迷跟唱,那一个个麦穗就是歌迷们手里的蜡烛。自己难道就是舞台上的歌手?呵呵。
地边的麦田里有几棵芦苇;芦苇比麦子高,芦苇比麦子的震荡幅度大,很夸张地随风俯仰,具有一种野生植被天然的柔韧和顽强。它们作为原野地貌上仅有的遗存,是一个小小的窗口,还能让人想象出原来大地上没有被耕作之前的原始景象。贾大山当年对这一方土地的描绘,对于土地和世世代代气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有众多的细节刻画。那些细节刻画的影子,在眼前的麦田里浮现,让人看见了时间后面的时间,看见了众多的时间里人生诸种诸像……
风浩荡地吹拂,五月中旬的风,掠过麦田,掠过树根堆满了雪一样的杨花的杨树树梢,一再勾画着大地上一切存在的形状。风声持续,风吹在麦子芦苇杨树槐树上,吹在沙地上刚刚拱开身上的沙块露出带着果实的嫩芽的花生上,吹到不同同植被上发出的不同声响里,周围的一切就都在人的耳朵里立体了起来。风,百折不挠、矢志不渝,却让置身其间的人一直都觉着津津有味、乐此不疲。
春风浩荡,夏风一样浩荡,至少是初夏的风依然是这样。在这样的风里满满的还是清凉,是万物初生时节的喜悦。尽管在风和风之间的停顿里,你已经分明能感受到了一种热,一种在随后的日子里会一天比一天更嚣张起来的热。好在风马上又来了,热瞬间被驱散,凉爽重新到来。
这几乎已经是北方最后一段适宜于置身户外的好时光了。户外时光的宜人使人忘却了雾霾的存在。在持续的风中,人自然会有飘飘欲仙之感,是领悟到在生活的种种波折之后,这是它赐予你的最高端的享受;而这样的置身户外的适宜,在阳光一向强烈的南方是很难达成的。
在风中,电线上的鸟儿,用力啁啾了一声,是风的呼啸中的一声异响,却显得那么和谐。正如麦地边上偶尔有人将小桑树弄弯了腰去够桑葚一样,正是这个季节这个环境里的一点点必然。正是这样一点一点的必然,联合起来,组成了这样一幅初夏时节里的风吹麦浪图。
经历过这样的季节深处的时刻以后,你的心,就会远远大于《风吹麦浪》那样的歌曲;至多,只会成为勾起你关于麦浪的个人记忆的一个小小的由头。而贾大山那样在自己生活的时间空间里感受过、表达过,也许才是人生最高的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