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角村西:封龙山下的小水库
梁东方
一座雄伟的高山,尤其像封龙山这样伫立在平原边上的雄伟的高山,因为相对高度可观,落差很大,所以至少总是能在雨季形成地表径流的。而干旱,是比雾霾更早地就已经笼罩在这块土地上梦魇;出于对于地表径流的截留目的,在封龙山周围就修建了很多水库。大的像龙凤湖,小的像这羊角村西南方的沟谷里的这一个,都是本地拜封龙山所赐的水利之便。
当然,水库的利弊在经过了这么年以后应该说都已经很鲜明:可以最大限度地截留雨季雨水,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同时也使下游河道彻底干涸,不能再滋养两岸土壤和植被,使大地的旱象日趋严重,地下水下降,形成世界上最大的地质漏斗,后患无穷。
欧洲有拆掉水库大坝,恢复河道生态的做法,至少目前我们这里还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先例,相反还在尽其所能地在几乎所有有水的地方修建水库。这样的后果就是下游的旱象持续,只有田地庄稼需要浇灌的时候才会提灌放水。而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要想看看水,只是循着河道去看的话就一定会失望;必须找到水库才能一解眼目对水的渴望,才能让身心都感受到水的滋润。我们没有河流,我们没有湖泊,我们没有湿地,我仅有的水就是水库。
在羊角村村南的河道里,粗壮的大柳树一律被削了头,这是施工的时候对待树木的一种相当普遍的粗暴做法,不过相对于那种先将所有的树都砍去的行为,还是温和的。这里的河道都是山石的底儿,似乎是不需要格外铺上水泥防渗的,这个工程修建的是通往南边莲花山方向的宽阔公路。
过去这是条两米宽的沙石小路,不能走车。如今宽了十几倍几十倍,但是原来路上山麓生态的婆娑匝地的灌木草花自然景象,也就全部消失掉了。原来从铜冶上来,从宽阔喧嚣的大马路上向南,一下就进入了柳树夹道的小路,直通羊角村的那种悠然的诗意之境,已经成为永远的过去。这样的改变已经是周边大大小小的乡间的常态,是发展带来的福利,也是发展带来的毁弃。方便战胜美,这是永远一边倒的胜利。
于骑车而来的人,没有兴趣再走这样的大路。就顺着一条依然窄小的路径向西,上了山坡。果然这条路边的河谷里还有很多没有被砍头的大柳树,只是依旧没有水。继续上行,越过一个圆润的山坡,在柳树和高草的掩映下,赫然就看见了一个形状不规则的水库。
水库周围的风貌是近于原始的,虽然也有耕作,但是还有很多已经难得一见了的山坡植被生态,灌木荆棘水草池塘,一派天然。除了拦河坝一侧短短的一段有水泥的痕迹之外,其余所有的方向上都利用了山坡山石的自然河道,没有做水泥防渗层。这很让人惊喜,也正是这样的硕果仅存的自然状态,使得水库边沿上的水草植被,保持着植被多样性的葳蕤缤纷。参差的各式草木,让人回忆起以前见过现在早已经消失了的影像,那些草叶和花儿不知不觉不见了,如果不是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再见,便已经完全想不起来。
可惜的是,水库里垃圾很多,只要是靠近岸边的地方,几乎都有白色垃圾堆积。那些在树荫下垂钓的人们,都安坐在这样的垃圾之上,一点不以为意。
在哪里都不再有水的情况下,这唯一的一片水域就是无可挑选的珍宝。不仅来钓鱼的人没有选择,就是浇灌田地,这里也是唯一的源泉。本地就叫做源泉渠的灌溉系统,渠首就是这里。现在,抽水机就在不停地运转着,将水库里的水高高地扬起,扬到源泉渠里,去浇灌山麓上错落的麦田里正在灌浆的麦子。
那水不是清澈的,而是一种黄绿的颜色,不知道是被垃圾污染得时间太长了还是上游的工厂所致;在从这里向上直到封龙山的其实不长的河道边,还有南北故邑、桥门沟等几个村子。不管怎么样,对于麦田的灌溉来说,这黄绿色的水也是至为珍贵的唯一解渴之物;至于会不会因此而对整个食物链产生污染,则完全无暇考虑。
在绝对没有水的时候,饮鸩止渴就是唯一的路。
我扛着自行车在环湖几乎被荆棘封死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终于找到了一处老柳树倾斜着伸向水面的阴凉之处。在雾霾滚滚赤日炎炎的初夏时节里,这样一派天然的水岸树荫下的歇息,又何尝不是一种饮鸩止渴式的苟且呢!
自古而然从来如此的壮丽之山、清澈之水,于焉已经彻底走到了尽头。封龙山下的羊角村故邑村韩家园村等等一系列俯仰天地,根系于封龙山之山水的人们,还有下游平原上的更广袤的大地上的人们,甚至是整个华北平原上的人们,在发展的路上,走到这样的无水的境地里来,肯定并非初衷,但却是残酷的不争之事实。
一方面是人口的聚集远远超过了土地的承载,一方面又是发展的眼前利益的急功近利,完全不顾及哪怕稍微长远一点点的考量;至于说只有美的大地,只有大地山川保持着自己的原始的自然之美,才是符合人类最终的利益之道的概念,则更是置若罔闻,不堪一笑矣。
每每想起欧洲田园大地上的河流湖泊的原始风貌之上,那些起伏的丘陵道路之间,总是要间隔不远就有一棵不摘不剪的苹果树的点缀,就很是感慨。作为一种大地之美的符号,那些野苹果树其实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世世代代正循环的一种标志。
丧失了大地之美的地方,也必将丧失一切人类幸福生活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