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寨山露宿笔记之二:露宿的感慨
到了磨寨山顶上,山下的雾霾虽然还有,但是已经稀薄很多。头顶上的天空终于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蓝天白云高高在上,默默地俯瞰着云雾缭绕的下界,下界仰望着他们的我们。
从夜幕快速降临到月亮升起来之间的一段漫长的时间里,是整个山顶之夜中最黑暗的时候。刚刚还在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瞬间消失,伴随着大面积地弥漫过来湿凉的气息,天上的星星开始眨眼。偶尔滑过的飞机或者卫星,如果不是一直盯着看而看出来它们不一般的位移速度,就很难和那些遥远的星星区分开。黑魆魆的山影逐渐将自己庞大的存在融合到了周围一片寂然的黑暗之中,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按照自己的规律在一定的时间去做一定的事情去了,每一种植物动物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了又一次酣眠。
这样仰望着的时候,头发已经湿了。唯一的选择就是赶紧钻进帐篷,钻进帐篷还要赶紧钻进睡袋,钻进睡袋还要把帽子兜头戴上,拉锁拉严。不能侧躺,必须平躺,否则就会肩膀外露。然后就闭上眼睛,等着睡眠赶紧来临。说话自然地变成了最低声音的低语,而且马上就只能用手势而不能再出声了,因为夜已浓重。黑暗与万籁俱寂让人噤声。
因为支帐篷的时候天色已晚,对于周围的具体的植被山势、地形地貌和路径没有什么了解,而帐篷的全方位遮挡又使得虽然仅仅是隔着一层布,但是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着听力来判断了。所以在黑暗里,任何一点点响动都会引起极高的警惕;竖起来的耳朵不敢稍有放松,始终敏锐地捕捉着任何一点点风吹草动或者疑似脚步声的动静。睡觉前所见的那些密集的灌木影子里,似乎一直在隐藏着什么、孕育着什么。
想象中露宿的浪漫完全被紧张和警惕所替代,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非常清醒的睡眠状态。睡着了吧,但是什么都能听见;醒着吧,又意识朦胧而不连贯。头脑里无数次演练着如果有动物甚至人进行突然袭击的话,应该如何应对的步骤。因为整个人都像是粽子一样被束缚在睡袋里,所以要想在第一时间里拿起那把就放在帐篷里自己手边上的铁锨进行回击的话,还真是不大容易;装满了水的水瓶可能真的是更实用。可是坐起来不睡也不是办法,只能顺应着侥幸,随时准备着由满满的山下城市里的经验中来的不测。
先是风掀动窗帘,刷拉拉,刷拉拉,一明一暗像是窥视;然后是咚的一声,像是人或大动物在偷偷靠近的时候踢翻了石头——天亮以后察知,这不过是距离十米之外的一棵大梨树上的梨又掉下来一个而已。噗、噗、噗,随后又有类似脚步声的三声柔响,想必是松鼠靠近帐篷,好奇地探查了一下。突然,山鸡在远处的林子里嘎嘎嘎地叫起来,慌乱而绝望,情绪激动,不容置疑是出了大事。
可是不管多大的声响,马上就又可以归于无边的沉寂,黑夜的秩序不容有任何破坏。山顶上没有光的容身之处,漫长的黑暗主宰时间里,一切都要停下来。城市生活里那种司空见惯的光影,光影下的阅读和观看,确实是人类抵抗黑夜的有效手段;只不过是抵抗得过了分,让一些人以昼夜颠倒的方式自损。以今夜的角度去看,在顺应的前提下的适度的抵抗,确实为人类的解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关键的关键是一个适度,过犹不及;但是完全没有抵抗的话,也就重新坠入了束手就擒的原始黑暗。
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看表,是第多少次起来解手,再次钻出睡袋钻出帐篷的时候月光已经君临山顶,将一切浮在表面上的事物都照彻了一般的明亮。时间刚刚十一点,却已经在睡袋里坚持了五个小时了。还有五六个小时需要继续坚持,山顶上的夜,何其漫长!
帐篷上的露水已经很重,逐渐渗透进来,连里面也都有了水。头发和脚都尽量不要挨着帐篷,防止露水顺着爬上身体。而防潮垫上的褥子已经形同虚设,需要裹紧睡袋,再裹紧睡袋,将一切可以垫的衣服毛巾甚至袜子都垫到褥子上,最大限度地隔潮。
现在,家居生活的安全感和干爽成了最让人缅怀的东西。让人突然意识到,那种貌似天经地义的环境并非一定会有的存在。一旦失去,才会珍惜。人类在环境中的生存,需要诸多条件,但是甚至比吃喝还重要的首要因素就是这突然失去的安全感和干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