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新路上

从新场向南向北走都有大公路,向东向西也一样有;在大公路的缝隙里,还有几条程度不一地保持着过去的水乡旧貌的小路。

这些小路一般会沿着河,一般都是东西方向,穿村过寨,是乡间自然交通的骨干。从路的宽窄到路两边的景致,都还有婆娑的过去旧时光里的面貌,也就成了人们出来到田野里散心或者锻炼的自然选择。其中的宣新路,也就是新场到宣桥的路,不说是硕果仅存,也堪称其中的佼佼者。

在不宽的宣新路上,迎面来车,都必须互相小心避让,否则很难通过。在进入汽车时代之前的这条乡间大路,如今已经变成了窄窄的“草径”。所谓迢迢行远道、袅袅见炊烟的样貌依稀可见,几乎可以与新场古镇的老街老房成为标配,直接演示出了古镇时代的乡野,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好在几乎没有游客涉足这样的地方,他们只关心老街,老街上的牌坊周围那一小段,买卖最多,卖吃的最多的地方,不及其余。实际上,乡野旧貌比之古城价值一点不低,审美的愉悦获得往往还要超过那些刻意为之的地方。

这里的大地在十冬腊月也是一片绿色,在一个北方人看来,这已经有了春天的意思,尽管当地人可能会抱怨风一直很大,空气一直很凉。水田里穿着皮衣皮裤的男女在脸朝泥水背朝天地劳作着,男人用强力喷水机在水田里反复冲刷着,将泥地里的什么种子冲上来;同样穿着皮衣皮裤的农妇站在水里,低着头,几乎是趴在水面上,将那些种子似的东西一一捡到漂浮在水面上的筐里。那水中的寒凉即便不是冬天只是春天的状态,也一定让人很不舒服。但是他们干得很认真,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经久不息。

这时候身边的小公路上正有骑赛车的城里人一闪而过,他们和骑大二八车子的当地人装备不同,表情却有着一种一致的怡然。这样的怡然在偶尔走过的徒步者身上也能见到。那些上身穿着羽绒马甲,下身光着腿的南方徒步者,戴着耳机,背着小小的荧光双肩包,在假日的上午沿着小河流水高桥菜地的乡间津津有味地走着,自觉不自觉地也成了这一片水乡风貌的时代点缀。

在这里,乡间窄窄的马路和临街的人家,栅栏后面的菜地与绿树,池塘边的鸭子和已经开出了黄色的花朵并且阵阵暗香浮动的腊梅,都成了满眼的风景。同样是绿色,大面积的油菜的绿和桃园里一种紧密地凑在一起的莲花一样的小青菜的黑绿,有着明确的色差。

对大地上的色彩的这种饶有兴致的区分,不是我们真地对色彩要有什么研究,仅仅是因为以北方雾霾笼罩下的灰茫茫一片的背景来看的时候,这里的蓝天白云下的一切都让人重新找回了一点点生趣而已。

道路交叉,同时道路所伴随着的小河也交叉;桥头的小庙似的饭店,在小桥流水的十字路口上安稳地伫立着,除了那做饭的老板一个人之外,就再没有别人。真像是一个单厦的庙。

坐在这样的地方吃饭,吃什么不重要,坐下去的感觉则太重要。一边吃一边看,看周围的田野道路,看偶然一过的行人车辆,吃完了大致上也是不肯马上走的,一定还会默默地坐上一会儿,坐上好一会儿。最后一定会恍惚,不知道自己是坐在什么时代,是宋元明清还是中华民国……

从这里向任何一个方向看,都是不宽的小路,小路两侧有绿色的树,干净的路面画着清晰的交通标志线,再加上不是很多的车辆,很像是欧洲的景象。尤其是田野里常有郁郁葱葱的如山一样的树林,树冠组成高高的绿色的墙,它们点缀着被远方的高速公路和沿着主干道修建的鳞次栉比的楼宇线,所分隔出来的田野。这些田野是有限的,但是也还是足以慰藉徒步者的视野与心灵的。

经过挂着“咕咕咕农业合作社打卡点”的条幅的一个大院儿以后,是一道1781年的古桥,整个桥面就是四块长长的石条。如果不是地基出现了垮塌,这道古桥在这两百多年以后的今天相信也是可以照样走人的。如今封闭了,也还是能看出两百多年来人畜行于其上的诸多痕迹。

这简洁实用的桥,和河边的柳,带着些黄叶、但是叶子的密集程度已经明显稀疏了的柳配合起来,就是古人的一副画。

在上海这样发达与发展的地方,能多少保留有这么一点点过去的乡野,也是偶然中的偶然,说不定在下一个什么时刻一条新规划出来的路或者建筑就会将全部持续了千百年的自然风貌彻底而永远地毁灭掉。这不是危言耸听,看看不远的迪士尼就可以明白,现代建设的铁蹄将逐渐毁灭大地上的一切。

只有抱着这是最后一次涉足的心情,才能更明了走上这条路的珍贵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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