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醉的酒，很可能是从镇江运去的。 / 四六文摘

看到朋友黄燕在恒顺醋博物馆拍了一些古装美女照片：“贵妃醉酒”，立即朋友圈点赞。疫情之后，恒顺的美女们也开始非常重视线上销售，在网红打造上用了不少心思，还准备在酒上下功夫做好“酒文化”，这对一个有着180年历史的老字号来说，实属难能可贵。

晚上翻看镇江酒的历史，突然想到杨贵妃醉酒，贵妃的酒，还真有可能就是从镇江运去的呢。

这事可以说叨说叨：

京口的酒

从三国东吴的孙权筑造“京”城，京口就在历史舞台上崭露头角了。自隋朝开始，京口成为润州的治所，辖有丹徒、丹阳、金坛三县。北宋徽宗年间，改润州为镇江府。直至晚清，镇江府始终以一城三县的富雄之地而闻名天下，因为米好水清，出产好酒，被世人视为江浙酒业中心。

历数镇江出产得好酒，曲阿酒、云阳酒、京口酒、北府酒、细酒、润州酒、丹阳酒、金坛酒、百花酒、封缸酒等等，均出产于镇江酒业辖区之内。

东晋初建时，因为京口倚靠长江天堑，面对江北，成为兵家重镇，东晋朝廷在京口组建了强大的军队，号“北府兵”。京口城在众多兵民的高密度拥簇之下逐渐繁荣起来，成为江南一大都会。

有军队，有民众，京口酒就这么酿造起来，并成为有口皆碑的好酒。山谦之《南徐州记》就说：“京口酒可饮，箕可用，兵可使。”驻扎在京口的军队机构也酿造美酒，这就是传名几代的北府酒。

隋朝统一南北后，开始修造大运河，大运河的修建让南北特产有了更便捷的运输，也为盛唐的来临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大唐时代的镇江，给后人留下这三个印象：

一是交通便利，富雄之地；

二是文人朋友圈扎堆，迎来送往的地方；

三是有美女有醇酒。

我们看到那些著名诗人在镇江的朋友圈，动不动就是诗酒连天。

李白的“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

王昌龄的“高楼送客不能醉，寂寂寒江明月心。”

张祜的“翻思在朝市，终日醉醺醺。”

李涉的“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

……

突然有个问题浮上心头，为什么他们这么能喝？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好回答，有钱就有酒喝，越喝酒量越大。比如李白出生于富商之家，所以他动不动就千金散尽（曩者游维扬，散金三十万）。其中一大半大概是和朋友喝酒花掉了，而且不是简单地喝酒，要找美女陪酒，给小费就所花不菲吧。如“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美女不会平白无故地来劝酒；“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十五岁豆蔻年华的陪酒女，坐在他怀里喝多了，然后还一起入芙蓉帐多人运动，那更得掏一大笔钱吧？

再比如王昌龄，怎么说当时也是个江宁县丞，喝酒的钱肯定不缺的。

那杜牧在扬州做高级幕僚，没事过江到润州来看望弟弟，然后呼朋唤友，在渌水桥边的酒楼觥筹交错，高谈阔论。嗨了就写几首诗发朋友圈，告诉大家：青苔寺里无马迹，渌水桥边多酒楼。

光有钱，还得物价低。酒是用粮食酿造的，若放到历史的大背景下看，诗人们能痛痛快快在镇江喝酒，酒友、酒楼与陪酒女一个都不缺，这和大唐的国家和普通百姓的富足，人民安居乐业，连年丰收，粮食多得吃不完，就用来酿酒有关。

酒业繁盛，酒风浩荡，镇江地区所能供应的酒总量充足，酒好价格低，自然会培养出更多的消费者，酒店繁荣、商业也跟着繁华起来。

唐朝的宴饮

唐代饮酒之风极盛，通宵达旦的夜宴多。渌水桥边的酒楼中，杜牧和朋友们的宴饮欢歌笑语，热闹非凡。不仅饮酒，还行酒令助兴。据史料记载”唐人饮酒必为令，已佐欢乐”。

随着时光的流逝，胡姬曼妙的舞姿已经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唐人宴乐的声音也渐渐离我们远去。沉寂到千年后的1982年，在镇江丁卯桥，考古工作人员清理出土了一批金银器，发现其中大部分和酒宴有关，才知道唐人喝起酒来，这么多姿多彩。

这里面最珍贵的，是一套鎏金龟负“论语玉烛”银酒筹器，在全国首见和孤品，被列为国宝级文物。

这鎏金龟头尾长一尺多，背上负一圆筒，圆筒上的饰纹极其精美，筒下用两层莲花瓣相托，在筒的正面刻着“论语玉烛”四个字。这个器物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呢？

旋开筒盖，发现里面还盛着五十枚像令筹一样的东西，上面也都书写者关于论语里面出现的一些语句。

我觉得很有趣，花了一点时间，找到这些语句：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上客五分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自饮五分

子曰：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

自劝意到

曾子曰：吾日三省乎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请人伴十分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劝官高处十分

有子曰：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

放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放

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

任劝二人对饮自意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官高处十分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

放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

任劝女子意到

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

劝上下座各五分

子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

满座自劝五分

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任劝一人对饮十分

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恭默处十分

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敬上下座各五分

子曰：事君数，斯辱矣；朋友数，斯疏矣。

劝主人五分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

自饮十分

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任劝二人对饮十分

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

劝末座者五分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

任劝一人伴饮十分

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之也，君子周急不继富。

衣服最鲜艳者十分

子曰：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

座有同乡者对饮五分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在回也。

劝大户十分

子曰：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劝大户二十分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上主人五分

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劝上官处五分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大器四十分

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

新放盏处五分

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正。

劝主人上宾对饮五分

子曰：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自饮十分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请人代饮五分

子曰：学如不及，犹恐失之。

自饮五分

子罕言利，与命与仁。

放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最迟到者十分

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

自饮五分

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少年处五分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劝主人进五分

惟酒无量，不及乱。

大户二十分

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任劝一人意到

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满座共饮十分

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

敬上宾十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

放

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

自饮十分

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君子何患乎无兄弟也。 任劝一人对饮五分

子贡曰：惜乎，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文，犹质也，质，犹文也，虎豹之椁，犹犬羊之椁。

多语处人皆十分

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

座有官者五分

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 满座饮者自意

子曰：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监令者十分

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

上座者邀末座者共饮五分

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在座各劝十分

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

末座二人对饮十分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

长者十分

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座风趣者十分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

代主人劝上宾五分

人们通过不断解读，发现这是当时唐代文人宴饮常用到的酒令道具。酒筹上前句是论语里面的词句，右下部分是规定该谁饮酒，饮多少酒：五分是半杯，十分是满杯，恭默处指的是席间那些沉默不语的人，至于“放”，就是谁都不饮，皆大欢喜。

古人真会玩，这也是酒令当中“雅令”的一种。这件《鎏金龟负“论语玉烛”银筹筒”》也是迄今所能见到的与古代行酒令有关的唯一实物了。

这批窖藏中，还有一些酒器、酒具，如鎏金鱼化龙纹银盆、银执壶、银提梁锅等，都刻有“力士”二字。

大唐时代提到“力士”，还有谁比“高力士”有名？我们都知道，高力士是唐玄宗身边的红人，权倾朝野，有人推测，这极有可能是一批高级宫廷酒具酒器，打造则用自己名字命名。

杨贵妃和高力士生活在同一个时代，北方的酒器南下，南方的美酒，会不会顺着大运河，运到长安，送到长生殿前的案几上呢？

杨贵妃醉的酒，很可能是从镇江运去的啊！

镇江的美酒，在唐朝还出过这么一件事情：

安史之乱爆发之后，天下陷入混乱，永王李璘起兵，开始了“永王东巡”，李白也参加了这支部队。

但永王的武装很快被唐肃宗定性为叛乱，永王驻扎润州后，广陵长使、淮南采访使李成式派遣部将赵侃等人渡过长江，到达新丰，意欲在此截住永王。

到新丰之后，赵侃等大将发现了库存的一大批酒，如获至宝，马上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不管不顾的先捧起酒来喝，而且喝了个大醉而睡，“皆因醉而寐”。

这镇江新丰的酒啊，在南朝至唐时名气太大，让将士们顾不上打仗了，先去找来喝个痛快，也是能够理解的。这场大醉，差点让这支贪酒的部队全军覆没。

美酒的传承

自唐以后，镇江酒业发展迅速，江湖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宋朝是一个商业高度发达的时代，京口酒和北府酒被镇江酒家挖掘，并精酿细造，加上叫座的包装，全国知名度很高。陆游在《对酒戏作》一诗中曾以“色比鹅雏京口酒，声如珠贯渭城歌”的词语来赞美京口酒。对于北府酒，则是喊出”好男儿就喝北府酒“这样热血的口号。

镇江的酒商很有经营头脑，开发出众多酒类产品，据张能臣《酒名记》记载，北宋时镇江出产“蒜山堂酒”，载于史册。南宋时，镇江酒的品号更多达18种以上，成为江南地区产酒最多的州府之一。《至顺镇江志》曾记载了南宋时期的这些名酒，并以酒名特色为根据而划分为三类：

第一类以州府戎司总所的堂室为名，有锦波堂酒、清心堂酒、坐啸堂酒、介寿堂酒、燕凯堂酒、百礼堂酒、共军堂酒和爱山堂酒；

第二类以地名为酒名，有京口酒、还京酒、秦潭酒、浮玉酒、第一江山酒；

第三类以镇江名泉为名，有真珠泉酒、中泠泉酒、不老泉酒。

此外，其它史籍也记载了这个时期的镇江的酒类产品，如《武林旧事》就列出了北府兵厨酒和浮云春酒。这些名酒均由镇州府区内不同的酿酒单位出品，其中包括官库公厨酿出的酒和民间酒肆酿出的酒。

官库出品的酒一般只在官方公务场合中流通，很少在市场上出售，《至顺镇江志》里说：“东务与都酒务相近，又谓之支送库，酒名‘第一江山’，不酤于市，但充馈送之用。”因此，第一江山酒只是用于官方馈礼的官酒。其它以“堂”命名的酒，大多属于这种类。

城乡酒坊酿造酒，基本上都作为商品而推销于州境及外地，其中真珠泉酒和中泠泉酒最为畅销。

宋代的镇江人，喝起酒来特别精致，有情调。在镇江登云山曾出土了一个南宋酒器——景德镇窑青白釉注子温碗。这个酒器中间为注子，即盛酒的酒壶；注子四周还有一个温碗，只要将温碗放满热水，就能使注子中的酒保持一定的温度。

为什么在宋代开始，镇江酒业就逐步高涨？因为官方支持啊，酒是国家财政收入中的利税大户，酒水销量越高，国家税收就越高。北宋中叶以前，润州的酒税额仅属于中等水平，此后逐年递产，到南宋时扩增到一个很高的水平。《至顺镇江志》阐述酒库岁课时说：“宋熙宁十年以前，天上诸州酒课岁额，自四十万贯以上至五千贯以下为九等，润止六务，岁额五万贯之上。南渡以后，军费浸广，而润之酤利浸增。”

当时，镇江酒库酒坊遍布境内：丹徒县有三十四座酒坊，丹阳县有五十五座酒坊，金坛县有二十座酒坊，而大型酒库主要集中在镇江城内。

嘉定时，镇江有著名的七大酒库：即中库、西库、西上库、江口库、效士酒库、军资库和效士下酒库，这七座均属于官营酿酒作坊，酒产量居镇江酒业之首。

南宋时，为了增加收入，诸官库公开抛售商品酒，并动员官属妓女卖笑售酒，以期增大官府的财政收入。《至顺镇江志》就记载了当时的情形：“库务楼店各有所隶，四本府也、总所也、戎司也，皆彩旗红旆，妓女数十，设法卖酒，笙歌之声，彻乎昼夜。”

传说，梁红玉就是当年陪酒营妓中的一名，在一次官方的酒宴上，结识了韩世忠，从此笑傲江湖，改变了命运。

元朝奉行继续扶植江南地区酿酒业的政策，在此时期，镇江酒业实力猛增。到了明清时期，镇江的酒口碑上了新台阶，凡是停驻镇江界的过客，无不一品镇江美酒，而诗家词人为此更是吟咏不绝。吴锡麒《愁倚栏令》词有云：“多谢一瓶京缸酒，睡醒潮生。”顾翰《临江仙·润州舟次》词亦云：“酒楼红影一灯摇”。

在此时期，镇江地区出产了多种名酿，最著名的有百花酒、细酒、竹叶酒和汴梁酒，这些都属于米酒。

道光年间，一家叫“恒顺糟坊”的酒坊开张了。老板朱兆怀特别会做生意，没几年就把主打产品”百花酒“搞成了畅销货，百花酒是一种传统的封缸酒，它以精白糯米为原料，用酒药为糖化发酵剂，酿造中当糖分到高峰时，兑入小曲米酒，立即密封缸口，故称封口酒。很快，百花酒成功进入京城市场成为爆款，并被列为贡品，连京城里的“镇江会馆”都改名叫“百花会馆”。

几十年后，擅长写野史笔记的徐珂，在《清稗类钞·饮食类》记载说：“维常镇间有百花酒，甜而有劲，颇能出绍兴酒之间道以制胜。产镇江者，世称之曰京口百花。”

镇江百花酒流行于江南各地，深受欢迎。捧花生《画舫余潭》记载南京秦淮河一带“画舫所需，向惟镇江之百花酒”，可见其影响之广。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列举当时全国名酒五十五种，而镇江百花酒排名第十二位。

朱氏在酿造百花酒之余，还利用酒糟酿醋，又生产酱类，对后世影响深远，”恒顺“这个招牌，也终成一个拥有一百八十年历史的知名老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