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卷第272-279· 後唐紀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二 後唐紀一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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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陽協洽(癸未),一年。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同光元年(癸未、九二三年)
春,二月,晉王下敎置百官,於四鎮判官中選前朝士族,欲以為相。河東節度判官盧質為之首,質固辭,請以義武節度判官豆盧革、河東觀察判官盧程為之;王卽召革、程拜行臺左、右丞相,以質為禮部尚書。
梁主遣兵部侍郎崔協等冊命吳越王鏐為吳越國王。丁卯,鏐始建國,儀衞名稱多如天子之制,謂所居曰宮殿,府署曰朝廷,敎令下統內曰制敕,將吏皆稱臣,惟不改元,表疏稱吳越國而不言軍。以清海節度使兼侍中傳瓘為鎮海、鎮東留後,總軍府事。置百官,有丞相、侍郎、郎中、員外郎、客省等使。
李繼韜雖受晉王命為安義留後,終不自安,幕僚魏琢、牙將申蒙復從而間之曰:「晉朝無人,終為梁所併耳。」會晉王置百官,三月,召監軍張居翰、節度判官任圜赴魏州,琢、蒙復說繼韜曰:「王急召二人,情可知矣。」繼韜弟繼遠亦勸繼韜自託於梁,繼韜乃使繼遠詣大梁,請以澤潞為梁臣。梁主大喜,更命安義軍曰匡義,以繼韜為節度使、同平章事。繼韜以二子為質。
安義舊將裴約戍澤州,泣諭其衆曰:「余事故使踰二紀,見其分財享士,志滅仇讎。不幸捐館,柩猶未葬,而郎君遽背君親,吾寧死不能從也!」遂據州自守。梁主以其驍將董璋為澤州刺史,將兵攻之。
繼韜散財募士,堯山人郭威往應募。威使氣殺人,繫獄,繼韜惜其才勇而逸之。
契丹寇幽州,晉王問帥於郭崇韜,崇韜薦橫海節度使李存審。時存審臥病,己卯,徙存審為盧龍節度使,輿疾赴鎮,以蕃漢馬步副總管李嗣源領橫海節度使。
晉王築壇於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己巳,升壇,祭告上帝,遂卽皇帝位,國號大唐,大赦,改元。尊母晉國太夫人曹氏為皇太后,嫡母秦國夫人劉氏為皇太妃。以豆盧革為門下侍郎,盧程為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郭崇韜、張居翰為樞密使,盧質、馮道為翰林學士,張憲為工部侍郎、租庸使,又以義武掌書記李德休為御史中丞。德休,絳之孫也。
詔盧程詣晉陽冊太后、太妃。初,太妃無子,性賢,不妬忌;太后為武皇侍姬,太妃常勸武皇善待之,太后亦自謙退,由是相得甚歡。及受冊,太妃詣太后宮賀,有喜色,太后忸怩不自安。太妃曰:「願吾兒享國久長,吾輩獲沒于地,園陵有主,餘何足言!」因相向歔欷。
豆盧革、盧程皆輕淺無他能,上以其衣冠之緒,霸府元僚,故用之。
初,李紹宏為中門使,郭崇韜副之。至是,自幽州召還,崇韜惡其舊人位在己上,乃薦張居翰為樞密使,以紹宏為宣徽使,紹宏由是恨之。居翰和謹畏事,軍國機政皆崇韜掌之。支度務使孔謙自謂才能勤效,應為租庸使;衆議以謙人微地寒,不當遽總重任,故崇韜薦張憲,以謙副之,謙亦不悅。
以魏州為興唐府,建東京。又於太原府建西京,又以鎮州為真定府,建北都。以魏博節度判官王正言為禮部尚書,行興唐尹;太原馬步都虞候孟知祥為太原尹,充西京副留守;潞州觀察判官任圜為工部尚書,兼真定尹,充北京副留守;皇子繼岌為北都留守、興聖宮使,判六軍諸衞事。時唐國所有凡十三節度、五十州。
閏月,追尊皇曾祖執宜曰懿祖昭烈皇帝,祖國昌曰獻祖文皇帝,考晉王曰太祖武皇帝。立宗廟於晉陽,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祖以下為七室。
甲午,契丹寇幽州,至易定而還。
時契丹屢入寇,鈔掠饋運,幽州食不支半年,衞州為梁所取,潞州內叛,人情岌岌,以為梁未可取,帝患之。會鄆州將盧順密來奔。先是,梁天平節度使戴思遠屯楊村,留順密與巡檢使劉遂嚴、都指揮使燕顒守鄆州。順密言於帝曰:「鄆州守兵不滿千人,遂嚴、顒皆失衆心,可襲取也。」郭崇韜等皆以為「懸軍遠襲,萬一不利,虛棄數千人,順密不可從。」帝密召李嗣源於帳中謀之曰:「梁人志在吞澤潞,不備東方,若得東平,則潰其心腹。東平果可取乎?」嗣源自胡柳有渡河之慚,常欲立奇功以補過,對曰:「今用兵歲久,生民疲弊,苟非出奇取勝,大功何由可成!臣願獨當此役,必有以報。」帝悅。壬寅,遣嗣源將所部精兵五千自德勝趣鄆州。比及楊劉,日已暮,陰雨道黑,將士皆不欲進,高行周曰:「此天贊我也,彼必無備。」夜,渡河至城下,鄆人不知,李從珂先登,殺守卒,啟關納外兵,進攻牙城,城中大擾。癸卯旦,嗣源兵盡入,遂拔牙城,劉遂嚴、燕顒奔大梁。嗣源禁焚掠,撫吏民,執知州事節度副使崔簹、判官趙鳳送興唐。帝大喜曰:「總管真奇才,吾事集矣。」卽以嗣源為天平節度使。
梁主聞鄆州失守,大懼,斬劉遂嚴、燕顒於市,罷戴思遠招討使,降授宣化留後,遣使詰讓北面諸將段凝、王彥章等,趣令進戰。敬翔知梁室已危,以繩內靴中,入見梁主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為不肖,所謀無不用。今敵勢益強,而陛下棄忽臣言。臣身無用,不如死!」引繩將自經。梁主止之,問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用王彥章為大將,不可救也。」梁主從之,以彥章代思遠為北面招討使,仍以段凝為副。
帝聞之,自將親軍屯澶州,命蕃漢馬步都虞候朱守殷守德勝,戒之曰:「王鐵槍勇決,乘憤激之氣,必來唐突,宜謹備之。」守殷,王幼時所役蒼頭也。
又遣使遺吳王書,告以已克鄆州,請同舉兵擊梁。五月,使者至吳,徐溫欲持兩端,將舟師循海而北,助其勝者。嚴可求曰:「若梁人邀我登陸為援,何以拒之?」溫乃止。
梁主召問王彥章以破敵之期,彥章對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彥章出,兩日,馳至滑州。辛酉,置酒大會,陰遣人具舟於楊村;夜,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載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會飲尚未散,彥章陽起更衣,引精兵數千循河南岸趨德勝。天微雨,朱守殷不為備,舟中兵舉鎖燒斷之,因以巨斧斬浮橋,而彥章引兵急擊南城。浮橋斷,南城遂破,時受命適三日矣。守殷以小舟載甲士濟河救之,不及。彥章進攻潘張、麻家口、景店諸寨,皆拔之,聲勢大振。
帝遣宦者焦彥賓急趣楊劉,與鎮使李周固守,命守殷棄德勝北城,撤屋為栰,載兵械浮河東下,助楊劉守備,徙其芻糧薪炭於澶州,所耗失殆半。王彥章亦撤南城屋材浮河而下,各行一岸,每遇灣曲,輒於中流交鬬,飛矢雨集,或全舟覆沒,一日百戰,互有勝負。比及楊劉,殆亡士卒之半。己巳,王彥章、段凝以十萬之衆攻楊劉,百道俱進,晝夜不息,連巨艦九艘,橫亙河津以絕援兵。城垂陷者數四,賴李周悉力拒之,與士卒同甘苦,彥章不能克,退屯城南,為連營以守之。
楊劉告急於帝,請日行百里以赴之;帝引兵救之,曰:「李周在內,何憂!」日行六十里,不廢畋獵,六月,乙亥,至楊劉。梁兵塹壘重複,嚴不可入,帝患之,問計於郭崇韜,對曰:「今彥章據守津要,意謂可以坐取東平;苟大軍不南,則東平不守矣。臣請築壘於博州東岸以固河津,旣得以應接東平,又可以分賊兵勢。但慮彥章詗知,徑來薄我,城不能就。願陛下募敢死之士,日令挑戰以綴之,苟彥章旬日不東,則城成矣。」時李嗣源守鄆州,河北聲問不通,人心漸離,不保朝夕。會梁右先鋒指揮使康延孝密請降於嗣源,延孝者,太原胡人,有罪,亡奔梁,時隸段凝麾下。嗣源遣押牙臨漳范延光送延孝蠟書詣帝,延光因言於帝曰:「楊劉控扼已固,梁人必不能取,請築壘馬家口以通鄆州之路。」帝從之,遣崇韜將萬人夜發,倍道趣博州,至馬家口渡河,築城晝夜不息。帝在楊劉,與梁人晝夜苦戰。崇韜築新城凡六日,王彥章聞之,將兵數萬人馳至,戊子,急攻新城,連巨艦十餘艘於中流以絕援路。時板築僅畢,城猶卑下,沙土疏惡,未有樓櫓及守備;崇韜慰勞士卒,以身先之,四面拒戰,遣間使告急於帝。帝自楊劉引大軍救之,陳於新城西岸,城中望之增氣,大呼叱梁軍,梁人斷紲斂艦;帝艤舟將渡,彥章解圍,退保鄒家口。鄆州奏報始通。
李嗣源密表請正朱守殷覆軍之罪,帝不從。
秋,七月,丁未,帝引兵循河而南,彥章等棄鄒家口,復趣楊劉。甲寅,遊弈將李紹興敗梁遊兵於清丘驛南。段凝以為唐兵已自上流渡,驚駭失色,面數彥章,尤其深入。
乙卯,蜀侍中魏王宗侃卒。
戊午,帝遣騎將李紹榮直抵梁營,擒其斥候,梁人益恐,又以火栰焚其連艦。王彥章等聞帝引兵已至鄒家口,己未,解楊劉圍,走保楊村;唐兵追擊之,復屯德勝。梁兵前後急攻諸城,士卒遭矢石、溺水、暍死者且萬人,委棄資糧、鎧仗、鍋幕,動以千計。楊劉比至圍解,城中無食已三日矣。
王彥章疾趙、張亂政,及為招討使,謂所親曰:「待我成功還,當盡誅姦臣以謝天下!」趙、張聞之,私相謂曰:「我輩寧死於沙陀,不可為彥章所殺。」相與協力傾之。段凝素疾彥章之能而諂附趙、張,在軍中與彥章動相違戾,百方沮橈之,惟恐其有功,潛伺彥章過失以聞於梁主。每捷奏至,趙、張悉歸功於凝,由是彥章功竟無成。及歸楊村,梁主信讒,猶恐彥章旦夕成功難制,徵還大梁。使將兵會董璋攻澤州。
甲子,帝至楊劉勞李周曰:「微卿善守,吾事敗矣。」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盧程以私事干興唐府,府吏不能應,鞭吏背;光祿卿兼興唐少尹任團,圜之弟,帝之從姊壻也,詣程訴之。程罵曰:「公何等蟲豸,欲倚婦力邪!」團訴於帝。帝怒曰:「朕誤相此癡物,乃敢辱吾九卿!」欲賜自盡;盧質力救之,乃貶右庶子。
裴約遣間使告急於帝,帝曰:「吾兄不幸生此梟獍,裴約獨能知逆順。」顧謂北京內牙馬步軍都指揮使李紹斌曰:「澤州彈丸之地,朕無所用,卿為我取裴約以來。」八月,壬申,紹斌將甲士五千救之,未至,城已陷,約死。帝深惜之。
甲戌,帝自楊劉還興唐。
梁主命於滑州決河,東注曹、濮及鄆以限唐兵。
初,梁主遣段凝監大軍於河上,敬翔、李振屢請罷之,梁主曰:「凝未有過。」振曰:「俟其有過,則社稷危矣。」至是,凝厚賂趙、張求為招討使,翔、振力爭以為不可;趙、張主之,竟代王彥章為北面招討使,於是宿將憤怒,士卒亦不服。天下兵馬副元帥張宗奭言於梁主曰:「臣為副元帥,雖衰朽,猶足為陛下扞禦北方。段凝晚進,功名未能服人,衆議詾詾,恐貽國家深憂。」敬翔曰:「將帥繫國安危,今國勢已爾,陛下豈可尚不留意邪!」梁主皆不聽。
戊子,凝將全軍五萬營於王村,自高陵津濟河,剽掠澶州諸縣,至于頓丘。
梁主命王彥章將保鑾騎士及他兵合萬人,屯兗、鄆之境,謀復鄆州,以張漢傑監其軍。
庚寅,帝引兵屯朝城。
戊戌,康延孝帥百餘騎來奔,帝解所御錦袍玉帶賜之,以為南面招討都指揮使,領博州刺史。帝屏人問延孝以梁事,對曰:「梁朝地不為狹,兵不為少;然迹其行事,終必敗亡。何則?主旣暗懦,趙、張兄弟擅權,內結宮掖,外納貨賂,官之高下唯視賂之多少,不擇才德,不校勳勞。段凝智勇俱無,一旦居王彥章、霍彥威之右,自將兵以來,專率斂行伍以奉權貴。每出一軍,不能專任將帥,常以近臣監之,進止可否動為所制。近又聞欲數道出兵,令董璋引陝虢、澤潞之兵自石會關趣太原,霍彥威以汝、洛之兵自相衞、邢洺寇鎮定,王彥章、張漢傑以禁軍攻鄆州,段凝、杜晏球以大軍當陛下,決以十月大舉。臣竊觀梁兵聚則不少,分則不多。願陛下養勇蓄力以待其分兵,帥精騎五千自鄆州直抵大梁,擒其偽主,旬月之間,天下定矣。」帝大悅。
蜀主以文思殿大學士韓昭、內皇城使潘在迎、武勇軍使顧在珣為狎客,陪侍遊宴,與宮女雜坐,或為豔歌相唱和,或談嘲謔浪,鄙俚褻慢,無所不至,蜀主樂之。在珣,彥朗之子也。
時樞密使宋光嗣等專斷國事,恣為威虐,務徇蜀主之欲以盜其權。宰相王鍇、庾傳素等各保寵祿,無敢規正。潘在迎每勸蜀主誅諫者,無使謗國。嘉州司馬劉贊獻陳後主三閣圖,幷作歌以諷;賢良方正蒲禹卿對策語極切直;蜀主雖不罪,亦不能用也。
九月,庚戌,蜀主以重陽宴近臣於宣華宛,酒酣,嘉王宗壽乘間極言社稷將危,流涕不已。韓昭、潘在迎曰:「嘉王好酒悲。」因諧笑而罷。
帝在朝城,梁段凝進至臨河之南,澶西、相南,日有寇掠。自德勝失利以來,喪芻糧數百萬,租庸副使孔謙暴斂以供軍,民多流亡,租稅益少,倉廩之積不支半歲。澤潞未下。盧文進、王郁引契丹屢過瀛、涿之南,傳聞俟草枯冰合,深入為寇,又聞梁人欲大舉數道入寇,帝深以為憂,召諸將會議。宣徽使李紹宏等皆以為鄆州城門之外皆為寇境,孤遠難守,有之不如無之,請以易衞州及黎陽於梁,與之約和,以河為境,休兵息民,俟財力稍集,更圖後舉。帝不悅,曰:「如此吾無葬地矣。」乃罷諸將,獨召郭崇韜問之。對曰:「陛下不櫛沐,不解甲,十五餘年,其志欲以雪家國之讎恥也。今已正尊號,河北士庶日望升平,始得鄆州尺寸之地,不能守而棄之,安能盡有中原乎!臣恐將士解體,將來食盡衆散,雖畫河為境,誰為陛下守之!臣嘗細詢康延孝以河南之事,度己料彼,日夜思之,成敗之機決在今歲。梁今悉以精兵授段凝,據我南鄙,又決河自固,謂我猝不能渡,恃此不復為備。使王彥章侵逼鄆州,其意冀有姦人動搖,變生於內耳。段凝本非將材,不能臨機決策,無足可畏。降者皆言大梁無兵,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楊劉,自以精兵與鄆州合勢,長驅入汴,彼城中旣空虛,必望風自潰。苟偽主授首,則諸將自降矣。不然,今秋穀不登,軍糧將盡,若非陛下決志,大功何由可成!諺曰:『當道築室,三年不成。』帝王應運,必有天命,在陛下勿疑耳。」帝曰:「此正合朕志。丈夫得則為王,失則為虜,吾行決矣!」司天奏:「今歲天道不利,深入必無功。」帝不聽。
王彥章引兵踰汶水,將攻鄆州,李嗣源遣李從珂將騎兵逆戰,敗其前鋒於遞坊鎮,獲將士三百人,斬首二百級,彥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謂郭崇韜曰:「鄆州告捷,足壯吾氣!」己巳,命將士悉遣其家屬歸興唐。
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
帝遣魏國夫人劉氏、皇子繼岌歸興唐,與之訣曰:「事之成敗,在此一決;若其不濟,當聚吾家於魏宮而焚之!」仍命豆盧革、李紹宏、張憲、王正言同守東京。
壬申,帝以大軍自楊劉濟河,癸酉,至鄆州,中夜,進軍踰汶,以李嗣源為前鋒,甲戌旦,遇梁兵,一戰敗之,追至中都,圍其城。城無守備,少頃,梁兵潰圍出,追擊,破之。王彥章以數十騎走,龍武大將軍李紹奇單騎追之,識其聲,曰:「王鐵槍也!」拔矟刺之,彥章重傷,馬躓,遂擒之,幷擒都監張漢傑、曹州刺史李知節、裨將趙廷隱、劉嗣彬等二百餘人,斬首數千級。廷隱,開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彥章嘗謂人曰:「李亞子鬬雞小兒,何足畏!」至是,帝謂彥章曰:「爾常謂我小兒,今日服未?」又問:「爾名善將,何不守兗州?中都無壁壘,何以自固?」彥章對曰:「天命已去,無足言者。」帝惜彥章之材,欲用之,賜藥傅其創,屢遣人誘諭之。彥章曰:「余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將,與皇帝交戰十五年;今兵敗力窮,死自其分,縱皇帝憐而生我,我何面目見天下之人乎!豈有朝為梁將,暮為唐臣!此我所不為也。」帝復遣李嗣源自往諭之,彥章臥謂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彥章素輕嗣源,故以小名呼之。於是諸將稱賀,帝舉酒屬嗣源曰:「今日之功,公與崇韜之力也。曏從紹宏輩語,大事去矣。」
帝又謂諸將曰:「曏所患惟王彥章,今已就擒,是天意滅梁也。段凝猶在河上,進退之計,宜何向而可?」諸將以為;「傳者雖云大梁無備,未知虛實。今東方諸鎮兵皆在段凝麾下,所餘空城耳,以陛下天威臨之,無不下者。若先廣地,東傅于海,然後觀釁而動,可以萬全。」康延孝固請亟取大梁。李嗣源曰:「兵貴神速。今彥章就擒,段凝必未之知;就使有人走告,疑信之間尚須三日。設若知吾所向,卽發救兵,直路則阻決河,須自白馬南渡,數萬之衆,舟楫亦難猝辦。此去大梁至近,前無山險,方陳橫行,晝夜兼程,信宿可至。段凝未離河上,友貞已為吾擒矣。延孝之言是也,請陛下以大軍徐進,臣願以千騎前驅。」帝從之。令下,諸軍皆踊躍願行。
是夕,嗣源帥前軍倍道趣大梁。乙亥,帝發中都,舁王彥章自隨,遣中使問彥章曰:「吾此行克乎?」對曰:「段凝有精兵六萬,雖主將非材,亦未肯遽爾倒戈,殆難克也。」帝知其終不為用,遂斬之。
丁丑,至曹州,梁守將降。
王彥章敗卒有先至大梁,告梁主以「彥章就擒,唐軍長驅且至」者,梁主聚族哭曰:「運祚盡矣!」召羣臣問策,皆莫能對。梁主謂敬翔曰:「朕居常忽卿所言,以至於此。今事急矣,卿勿以為懟。將若之何?」翔泣曰:「臣受先帝厚恩,殆將三紀,名為宰相,其實朱氏老奴,事陛下如郎君。臣前後獻言,莫匪盡忠。陛下初用段凝,臣極言不可,小人朋比,致有今日。今唐兵且至,段凝限於水北,不能赴救。臣欲請陛下出避狄,陛下必不聽從;欲請陛下出奇合戰,陛下必不果決。雖使良、平更生,誰能為陛下計者!臣願先賜死,不忍見宗廟之亡也。」因與梁主相向慟哭。
梁主遣張漢倫馳騎追段凝軍;漢倫至滑州,墜馬傷足,復限水不能進。
時城中尚有控鶴軍數千,朱珪請帥之出戰;梁主不從,命開封尹王瓚驅市人乘城為備。
初,梁陝州節度使邵王友誨,全昱之子也,性穎悟,人心多向之。或言其誘致禁軍欲為亂,梁主召還,與其兄友諒、友能並幽于別第。及唐師將至,梁主疑諸兄弟乘危謀亂,幷皇弟賀王友雍、建王友徽盡殺之。
梁主登建國樓,面擇親信厚賜之,使衣野服,齎蠟詔,促段凝軍,旣辭,皆亡匿。或請幸洛陽,收集諸軍以拒唐,唐雖得都城,勢不能久留。或請幸段凝軍,控鶴都指揮使皇甫麟曰:「凝本非將才,官由幸進,今危窘之際,望其臨機制勝,轉敗為功,難矣。且凝聞彥章敗,其膽已破,安知能終為陛下盡節乎!」趙巖曰:「事勢如此,一下此樓,誰心可保!」梁主乃止。復召宰相謀之,鄭珏請自懷傳國寶詐降以紓國難,梁主曰:「今日固不敢愛寶,但如卿此策,竟可了否?」珏俛首久之,曰:「但恐未了。」左右皆縮頸而笑。梁主日夜涕泣,不知所為;置傳國寶於臥內,忽失之,已為左右竊之迎唐軍矣。
戊寅,或告唐軍已過曹州,塵埃漲天,趙巖謂從者曰:「吾待溫許州厚,必不負我。」遂奔許州。
梁主謂皇甫麟曰:「李氏吾世讎,理難降首,不可俟彼刀鋸。吾不能自裁,卿可斷吾首。」麟泣曰:「臣為陛下揮劍死唐軍則可矣,不敢奉此詔。」梁主曰:「卿欲賣我邪?」麟欲自剄,梁主持之曰:「與卿俱死!」麟遂弒梁主,因自殺。梁主為人溫恭儉約,無荒淫之失;但寵信趙、張,使擅威福,疏棄敬、李舊臣,不用其言,以至於亡。
己卯旦,李嗣源軍至大梁,攻封丘門,王瓚開門出降,嗣源入城,撫安軍民。是日,帝入自梁門,百官迎謁於馬首,拜伏請罪,帝慰勞之,使各復其位。李嗣源迎賀,帝喜不自勝,手引嗣源衣,以頭觸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與爾共之。」帝命訪求梁主,頃之,或以其首獻。
李振謂敬翔曰:「有詔洗滌吾輩,相與朝新君乎?」翔曰:「吾二人為梁宰相,君昏不能諫,國亡不能救,新君若問,將何辭以對!」是夕未曙,或報翔曰:「崇政李太保已入朝矣。」翔歎曰:「李振謬為丈夫!朱氏與新君世為仇讎,今國亡君死,縱新君不誅,何面目入建國門乎!」乃縊而死。
庚辰,梁百官復待罪於朝堂,帝宣敕赦之。
趙巖至許州,溫昭圖迎謁歸第,斬首來獻,盡沒巖所齎之貨。昭圖復名韜。
辛巳,詔王瓚收朱友貞尸,殯於佛寺,漆其首,函之,藏於太社。
段凝自滑州濟河入援,以諸軍排陳使杜晏球為前鋒;至封丘,遇李從珂,晏球先降。壬午,凝將其衆五萬至封丘,亦解甲請降。凝帥諸大將先詣闕待罪,帝勞賜之,慰諭士卒,使各復其所。凝出入公卿間,揚揚自得無愧色,梁之舊臣見者皆欲齕其面,抉其心。
丙戌,詔貶梁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鄭珏為萊州司戶,蕭頃為登州司戶,翰林學士劉岳為均州司馬,任贊為房州司馬,姚顗為復州司馬,封翹為唐州司馬,李懌為懷州司馬,竇夢徵為沂州司馬,崇政學士劉光素為密州司戶,陸崇為安州司戶,御史中丞王權為隨州司戶;以其世受唐恩而仕梁貴顯故也。岳,崇龜之從子;顗,萬年人;翹,敖之孫;懌,京兆人;權,龜之孫也。
段凝、杜晏球上言:「偽梁要人趙巖、趙鵠、張希逸、張漢倫、張漢傑、張漢融、朱珪等,竊弄威福,殘蠹羣生,不可不誅。」詔:「敬翔、李振首佐朱溫,共傾唐祚;契丹撒刺阿撥叛兄棄母,負恩背國,宜與巖等並族誅於市;自餘文武將吏一切不問。」又詔追廢朱溫、朱友貞為庶人,毀其宗廟神主。
帝之與梁戰於河上也,梁拱宸左廂都指揮使陸思鐸善射,常於笴上自鏤姓名,射帝,中馬鞍,帝拔箭藏之。至是,思鐸從衆俱降,帝出箭示之,思鐸伏地待罪,帝慰而釋之,尋授龍武右廂都指揮使。
以豆盧革尚在魏,命樞密使郭崇韜權行中書事。
梁諸藩鎮稍稍入朝,或上表待罪,帝皆慰釋之。宋州節度使袁象先首來入朝,陝州留後霍彥威次之。象先輦珍貨數十萬,徧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官、宦者,旬日,中外爭譽之,恩寵隆異。己丑,詔偽庭節度、觀察、防禦、團練使、刺史及諸將校,並不議改更,將校官吏先奔偽庭者一切不問。
庚寅,豆盧革至自魏。甲午,加崇韜守侍中,領成德節度使。崇韜權兼內外,謀猷規益,竭忠無隱,頗亦薦引人物,豆盧革受成而已,無所裁正。
丙申,賜滑州留後段凝姓名曰李紹欽,耀州刺史杜晏球曰李紹虔。
乙酉,梁西都留守河南尹張宗奭來朝,復名全義,獻幣馬千計;帝命皇子繼岌、皇弟存紀等兄事之。帝欲發梁太祖墓,斲棺焚其尸,全義上言:「朱溫雖國之深讎,然其人已死,刑無可加,屠滅其家,足以為報,乞免焚斲以存聖恩。」帝從之,但鏟其闕室,削封樹而已。
戊戌,加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兼中書令;以北京留守繼岌為東京留守、同平章事。
帝遣使宣諭諭諸道,梁所除節度使五十餘人皆上表入貢。
楚王殷遣其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希範入見,納洪、鄂行營都統印,上本道將吏籍。
荊南節度使高季昌聞帝滅梁,避唐廟諱,更名季興,欲自入朝,梁震曰:「唐有吞天下之志,嚴兵守險,猶恐不自保,況數千里入朝乎!且公朱氏舊將,安知彼不以仇敵相遇乎!」季興不從。
帝遣使以滅梁告吳、蜀,二國皆懼。徐溫尤嚴可求曰:「公前沮吾計,今將柰何?」可求笑曰:「聞唐主始得中原,志氣驕滿,御下無法,不出數年,將有內變,吾卑辭厚禮,保境安民以待之耳。」唐使稱詔,吳人不受;帝易其書,用敵國之禮,曰:「大唐皇帝致書于吳國主」,吳人復書稱「大吳國主上大唐皇帝」,辭禮如牋表。
吳人有告壽州團練使鍾泰章侵市官馬者,徐知誥以吳王之命,遣滁州刺史王稔巡霍丘,因代為壽州團練使,以泰章為饒州刺史。徐溫召至金陵,使陳彥謙詰之者三,皆不對。或問泰章:「可以不自辨?」泰章曰:「吾在揚州,十萬軍中號稱壯士;壽州去淮數里,步騎不下五千,苟有他志,豈王稔單騎能代之乎!我義不負國,雖黜為縣令亦行,況刺史乎!何為自辨以彰朝廷之失!」徐知誥欲以法繩諸將,請收泰章治罪。徐溫曰:「吾非泰章,已死於張顥之手,今日富貴,安可負之!」命知誥為子景通娶其女以解之。
彗星見輿鬼,長丈餘,蜀司天監言國有大災。蜀主詔於玉局化設道場,右補闕張雲上疏,以為:「百姓怨氣上徹於天,故彗星見。此乃亡國之徵,非祈禳可弭。」蜀主怒,流雲黎州,卒於道。
郭崇韜上言:「河南節度使、刺史上表者但稱姓名,未除新官,恐負憂疑。」十一月,始降制以新官命之。
滑州留後李紹欽因伶人景進納貨於宮掖,除泰寧節度使。
帝幼善音律,故伶人多有寵,常侍左右;帝或時自傅粉墨,與優人共戲於庭,以悅劉夫人,優名謂之「李天下!」嘗因為優,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優人敬新磨遽前批其頰。帝失色,羣優亦駭愕,新磨徐曰:「理天下者只有一人,尚誰呼邪!」帝悅,厚賜之。帝嘗畋於中牟,踐民稼,中牟令當馬前諫曰:「陛下為民父母,柰何毀其所食,使轉死溝壑乎!」帝怒,叱去,將殺之。敬新磨追擒至馬前,責之曰:「汝為縣令,獨不知吾天子好獵邪?柰何縱民耕種,以妨吾天子之馳騁乎!汝罪當死!」因請行刑,帝笑而釋之。
諸伶出入宮掖,侮弄縉紳,羣臣憤嫉,莫敢出氣;亦反有相附託以希恩澤者,四方藩鎮爭以貨賂結之。其尤蠹政害人者,景進為之首。進好采閭閻鄙細事聞於上,上亦欲知外間事,遂委進以耳目。進每奏事,常屏左右問之,由是進得施其讒慝,干預政事。自將相大臣皆憚之,孔巖常以兄事之。
壬寅,岐王遣使致書,賀帝滅梁,以季父自居,辭禮甚倨。
癸卯,河中節度使朱友謙入朝,帝與之宴,寵錫無算。
張全義請帝遷都洛陽,從之。
乙巳,賜朱友謙姓名曰李繼麟,命繼岌兄事之。
以康延孝為鄭州防禦使,賜姓名曰李紹琛。
廢北都,復為成德軍。
賜宣武節度使袁象先姓名曰李紹安。
匡國節度使溫韜入朝,賜姓名曰李紹沖。紹沖多齎金帛賂劉夫人及權貴伶宦,旬日,復遣還鎮。郭崇韜曰:「國家為唐雪恥,溫韜發唐山陵殆徧,其罪與朱溫相埒耳,何得復居方鎮,天下義士其謂我何!」上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竟遣之。
戊申,中書奏以:「國用未充,請量留三省、寺、監官,餘並停,俟見任者滿二十五月,以次代之;其西班上將軍以下,令樞密院準此。」從之。人頗咨怨。
初,梁均王將祀南郊於洛陽,聞楊劉陷而止,其儀物具在。張全義請上亟幸洛陽,謁廟畢卽祀南郊;從之。
丙辰,復以梁東京開封府為宣武軍汴州。梁以宋州為宣武軍,詔更名歸德軍。
詔文武官先詣洛陽。
議者以郭崇韜勳臣為宰相,不能知朝廷典故,當用前朝名家以佐之。或薦禮部尚書薛廷珪,太子少保李琪,嘗為太祖冊禮使,皆耆宿有文,宜為相。崇韜奏廷珪浮華無相業,琪傾險無士風;尚書左丞趙光胤廉潔方正,自梁未亡,北人皆稱其有宰相器。豆盧革薦禮部侍郎韋說諳練朝章。丁巳,以光胤為中書侍郎,與說並同平章事。光胤,光逢之弟;說,岫之子;廷珪,逢之子也。光胤性輕率,喜自矜;說謹重守常而已。
趙光逢自梁朝罷相,杜門不交賓客,光胤時往見之,語及政事。他日,光逢署其戶曰:「請不言中書事。」
租庸副使孔謙畏張憲公正,欲專使務,言於郭崇韜曰:「東京重地,須大臣鎮之,非張公不可。」崇韜卽奏以憲為東京副留守,知留守事。戊午,以豆盧革判租庸,兼諸道鹽鐵轉運使。謙彌失望。
己未,加張全義守尚書令,高季興守中書令。時季興入朝,上待之甚厚,從容問曰:「朕欲用兵於吳、蜀,二國何先?」季興以蜀道險難取,乃對曰:「吳地薄民貧,克之無益,不如先伐蜀。蜀土富饒,又主荒民怨,伐之必克。克蜀之後,順流而下,取吳如反掌耳。」上曰:「善!」
辛酉,復以永平軍大安府為西京京兆府。
甲子,帝發大梁;十二月,庚午,至洛陽。
吳越王鏐以行軍司馬杜建徽為左丞相。
壬申,詔以汴州宮苑為行宮。
以耀州為順義軍,延州為彰武軍,鄧州為威勝軍,晉州為建雄軍,安州為安遠軍;自餘藩鎮,皆復唐舊名。
庚辰,御史臺奏:「朱溫篡逆,刪改本朝律令格式,悉收舊本焚之,今臺司及刑部、大理寺所用皆偽廷之法。聞定州敕庫獨有本朝律令格式具在,乞下本道錄進。」從之。
李繼韜聞上滅梁,憂懼,不知所為,欲北走契丹,會有詔徵詣闕;繼韜將行,其弟繼遠曰:「兄以反為名,何地自容!往與不往等耳,不若深溝高壘,坐食積粟,猶可延歲月;入朝,立死矣。」或謂繼韜曰:「先令公有大功於國,主上於公,季父也,往必無虞。」繼韜母楊氏,善蓄財,家貲百萬,乃與楊氏偕行,齎銀四十萬兩,他貨稱是,大布賂遺。伶人宦官爭為之言曰:「繼韜初無邪謀,為姦人所惑耳。嗣昭親賢,不可無後。」楊氏復入宮見帝,泣請其死,以其先人為言;又求哀於劉夫人,劉夫人亦為之言。及繼韜入見待罪,上釋之,留月餘,屢從遊畋,寵待如故。皇弟義成節度使、同平章事存渥深詆訶之,繼韜心不自安,復賂左右求還鎮,上不許。繼韜潛遣人遺繼遠書,敎軍士縱火,冀天子復遣己撫安之,事泄,辛巳,貶登州長史,尋斬於天津橋南,幷其二子。遣使斬李繼遠於上黨,以李繼達充軍城巡檢。
召權知軍州事李繼儔詣闕,繼儔據有繼韜之室,料簡妓妾,搜校貨財,不時卽路。繼達怒曰:「吾家兄弟父子同時誅死者四人,大兄曾無骨肉之情,貪淫如此;吾誠羞之,無面視人,生不如死!」甲申,繼達衰服,帥麾下百騎坐戟門呼曰:「誰與吾反者?」因攻牙宅,斬繼儔。節度副使李繼珂聞亂,募市人,得千餘,攻子城。繼達知事不濟,開東門,歸私第,盡殺其妻子,將奔契丹,出城數里,從騎皆散,乃自剄。
甲申,吳王復遣司農卿洛陽盧蘋來奉使,嚴可求豫料帝所問,敎蘋應對,旣至,皆如可求所料。蘋還,言唐主荒于游畋,嗇財拒諫,內外皆怨。
高季興在洛陽,帝左右伶官求貨無厭,季興忿之。帝欲留季興,郭崇韜諫曰:「陛下新得天下,諸侯不過遣子弟將佐入貢,惟高季興身自入朝,當褒賞以勸來者;乃羈留不遣,棄信虧義,沮四海之心,非計也。」乃遣之。季興倍道而去,至許州,謂左右曰:「此行有二失:來朝一失,縱我去一失。」過襄州,節度使孔勍留宴,中夜,斬關而去。丁酉,至江陵,握梁震手曰:「不用君言,幾不免虎口。」又謂將佐曰:「新朝百戰方得河南,乃對功臣舉手云,『吾於十指上得天下,』矜伐如此,則他人皆無功矣,其誰不解體!又荒于禽色,何能久長!吾無憂矣。」乃繕城積粟,招納梁舊兵,為戰守之備。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三 後唐紀二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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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閼逢涒灘(甲申),盡旃蒙作噩(乙酉)十月,凡一年有奇。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同光二年(甲申、九二四年)
春,正月,甲辰,幽州奏契丹入寇,至瓦橋。以天平軍節度使李嗣源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陝州留後霍彥威副之,宣徽使李紹宏為監軍,將兵救幽州。
孔謙復言於郭崇韜曰:「首座相公萬機事繁,居第且遠,租庸簿書多留滯,宜更圖之。」豆盧革嘗以手書假省庫錢數十萬,謙以手書示崇韜,崇韜微以諷革。革懼,奏請崇韜專判租庸,崇韜固辭。上曰:「然則誰可者?」崇韜曰:「孔謙雖久典金穀,若遽委大任,恐不叶物望,請復用張憲。」帝卽命召之。謙彌失望。
岐王聞帝入洛,內不自安,遣其子行軍司馬彰義節度使兼侍中繼曮入貢,始上表稱臣。帝以其前朝耆舊,與太祖比肩,特加優禮,每賜詔但稱岐王而不名。庚戌,加繼曮中書令,遣還。
敕:「內官不應居外,應前朝內官及諸道監軍幷私家先所畜者,不以貴賤,並遣詣闕。」時在上左右者已五百人,至是殆及千人,皆給贍優厚,委之事任,以為腹心。內諸司使,自天祐以來以士人代之,至是復用宦者,浸干政事。旣而復置諸道監軍,節度使出征或留闕下,軍府之政皆監軍決之,陵忽主帥,怙勢爭權,由是藩鎮皆憤怒。
契丹出塞。召李嗣源旋師,命泰寧節度使李紹欽、澤州刺史董璋戍瓦橋。
李繼曮見唐甲兵之盛,歸,語岐王,岐王益懼,癸丑,表請正藩臣之禮,優詔不許。
孔謙惡張憲之來,言於豆盧革曰:「錢穀細事,一健吏可辦耳。魏都根本之地,顧不重乎!興唐尹王正言操守有餘,智力不足,必不得已,使之居朝廷,衆人輔之,猶愈於專委方面也。」革為之言於崇韜,崇韜乃奏留張憲於東京。甲寅,以正言為租庸使。正言昏懦,謙利其易制故也。
李存審奏契丹去,復得新州。
戊午,敕鹽鐵、度支、戶部三司並隸租庸使。
上遣皇弟存渥、皇子繼岌迎太后、太妃於晉陽,太妃曰:「陵廟在此,若相與俱行,歲時何人奉祀!」遂留不來。太后至,庚申,上出迎於河陽;辛酉,從太后入洛陽。
二月,己巳朔,上祀南郊,大赦。孔謙欲聚斂以求媚,凡赦文所蠲者,謙復徵之。自是每有詔令,人皆不信,百姓愁怨。
郭崇韜初至汴、洛,頗受藩鎮饋遺,所親或諫之,崇韜曰:「吾位兼將相,祿賜巨萬,豈藉外財!但以偽梁之季,賄賂成風,今河南藩鎮,皆梁之舊臣,主上之仇讎也,若拒,其意能無懼乎!吾特為國家藏之私室耳。」及將祀南郊,崇韜首獻勞軍錢十萬緡。先是,宦官勸帝分天下財賦為內外府,州縣上供者入外府,充經費,方鎮貢獻者入內府,充宴遊及給賜左右。於是外府常虛竭無餘而內府山積。及有司辦郊祀,乏勞軍錢,崇韜言於上曰:「臣已傾家所有以助大禮,願陛下亦出內府之財以賜有司。」上默然久之,曰:「吾晉陽自有儲積,可令租庸輦取以相助。」於是取李繼韜私第金帛數十萬以益之,軍士皆不滿望,始怨恨,有離心矣。
河中節度使李繼麟請榷安邑、解縣鹽,每季輸省課。己卯,以繼麟充制置兩池榷鹽使。
辛巳,進岐王爵為秦王,仍不名、不拜。
郭崇韜知李紹宏怏怏,乃置內句使,掌句三司財賦,以紹宏為之,冀弭其意,而紹宏終不悅,徒使州縣增移報之煩。
崇韜位兼將相,復領節旄,以天下為己任,權侔人主,旦夕車馬填門。性剛急,遇事輒發,嬖倖僥求,多所摧仰,宦官疾之,朝夕短之於上;崇韜扼腕,欲制之不能。豆盧革、韋說嘗問之曰:「汾陽王本太原人徙華陰,公世家鴈門,豈其枝派邪?」崇韜因曰:「遭亂,亡失譜諜,嘗聞先人言,上距汾陽四世耳。」革曰:「然則固從祖也。」崇韜由是以膏粱自處,多甄別流品,引拔浮華,鄙棄勳舊。有求官者,崇韜曰:「深知公功能,然門地寒素,不敢相用,恐為名流所嗤。」由是嬖倖疾之於內,勳舊怨之於外。崇韜屢請以樞密使讓李紹宏,上不許;又請分樞密院事歸內諸司以輕其權,而宦官謗之不已。崇韜鬱鬱不得志,與所親謀赴本鎮以避之,其人曰:「不可,蛟龍失水,螻蟻足以制之。」
先是,上欲以劉夫人為皇后,而有正妃韓夫人在,太后素惡劉夫人,崇韜亦屢諫,上以是不果。於是所親說崇韜曰:「公若請立劉夫人為皇后,上必喜。內有皇后之助,則伶宦輩不能為患矣。」崇韜從之,與宰相帥百官共奏劉夫人宜正位中宮。癸未,立魏國夫人劉氏為皇后。皇后生於寒微,旣貴,專務蓄財,其在魏州,薪蘇果茹皆販鬻之。及為后,四方貢獻皆分為二,一上天子,一上中宮。以是寶貨山積,惟用寫佛經,施尼師而已。
是時皇太后誥,皇后敎,與制敕交行於藩鎮,奉之如一。
詔蔡州刺史朱勍浚索水,通漕運。
三月,己亥朔,蜀主宴近臣於怡神亭,酒酣,君臣及宮人皆脫冠露髻,喧譁自恣。知制誥京兆李龜禎諫曰:「君臣沈湎,不憂國政,臣恐啟北敵之謀。」不聽。
乙巳,鎮州言契丹將犯塞,詔橫海節度使李紹斌、北京左廂馬軍指揮使李從珂帥騎兵分道備之;天平節度使李嗣源屯邢州。紹斌本姓趙,名行實,幽州人也。
丙午,加高季興兼尚書令,進封南平王。
李存審自以身為諸將之首,不得預克汴之功,感憤,疾益甚,屢表求入覲,郭崇韜抑而不許。存審疾亟,表乞生覩龍顏,乃許之。初,帝嘗與右武衞上將軍李存賢手搏,存賢不盡其技,帝曰:「汝能勝我,當授藩鎮。」存賢乃奉詔,僅仆帝而止。及許存審入覲,帝以存賢為盧龍行軍司馬,旬日除節度使,曰:「手搏之約,吾不食言矣。」
庚戌,幽州奏契丹寇新城。
勳臣畏伶宦之讒,皆不自安。蕃漢內外馬步副總管李嗣源求解兵柄,帝不許。
自唐末喪亂,搢紳之家或以告赤鬻於族姻,遂亂昭穆,至有舅、叔拜甥、姪者,選人偽濫者衆。郭崇韜欲革其弊,請令銓司精加考覈。時南郊行事官千二百人,注官者纔數十人,塗毀告身者十之九。選人或號哭道路,或餒死逆旅。
唐室諸陵先為溫韜所發,庚申,以工部郎中李途為長安按視諸陵使。
皇子繼岌代張全義判六軍諸衞事。
夏,四月,己巳朔,羣臣上尊號曰昭文睿武至德光孝皇帝。
帝遣客省使李嚴使于蜀,嚴盛稱帝威德,有混一天下之志。且言朱氏篡竊,諸侯曾無勤王之舉。王宗儔以其語侵蜀,請斬之,蜀主不從。宣徽北院使宋光葆上言:「晉王有憑陵我國家之志,宜選將練兵,屯戍邊鄙,積糗糧,治戰艦以待之。」蜀主乃以光葆為梓州觀察使,充武德節度留後。
乙亥,加楚王殷兼尚書令。
庚辰,賜前保義留後霍彥威姓名李紹真。
秦忠敬王李茂貞卒,遺奏以其子繼曮權知鳳翔軍府事。
初,安義牙將楊立有寵於李繼韜,繼韜誅,常邑邑思亂。會發安義兵三千戍涿州,立謂其衆曰:「前此潞兵未嘗戍邊,今朝廷驅我輩投之絕塞,蓋不欲置之潞州耳。與其暴骨沙場,不若據城自守,事成富貴,不成為羣盜耳。」因聚譟攻子城東門,焚掠市肆;節度副使李繼珂、監軍張弘祚棄城走,立自稱留後,遣將士表求旌節。詔以天平節度使李嗣源為招討使,武寧節度使李紹榮為部署,帳前都指揮使張廷蘊為馬步都指揮使以討之。
孔謙貸民錢,使以賤估償絲,屢檄州縣督之。翰林學士承旨、權知汴州盧質上言:「梁趙巖為租庸使,舉貸誅斂,結怨于人。陛下革故鼎新,為人除害,而有司未改其所為,是趙巖復生也。今春霜害稼,繭絲甚薄,但輸正稅,猶懼流移,況益以稱貸,人何以堪!臣惟事天子,不事租庸,敕旨未頒,省牒頻下,願早降明命!」帝不報。
漢主引兵侵閩,屯于汀、漳境上;閩人擊之,漢主敗走。
初,胡柳之役,伶人周匝為梁所得,帝每思之;入汴之日,匝謁見於馬前,帝甚喜。匝涕泣言曰:「臣所以得生全者,皆梁敎坊使陳俊、內園栽接使儲德源之力也,願就陛下乞二州以報之。」帝許之。郭崇韜諫曰:「陛下所與共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士。今大功始就,封賞未及一人,而先以伶人為刺史,恐失天下心。」以是不行。踰年,伶人屢以為言,帝謂崇韜曰:「吾已許周匝矣,使吾慚見此三人。公言雖正,當為我屈意行之。」五月,壬寅,以俊為景州刺史,德源為憲州刺史。時親軍有從帝百戰未得刺史者,莫不憤歎。
乙巳,右諫議大夫薛昭文上疏,以為:「諸道僭竊者尚多,征伐之謀,未可遽息。又,士卒久從征伐,賞給未豐,貧乏者多,宜以四方貢獻及南郊羨餘,更加頒賚。又,河南諸軍皆梁之精銳,恐僭竊之國潛以厚利誘之,宜加收撫。又,戶口流亡者,宜寬傜薄賦以安集之。又,土木不急之役,宜加裁省。又請擇隙地牧馬,勿使踐京畿民田。」皆不從。
戊申,蜀主遣李嚴還。初,帝因嚴入蜀,令以馬市宮中珍玩,而蜀法禁錦綺珍奇不得入中國,其粗惡者乃聽入中國,謂之「入草物」。嚴還,以聞,帝怒曰:「王衍寧免為入草之人乎!」嚴因言於帝曰:「衍童騃荒縱,不親政務,斥遠故老,昵比小人。其用事之臣王宗弼、宋光嗣等,諂諛專恣,黷貨無厭,賢愚易位,刑賞紊亂,君臣上下專以奢淫相尚。以臣觀之,大兵一臨,瓦解土崩,可翹足而待也。」帝深以為然。
帝以潞州叛故,庚戌,詔天下州鎮無得脩城濬隍,悉毀防城之具。
壬子,新宣武節度使兼中書令、蕃漢馬步總管李存審卒于幽州。存審出於寒微,常戒諸子曰:「爾父少提一劍去鄉里,四十年間,位極將相,其間出萬死獲一生者非一,破骨出鏃者凡百餘。」因授以所出鏃,命藏之,曰:「爾曹生於膏粱,當知爾父起家如此也。」
幽州言契丹將入寇,甲寅,以橫海節度使李紹斌充東北面行營招討使,將大軍渡河而北。契丹屯幽州東南城門之外,虜騎充斥,饋運多為所掠。
壬戌,以李繼曮為鳳翔節度使。
乙丑,以權知歸義留後曹義金為節度使。時瓜、沙與吐蕃雜居,義金遣使間道入貢,故命之。
李嗣源大軍前鋒至潞州,日已暝;泊軍方定,張廷蘊帥麾下壯士百餘輩踰塹坎城而上,守者不能禦,卽斬關延諸軍入。比明,嗣源及李紹榮至,城已下矣,嗣源等不悅。丙寅,嗣源奏潞州平。六月,丙子,磔楊立及其黨於鎮國橋。潞州城池高深,帝命夷之。
丙戌,以武寧節度使李紹榮為歸德節度使、同平章事,留宿衞,寵遇甚厚。帝或時與太后,皇后同至其家。帝有幸姬,色美,嘗生子矣,劉后妬之。會紹榮喪妻,一日,侍禁中,帝問紹榮:「汝復娶乎?為汝求婚。」后因指幸姬曰:「大家憐紹榮,何不以此賜之!」帝難言不可,微許之。后趣紹榮拜謝,比起,顧幸姬,已肩輿出宮矣。帝為之託疾不食者累日。
壬辰,以天平節度使李嗣源為宣武節度使,代李存審為蕃漢內外馬步總管。
秋,七月,壬寅,蜀以禮部書許寂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孔謙復短王正言於郭崇韜,又厚賂伶官,求租庸使,終不獲,意怏怏,癸卯,表求解職。帝怒,以為避事,將置於法,景進救之,得免。
梁所決河連年為曹、濮患,甲辰,命右監門上將軍婁繼英督汴、滑兵塞之。未幾,復壞。
庚申,置威塞軍於新州。
契丹恃其強盛,遣使就帝求幽州以處盧文進。時東北諸夷皆役屬契丹,惟渤海未服;契丹主謀入寇,恐渤海掎其後,乃先舉兵擊渤海之遼東,遣其將禿餒及盧文進據營、平等州以擾燕地。
八月,戊辰,蜀主以右定遠軍使王宗鍔為招討馬步使,帥二十一軍屯洋州;乙亥,以長直馬軍使林思鍔為昭武節度使,戍利州以備唐。
租庸使王正言病風,恍惚不能治事,景進屢以為言。癸酉,以副使、衞尉卿孔謙為租庸使,右威衞大將軍孔循為副使。循卽趙殷衡也,梁亡,復其姓名。謙自是得行其志,重斂急徵以充帝欲,民不聊生。癸未,賜謙號豐財贍國功臣。
帝復遣使者李彥稠入蜀,九月,己亥,至成都。
癸卯,帝獵于近郊。時帝屢出遊獵,從騎傷民禾稼,洛陽令何澤付於叢薄,俟帝至,遮馬諫曰:「陛下賦斂旣急,今稼穡將成,復蹂踐之,使吏何以為理,民何以為生!臣願先賜死。」帝慰而遣之。澤,廣州人也。
契丹攻渤海,無功而還。
蜀前山南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儔以蜀主失德,與王宗弼謀廢立,宗弼猶豫未決。庚戌,宗儔憂憤而卒。宗弼謂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等曰:「宗儔敎我殺爾曹,今日無患矣。」光嗣輩俯伏泣謝。宗弼子承班聞之,謂人曰:「吾家難乎免矣。」
乙卯,蜀主以前鎮江軍節度使張武為峽路應援招討使。
丁巳,幽州言契丹入寇。
冬,十月,辛未,天平節度使李存霸、平盧節度使符習言:「屬州多稱直奉租庸使帖指揮公事,使司殊不知,有紊規程。」租庸使奏,近例皆直下。敕:「朝廷故事,制敕不下支郡,牧守不專奏陳。今兩道所奏,乃本朝舊規;租庸所陳,是偽廷近事。自今支郡自非進奉,皆須本道騰奏,租庸徵催亦須牒觀察使。」雖有此敕,竟不行。
易定言契丹入寇。
蜀宣徽北院使王承休請擇諸軍驍勇者萬二千人,置駕下左、右龍武步騎四十軍,兵械給賜皆優異於他軍,以承休為龍武軍馬步都指揮使,以裨將安重霸副之,舊將無不憤恥。重霸,雲州人,以狡佞賄賂事承休,故承休悅之。
吳越王鏐復脩本朝職貢,壬午,帝因梁官爵而命之。鏐厚貢獻,幷賂權要,求金印、玉冊、賜詔不名、稱國王。有司言:「故事惟天子用玉冊,王公皆用竹冊;又,非四夷無封國王者。」帝皆曲從鏐意。
吳王如白沙觀樓船,更命白沙曰迎鑾鎮。徐溫自金陵來朝,先是,溫以親吏翟虔為閤門、宮城、武備等使,使察王起居,虔防制王甚急。至是,王對溫名雨為水,溫請其故。王曰:「翟虔父名,吾諱之熟矣。」因謂溫曰:「公之忠誠,我所知也,然翟虔無禮,宮中及宗室所須多不獲。」溫頓首謝罪,請斬之,王曰:「斬則太過,遠徙可也。」乃徙撫州。
十一月,蜀主遣其翰林學士歐陽彬來聘。彬,衡山人也。又遣李彥稠東還。
癸卯,帝帥親軍獵于伊闕,命從官拜梁太祖墓。涉歷山險,連日不止,或夜合圍;士卒墜崖谷死及折傷者甚衆。丙午,還宮。
蜀以唐脩好,罷威武城戍,召關宏業等二十四軍還成都。戊申,又罷武定、武興招討劉潛等三十七軍。
丁巳,賜護國節度使李繼麟鐵券,以其子令德、令錫皆為節度使,諸子勝衣者卽拜官,寵冠列藩。
庚申,蔚州言契丹入寇。
辛酉,蜀主罷天雄軍招討,命王承騫等二十九軍還成都。
十二月,乙丑朔,蜀主以右僕射張格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初,格之得罪,中書吏王魯柔乘危窘之;及再為相用事,杖殺之。許寂謂人曰:「張公才高而識淺,戮一魯柔,他人誰敢自保!此取禍之端也。」
蜀主罷金州屯戍,命王承勳等七軍還成都。
己巳,命宣武節度使李嗣源將宿衞兵三萬七千人赴汴州,遂如幽州禦契丹。
庚午,帝及皇后如張全義第,全義大陳貢獻;酒酣,皇后奏稱:「妾幼失父母,見老者輒思之,請父事全義。」帝許之。全義惶恐固辭,再三強之,竟受皇后拜,復貢獻謝恩。明日,后命翰林學士趙鳳草書謝全義,鳳密奏:「自古無天下之母拜人臣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與全義日遣使往來問遺不絕。
初,唐僖、昭之世,宦官雖盛,未嘗有建節者。蜀安重霸勸王承休求秦州節度使,承休言於蜀主曰:「秦州多美婦人,請為陛下采擇以獻。」蜀主許之,庚午,以承休為天雄節度使,封魯國公;以龍武軍為承休牙兵。
乙亥,蜀主以前武德節度使兼中書令徐延瓊為京城內外馬步都指揮使。延瓊以外戚代王宗弼居舊將之右,衆皆不平。
壬午,北京言契丹寇嵐州。
辛卯,蜀主改明年元曰咸康。
盧龍節度使李存賢卒。
是歲,蜀主徙普王宗仁為衞王,雅王宗輅為豳王,褒王宗紀為趙王,榮王宗智為韓王,興王宗澤為宋王,彭王宗鼎為魯王,忠王宗平為薛王,資王宗特為莒王;宗輅、宗智、宗平皆罷軍役。
莊宗同光三年(乙酉、九二五年)
春,正月,甲午朔,蜀大赦。
丙申,敕有司改葬昭宗及少帝,竟以用度不足而止。
契丹寇幽州。
庚子,帝發洛陽;庚戌,至興唐。
詔平盧節度使苻習治酸棗遙隄以禦決河。
初,李嗣源北征,過興唐,東京庫有供御細鎧,嗣源牒副留守張憲取五百領,憲以軍興,不暇奏而給之;帝怒曰:「憲不奉詔,擅以吾鎧給嗣源,何意也!」罰憲俸一月,令自往軍中取之。
帝以義武節度使王都將入朝,欲闢毬場,憲曰:「比以行宮闕廷為毬場,前年陛下卽位於此,其壇不可毀,請闢毬場於宮西。」數日,未成,帝命毀卽位壇。憲謂郭崇韜曰:「此壇,主上所以禮上帝,始受命之地也,若之何毀之!」崇韜從容言於帝,帝立命兩虞候毀之。憲私於崇韜曰:「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
二月,甲戌,以橫海節度使李紹斌為盧龍節度使。
丙子,李嗣源奏敗契丹於涿州。
上以契丹為憂,與郭崇韜謀,以威名宿將零落殆盡,李紹斌位望素輕,欲徙李嗣源鎮真定,為紹斌聲援,崇韜深以為便。時崇韜領真定,上欲徙崇韜鎮汴州,崇韜辭曰:「臣內典樞機,外預大政,富貴極矣,何必更領藩方?且羣臣或從陛下歲久,身經百戰,所得不過一州。臣無汗馬之勞,徒以侍從左右,時贊聖謨,致位至此,常不自安;今因委任勳賢,使臣得解旄節,乃大願也。且汴州關東衝要,地富人繁,臣旣不至治所,徒令他人攝職,何異空城!非所以固國基也。」上曰:「深知卿忠盡,然卿為朕畫策,襲取汶陽,保固河津,旣而自此路直趨大梁,成朕帝業,豈百戰之功可比乎!今朕貴為天子,豈可使卿曾無尺寸之地乎!」崇韜固辭不已,上乃許之。庚辰,徙李嗣源為成德節度使。
漢主聞帝滅梁而懼,遣宮苑使何詞入貢,且覘中國強弱。甲申,詞至魏。及還,言帝驕淫無政,不足畏也。漢主大悅,自是不復通中國。
帝性剛好勝,不欲權在臣下,入洛之後,信伶宦之讒,頗疏忌宿將。李嗣源家在太原,三月,丁酉,表衞州刺史李從珂為北京內牙馬步都指揮使以便其家,帝怒曰:「嗣源握兵權,居大鎮,軍政在吾,安得為其子奏請!」乃黜從珂為突騎指揮使,帥數百人戍石門鎮。嗣源憂恐,上章申理,久之方解。辛丑,嗣源乞至東京朝覲,不許。郭崇韜以嗣源功高位重,亦忌之,私謂人曰:「總管令公非久為人下者,皇家子弟皆不及也。」密勸帝召之宿衞,罷其兵權,又勸帝除之,帝皆不從。
己酉,帝發興唐,自德勝濟河,歷楊村、戚城,觀昔時戰處,指示羣臣以為樂。
洛陽宮殿宏邃,宦者欲上增廣嬪御,詐言宮中夜見鬼物,上欲使符呪者攘之,宦者曰:「臣昔逮事咸通、乾符天子,當是時,六宮貴賤不減萬人。今掖庭太半空虛,故鬼物遊之耳。」上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進采擇民間女子,遠至太原、幽、鎮,以充後庭,不啻三千人,不問所從來。上還自興唐,載以牛車,纍纍盈路。張憲奏:「諸營婦女亡逸者千餘人,慮扈從諸軍挾匿以行。」其實皆入宮矣。
庚辰,帝至洛陽;辛酉,詔復以洛陽為東都,興唐府為鄴都。
夏,四月,癸亥朔,日有食之。
初,五臺僧誠惠以妖妄惑人,自言能降伏天龍,命風召雨;帝尊信之,親帥后妃及皇弟、皇子拜之,誠惠安坐不起,羣臣莫敢不拜。時大旱,帝自鄴都迎誠惠至洛陽,使祈雨,士民朝夕瞻仰,數旬不雨。或謂誠惠:「官以師祈雨無驗,將焚之。」誠惠逃去,慚懼而卒。
庚寅,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光胤卒。
太后自與太妃別,常忽忽不樂,雖娛玩盈前,未嘗解顏;太妃旣別太后,亦邑邑成疾。太后遣中使醫藥相繼於道,聞疾稍加,輒不食,又謂帝曰:「吾與太妃恩如兄弟,欲自往省之。」帝以天暑道遠,苦諫,久之乃止,但遣皇弟存渥等往迎侍。五月,丁酉,北都奏太妃薨。太后悲哀不食者累日,帝寬譬不離左右。太后自是得疾,又欲自往會太妃葬,帝力諫而止。
閩王審知寢疾,命其子節度副使延翰權知軍府事。
自春夏大旱,六月,壬申,始雨。
帝苦溽暑,於禁中擇高涼之所,皆不稱旨。宦者因言:「臣見長安全盛時,大明、興慶宮樓觀以百數。今日宅家曾無避暑之所,宮殿之盛曾不及當時公卿第舍耳。」帝乃命宮苑使王允平別建一樓以清暑。宦者曰:「郭崇韜常不伸眉,為孔謙論用度不足,恐陛下雖欲營繕,終不可得。」上曰:「吾自用內府錢,無關經費。」然猶慮崇韜諫,遣中使語之曰:「今歲盛暑異常,朕昔在河上,與梁人相拒,行營卑濕,被甲乘馬,親當矢石,猶無此暑。今居深宮之中而暑不可度,柰何?」對曰:「陛下昔在河上,勍敵未滅,深念讎恥,雖有盛暑,不介聖懷。今外患已除,海內賓服,故雖珍臺閒館猶覺鬱蒸也。陛下儻不忘艱難之時,則暑氣自消矣。」帝默然。宦者曰:「崇韜之第,無異皇居,宜其不知至尊之熱也。」帝卒命允平營樓,日役萬人,所費巨萬。崇韜諫曰:「今兩河水旱,軍食不充,願且息役,以俟豐年。」帝不聽。
帝將伐蜀,辛卯,詔天下括市戰馬。
吳鎮海節度判官、楚州團練使陳彥謙有疾,徐知誥恐其遺言及繼嗣事,遺之醫藥金帛,相屬於道。彥謙臨終,密留書遺徐溫,請以所生子為嗣。
太后疾甚。秋,七月,甲午,成德節度使李嗣源以邊事稍弭,表求入朝省太后,帝不許。壬寅,太后殂。帝哀毀過甚,五日方食。
八月,癸未,杖殺河南令羅貫。初,貫為禮部員外郎,性強直,為郭崇韜所知,用為河南令。為政不避權豪,伶宦請託,書積几案,一不報,皆以示崇韜,崇韜奏之,由是伶宦切齒。河南尹張全義亦以貫高伉,惡之,遣婢訴於皇后,后與伶宦共毀之,帝含怒未發。會帝自往壽安視坤陵役者,道路泥濘,橋多壞。帝問主者為誰,宦官對屬河南。帝怒,下貫獄;獄吏榜掠,體無完膚,明日,傳詔殺之。崇韜諫曰:「貫坐橋道不脩,法不至死。」帝怒曰:「太后靈駕將發,天子朝夕往來,橋道不脩,卿言無罪,是黨也!」崇韜曰:「陛下以萬乘之尊,怒一縣令,使天下謂陛下用法不平,臣之罪也。」帝曰:「旣公所愛,任公裁之。」拂衣起入宮,崇韜隨之,論奏不已;帝自闔殿門,崇韜不得入。貫竟死,暴尸府門,遠近冤之。
丁亥,遣吏部侍郎李德休等賜吳越國王玉冊、金印,紅袍御衣。
九月,蜀主與太后、太妃遊青城山,歷丈人觀、上清宮,遂至彭州陽平化、漢州三學山而還。
乙未,立皇子繼岌為魏王。
丁酉,帝與宰相議伐蜀,威勝節度使李紹欽素諂事宣徽使李紹宏,紹宏薦「紹欽有蓋世奇才,雖孫、吳不如,可以大任。」郭崇韜曰:「段凝亡國之將,姦諂絕倫,不可信也。」衆舉李嗣源,崇韜曰:「契丹方熾,總管不可離河朔。魏王地當儲副,未立殊功,請依故事,以為伐蜀都統,成其威名。」帝曰:「兒幼,豈能獨往,當求其副。」旣而曰:「無以易卿。」庚子,以魏王繼岌充西川四面行營都統,崇韜充東北面行營都招討制置等使,軍事悉以委之。又以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充東南面行營都招討使,鳳翔節度使李繼曮充都供軍轉運應接等使,同州節度使李令德充行營副招討使,陝州節度使李紹琛充蕃漢馬步軍都排陳斬斫使兼馬步軍都指揮使,西京留守張筠充西川管內安撫應接使,華州節度使毛璋充左廂馬步都虞候,邠州節度使董璋充右廂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嚴充西川管內招撫使,將兵六萬伐蜀,仍詔季興自取夔、忠、萬三州為巡屬。都統置中軍,以供奉官李從襲充中軍馬步都指揮監押,高品李廷安、呂知柔充魏王府通謁。辛丑,以工部尚書任圜、翰林學士李愚並參預都統軍機。
自六月甲午雨,罕見日星,江河百川皆溢,凡七十五日乃霽。
郭崇韜以北都留守孟知祥有薦引舊恩,將行,言於上曰:「孟知祥信厚有謀,若得西川而求帥,無踰此人者。」又薦鄴都副留守張憲謹重有識,可為相,戊申,大軍西行。
蜀安重霸勸王承休請蜀主東遊秦州。承休到官,卽毀府署,作行宮,大興力役,強取民間女子敎歌舞,圖形遺韓昭,使言於蜀主;又獻花木圖,盛稱秦州山川土風之美。蜀主將如秦州,羣臣諫者甚衆,皆不聽;王宗弼上表諫,蜀主投其表於地;太后涕泣不食,止之,亦不能得。前秦州節度判官蒲禹卿上表幾二千言,其略曰:「先帝艱難創業,欲傳之萬世。陛下少長富貴,荒色惑酒。秦州人雜羌、胡,地多瘴癘,萬衆困於奔馳,郡縣罷於供億。鳳翔久為仇讎,必生釁隙;唐國方通歡好,恐懷疑貳。先皇未嘗無故盤游,陛下率意頻離宮闕。秦皇東狩,鑾駕不還;煬帝南巡,龍舟不返。蜀都強盛,雄視鄰邦,邊庭無烽火之虞,境內有腹心之疾,百姓失業,盜賊公行。昔李勢屈於桓溫,劉禪降於鄧艾,山河險固,不足憑恃。」韓昭謂禹卿曰:「吾收汝表,俟主上西歸,當使獄吏字字問汝!」王承休妻嚴氏美,蜀主私焉,故銳意欲行。
冬,十月,排陳斬斫使李紹琛與李嚴將驍騎三千、步兵萬人為前鋒,招討判官陳乂至寶雞,稱疾乞留。李愚厲聲曰:「陳乂見利則進,懼難則止。今大軍涉險,人心易搖,宜斬以徇!」由是軍中無敢顧望者。乂,薊州人也。
癸亥,蜀主引兵數萬發成都,甲子,至漢州。武興節度使王承捷告唐兵西上,蜀主以為羣臣同謀沮己,猶不信,大言曰:「吾方欲耀武。」遂東行。在道與羣臣賦詩,殊不為意。
丁丑,李紹琛攻蜀威武城,蜀指揮使唐景思將兵出降;城使周彥禋等知不能守,亦降。景思,秦州人也。得城中糧二十萬斛。紹琛縱其敗兵萬餘人逸去,因倍道趣鳳州,李嚴飛書以諭王承捷。李繼曮竭鳳翔蓄積以饋軍,不能充,人情憂恐。郭崇韜入散關,指其山曰:「吾輩進無成功,不得復還此矣。當盡力一決。今饋運將竭,宜先取鳳州,因其糧。」諸將皆言蜀地險固,未可長驅,宜按兵觀釁。崇韜以問李愚,愚曰:「蜀人苦其主荒淫,莫為之用。宜乘其人心崩離,風驅霆擊,彼皆破膽,雖有險阻,誰與守之!兵勢不可緩也。」是日李紹琛告捷,崇韜喜,謂李愚曰:「公料敵如此,吾復何憂!」乃倍道而進。戊寅,王承捷以鳳、興、文、扶四州印節迎降,得兵八千,糧四十萬斛。崇韜曰:「平蜀必矣!」卽以都統牒命承捷攝武興節度使。
己卯,蜀主至利州,威武敗卒奔還,始信唐兵之來。王宗弼、宋光嗣言於蜀主曰:「東川、山南兵力尚完,陛下但以大軍扼利州,唐人安敢懸兵深入!」從之。庚辰,以隨駕清道指揮使王宗勳、王宗儼、兼侍中王宗昱為三招討,將兵三萬逆戰。從駕兵自綿、漢至深渡,千里相屬,皆怨憤,曰:「龍武軍糧賜倍於他軍,他軍安能禦敵!」
李紹琛等過長舉,興州都指揮使程奉璉將所部兵五百來降,且請先治橋棧以俟唐軍,由是軍行無險阻之虞。辛巳,興州刺史王承鑒棄城走,紹琛等克興州,郭崇韜以唐景思攝興州刺史。乙酉,成州刺史王承朴棄城走。李紹琛等與蜀三招討戰于三泉,蜀兵大敗,斬首五千級,餘衆潰走。又得糧十五萬斛於三泉,由是軍食優足。
戊子,葬貞簡太后于坤陵。
蜀主聞王宗勳等敗,自利州倍道西走,斷桔柏津浮梁;命中書令、判六軍諸衞事王宗弼將大軍守利州,且令斬王宗勳等三招討。
李紹琛晝夜兼行趣利州。蜀武德留後宋光葆遺郭崇韜書,「請唐兵不入境,當舉巡屬內附;苟不如約,則背城決戰以報本朝。」崇韜復書撫納之。乙丑,魏王繼岌至興州,光葆以梓、綿、劍、龍、普五州,武定節度使王承肇以洋、蓬、壁三州,山南節度使王宗威以梁、開、通、渠、麟五州,階州刺史王承岳以階州,皆降。承肇,宗侃之子也。自餘城鎮皆望風款附。
天雄節度使王承休與副使安重霸謀掩擊唐軍,重霸曰:「擊之不勝,則大事去矣。蜀中精兵十萬,天下險固,唐兵雖勇,安能直度劍門邪!然公受國恩,聞難不可不赴,願與公俱西。」承休素親信之,以為然。重霸請賂羌人買文、扶州路以歸;承休從之,使重霸將龍武軍及所募兵萬二千人以從。將行,州人餞於城外。承休上道,重霸拜於馬前曰:「國家竭力以得秦、隴,若從開府還朝,誰當守之!開府行矣,重霸請為公留守。」承休業已上道,無如之何,遂與招討副使王宗汭自文、扶而南;其地皆不毛,羌人抄之,且戰且行,士卒凍餒,比至茂州,餘衆二千而已。重霸遂以秦、隴來降。
高季興常欲取三峽,畏蜀峽路招討使張武威名,不敢進。至是,乘唐兵勢,使其子行軍司馬從誨權軍府事,自將水軍上峽取施州。張武以鐵鎖斷江路,季興遣勇士乘舟斫之。會風大起,舟絓於鎖,不能進退,矢石交下,壞其戰艦,季興輕舟遁去。旣而聞北路陷敗,以夔、忠、萬三州遣使詣魏王降。
郭崇韜遺王宗弼等書,為陳利害;李紹琛未至利州,宗弼棄城引兵西歸。王宗勳等三招討追及宗弼於白芀,宗弼懷中探詔書示之曰:「宋光嗣令我殺爾曹。」因相持而泣,遂合謀送款於唐。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四 後唐紀三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大中小
起旃蒙作噩(乙酉)十一月,盡柔兆閹茂(丙戌)三月,不滿一年。
莊宗光聖神閔孝皇帝同光三年(乙酉、九二五年)
十一月,丙申,蜀主至成都,百官及後宮迎于七里亭。蜀主入妃嬪中作回鶻隊入宮。丁酉,出見羣臣於文明殿,泣下霑襟,君臣相視,竟無一言以救國患。
戊戌,李紹琛至利州,脩桔柏浮梁。昭武節度使林思諤先棄城奔閬州,遣使請降。甲辰,魏王繼岌至劍州,蜀武信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宗壽以遂、合、渝、瀘、昌五州降。
王宗弼至成都,登大玄門,嚴兵自衞。蜀主及太后自往勞之,宗弼驕慢無復臣禮。乙巳,劫遷蜀主及太后後宮諸王于西宮,收其璽綬,使親吏於義興門邀取內庫金帛,悉歸其家。其子承涓杖劍入宮,取蜀主寵姬數人以歸。丙午,宗弼自稱權西川兵馬留後。
李紹琛進至綿州,倉庫民居已為蜀兵所燔,又斷綿江浮梁,水深,無舟楫可渡,紹琛謂李嚴曰:「吾懸軍深入,利在速戰。乘蜀人破膽之時,但得百騎過鹿頭關,彼且迎降不暇;若俟脩繕橋梁,必留數日,或敎王衍堅閉近關,折吾兵勢,儻延旬浹,則勝負未可知矣。」乃與嚴乘馬浮渡江,從兵得濟者僅千人,溺死者亦千餘人,遂入鹿關頭;丁未,進據漢州;居三日,後軍始至。
宗弼遣使以幣馬牛酒勞軍,且以蜀主書遺李嚴曰:「公來吾卽降。」或謂嚴:「公首建伐蜀之策,蜀人怨公深入骨髓,不可往。」嚴不從,欣然馳入成都,撫諭吏民,告以大軍繼至,蜀君臣後宮皆慟哭。蜀主引嚴見太后,以母妻為託。宗弼猶乘城為守備,嚴悉命撤去樓櫓。
己酉,魏王繼岌至綿州,蜀主命翰林學士李昊草降表,又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鍇草降書,遣兵部侍郎歐陽彬奉之以迎繼岌及郭崇韜。
王宗弼稱蜀君臣久欲歸命,而內樞密使宋光嗣、景潤澄、宣徽使李周輅、歐陽晃熒惑蜀主;皆斬之,函首送繼岌。又責文思殿大學士、禮部尚書、成都尹韓昭佞諛,梟于金馬坊門。內外馬步都指揮使兼中書令徐延瓊、果州團練使潘在迎、嘉州刺史顧在珣及諸貴戚皆惶恐,傾其家金帛妓妾以賂宗弼,僅得免死。凡素所不快者,宗弼皆殺之。
辛亥,繼岌至德陽。宗弼遣使奉牋;稱已遷蜀主於西第,安撫軍城,以俟王師。又使其子承班以蜀主後宮及珍玩賂繼岌及郭崇韜,求西川節度使,繼岌曰:「此皆我家物,奚以獻為!」留其物而遣之。
李紹琛留漢州八日以俟都統,甲寅,繼岌至漢州,王宗弼迎謁;乙卯,至成都。丙辰,李嚴引蜀主及百官儀衞出降於升遷橋,蜀主白衣、銜璧、牽羊,草繩縈首,百官衰絰、徒跣、輿櫬,號哭俟命。繼岌受璧,崇韜解縛,焚櫬,承制釋罪;君臣東北向拜謝。丁巳,大軍入成都。崇韜禁軍士侵掠,市不改肆。自出師至克蜀,凡七十日。得節度十,州六十四,縣二百四十九,兵三萬,鎧仗、錢糧、金銀、繒錦共以千萬計。
高季興聞蜀亡,方食,失匕箸,曰:「是老夫之過也。」梁震曰:「不足憂也。唐主得蜀益驕,亡無日矣,安不知其不為吾福!」
楚王殷聞蜀亡,上表稱:「臣已營衡麓之間為菟裘之地,願上印綬以保餘齡。」上優詔慰諭之。
平蜀之功,李紹琛為多,位在董璋上;而璋素與郭崇韜善,崇韜數召璋與議軍事。紹琛心不平,謂璋曰:「吾有平蜀之功,公等樸樕相從,反呫囁於郭公之門,謀相傾害。吾為都將,獨不能以軍法斬公邪!」璋訴于崇韜。十二月,崇韜表璋為東川節度使,解其軍職。紹琛愈怒,曰:「吾冒白刃,陵險阻,定兩川,璋乃坐有之邪!」乃見崇韜言:「東川重地,任尚書有文武才,宜表為帥。」崇韜怒曰:「紹琛反邪,何敢違吾節度!」紹琛懼而退。
初,帝遣宦者李從襲等從魏王繼岌伐蜀;繼岌雖為都統,軍中制置補署一出郭崇韜,崇韜終日決事,將吏賓客趨走盈庭,而都統府惟大將晨謁外,牙門索然,從襲等固恥之。及破蜀,蜀之貴臣大將爭以寶貨、妓樂遺崇韜及其子廷誨,魏王所得,不過匹馬、束帛、唾壺、麈柄而已,從襲等益不平。
王宗弼之自為西川留後也,賂崇韜求為節度使,崇韜陽許之。旣而久未得,乃帥蜀人列狀見繼岌,請留崇韜鎮蜀。從襲等因謂繼岌曰:「郭公父子專橫,今又使蜀人請己為帥,其志難測,王不可不為之備。」繼岌謂崇韜曰:「主上倚侍中如山嶽,不可離廟堂,豈肯棄元老於蠻夷之域乎!且此非余之所敢知也,請諸人詣闕自陳。」由是繼岌與崇韜互相疑。
會宋光葆自梓州來,訴王宗弼誣殺宋光嗣等;又,崇韜徵犒軍錢數萬緡於宗弼,宗弼靳之,士卒怨怒,夜,縱火諠譟。崇韜欲誅宗弼以自明,己巳,白繼岌收宗弼及王宗勳、王宗渥,皆數其不忠之罪,族誅之,籍沒其家。蜀人爭食宗弼之肉。
辛未,閩忠懿王審知卒,子延翰自稱威武留後。汀州民陳本聚衆三萬圍汀州,延翰遣右軍都監柳邕等將兵二萬討之。
癸酉,王承休、王宗汭至成都,魏王繼岌詰之曰:「居大鎮,擁強兵,何以不拒戰?」對曰:「畏大王神武。」曰:「然則何以不降?」對曰:「王師不入境。」曰:「所俱入羌者幾人?」對曰:「萬二千人。」曰:「今歸者幾人?」對曰:「二千人。」曰:「可以償萬人之死矣。」皆斬之,幷其子。
丙子,以知北都留守事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同平章事,促召赴洛陽。帝議選北都留守,樞密承旨段徊等惡鄴都留守張憲,不欲其在朝廷,皆曰:「北都非張憲不可。憲雖有宰相器,今國家新得中原,宰相在天子目前,事有得失,可以改更,比之此都獨繫一方安危,不為重也。」乃徙憲為太原尹,知北都留守事。以戶部尚書王正言為興唐尹,知鄴都留守事。正言昏耄,帝以武德使史彥瓊為鄴都監軍。彥瓊,本伶人也,有寵於帝。魏、博等六州軍旅金穀之政皆決於彥瓊,威福自恣,陵忽將佐,自正言以下皆諂事之。
初,帝得魏州銀槍效節都近八千人,以為親軍,皆勇悍無敵。夾河之戰,實賴其用,屢立殊功,常許以滅梁之日大加賞賚。旣而河南平,雖賞賚非一,而士卒恃功,驕恣無厭,更成怨望。是歲大饑,民多流亡,租賦不充,道路塗潦,漕輦艱澀,東都倉廩空竭,無以給軍士。租庸使孔謙日於上東門外望諸州漕運,至者隨以給之。軍士乏食,有雇妻鬻子者,老弱採蔬於野,百十為羣,往往餒死,流言怨嗟,而帝遊畋不息。己卯,獵於白沙,皇后,皇子、後宮畢從。庚辰,宿伊闕;辛巳,宿潭泊;壬午,宿龕澗;癸未,還宮。時大雪,吏卒有僵仆於道路者。伊、汝間饑尤甚,衞兵所過,責其供餉,不得,則壞其什器,撤其室廬以為薪,甚於寇盜,縣吏皆竄匿山谷。
有白龍見於漢宮;漢主改元白龍,更名曰龔。
長和驃信鄭旻遣其布燮鄭昭淳求婚于漢,漢主以女增城公主妻之。長和卽唐之南詔也。
成德節度使李嗣源入朝。
閏月,己丑朔,孟知祥至洛陽,帝寵待甚厚。
帝以軍儲不足,謀於羣臣,豆盧革以下皆莫知為計。吏部尚書李琪上疏,以為:「古者量入以為出,計農而發兵,故雖有水旱之災而無匱乏之憂。近代稅農以養兵,未有農富給而兵不足,農捐瘠而兵豐飽者也。今縱未能蠲省租稅,苟除折納、紐配之法,農亦可以小休矣。」帝卽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丁酉,詔蜀朝所署官四品以上降授有差,五品以下才地無取者悉縱歸田里;其先降及有功者,委崇韜隨事獎任。又賜王衍詔,略曰:「固當裂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
庚子,彰武、保大節度使兼史書令高萬興卒,以其子保大留後允韜為彰武留後。
帝以軍儲不充,欲如汴州,諫官上言:「不如節儉以足用,自古無就食天子。今楊氏未滅,不宜示以虛實。」乃止。
辛亥,立皇弟存美為邕王,存霸為永王,存禮為薛王,存渥為申王,存乂為睦王,存確為通王,存紀為雅王。
郭崇韜素疾宦官,嘗密謂魏王繼岌曰:「大王他日得天下,騬馬亦不可乘,況任宦官!宜盡去之,專用士人。」呂知柔竊聽,聞之,由是宦官皆切齒。
時成都雖下,而蜀中盜賊羣起,布滿山林。崇韜恐大軍旣去,更為後患,命任圜、張筠分道招討,以是淹留未還。帝遣宦者向延嗣促之,崇韜不出郊迎,及見,禮節又倨,延嗣怒。李從襲謂延嗣曰:「魏王,太子也;主上萬福,而郭公專權如是。郭廷誨擁徒出入,日與軍中饒將、蜀土豪傑狎飲,指天畫地,近聞白其父請表己為蜀帥;又言『蜀地富饒,大人宜善自為謀。』今諸軍將校皆郭氏之黨,王寄身於虎狼之口,一朝有變,吾屬不知委骨何地矣。」因相向垂涕。延嗣歸,具以語劉后。后泣訴於帝,請早救繼岌之死。
前此帝聞蜀人請崇韜為帥,已不平,至是聞延嗣之言,不能無疑。帝閱蜀府庫之籍,曰:「人言蜀中珍貨無算,何如是之微也?」延嗣曰:「臣聞蜀破,其珍貨皆入於崇韜父子,崇韜有金萬兩,銀四十萬兩,錢百萬緡,名馬千匹,他物稱是,廷誨所取,復在其外;故縣官所得不多耳。」帝遂怒形於色。及孟知祥將行,帝語之曰:「聞郭崇韜有異志,卿到,為朕誅之。」知祥曰:「崇韜,國之勳舊,不宜有此。俟臣至蜀察之,苟無他志則遣還。」帝許之。
壬子,知祥發洛陽。帝尋復遣衣甲庫使馬彥珪馳詣成都觀崇韜去就,如奉詔班師則已,若有遷延跋扈之狀,則與繼岌圖之。彥珪見皇后,說之曰:「臣見向延嗣言蜀中事勢憂在朝夕,今上當斷不斷,夫成敗之機,間不容髮,安能緩急稟命於三千里外乎!」皇后復言於帝,帝曰:「傳聞之言,未知虛實,豈可遽爾果決?」皇后不得請,退,自為敎與繼岌,令殺崇韜。知祥行至石壕,彥珪夜叩門宣詔,促知祥赴鎮,知祥竊歎曰:「亂將作矣!」乃晝夜兼行。
初,楚王殷旣得湖南,不征商旅,由是四方商旅輻湊。湖南地多鉛鐵,殷用軍都判官高郁策,鑄鉛鐵為錢,商旅出境,無所用之,皆易他貨而去,故能以境內所餘之物易天下百貨,國以富饒。湖南民不事桑蠶,郁命民輸稅者皆以帛代錢,未幾,民間機杼大盛。
吳越王鏐遣使者沈瑫致書,以受玉冊,封吳越國王告於吳。吳人以其國名與己同,不受書,遣瑫還。仍戒境上無得通吳越使者及商旅。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天成元年(丙戌、九二六年)
春,正月,庚申,魏王繼岌遣李繼曮、李嚴部送王衍及其宗族百官數千人詣洛陽。
河中節度使、尚書令李繼麟自恃與帝故舊,且有功,帝待之厚,苦諸伶宦求匄無厭,遂拒不與。大軍之征蜀也,繼麟閱兵,遣其子令德將之以從。景進與宦官譖之曰:「繼麟聞大軍起,以為討己,故驚懼,閱兵自衞。」又曰:「崇韜所以敢倔強於蜀者,與河中陰謀,內外相應故也。」繼麟聞之懼,欲身入朝以自明,其所親止之,繼麟曰:「郭侍中功高於我。今事勢將危,吾得見主上,面陳至誠,則讒人獲罪矣。」癸亥,繼麟入朝。
魏王繼岌將發成都,令任圜權知留事,以俟孟知祥。諸軍部署已定,是日,馬彥珪至,以皇后敎示繼岌,繼岌曰:「大軍垂發,彼無釁端,安可為此負心事!公輩勿復言。且主上無敕,獨以皇后敎殺招討使,可乎?」李從襲等泣曰:「旣有此迹,萬一崇韜聞之,中塗為變,益不可救矣。」相與巧陳利害,繼岌不得已從之。甲子旦,從襲以繼岌之命召崇韜計事,繼岌登樓避之。崇韜方升階,繼岌從者李環撾碎其首,幷殺其子廷誨、廷信。外人猶未之知。都統推官滏陽李崧謂繼岌曰:「今行軍三千里外,初無敕旨,擅殺大將,大王柰何行此危事!獨不能忍之至洛陽邪?」繼岌曰:「公言是也,悔之無及。」崧乃召書吏數人,登樓去梯,矯為敕書,用蠟印宣之,軍中粗定。崇韜左右皆竄匿,獨掌書記滏陽張礪詣魏王府慟哭久之。繼岌命任圜代崇韜總軍政。
魏王通謁李廷安獻蜀樂工二百餘人,有嚴旭者,王衍用為蓬州刺史,帝問曰:「汝何以得刺史?」對曰:「以歌。」帝使歌而善之,許復故任。
戊辰,孟知祥至成都。時新殺郭崇韜,人情未安,知祥慰撫吏民,犒賜將卒,去留帖然。
閩人破陳本,斬之。
契丹主擊女真及勃海,恐唐乘虛襲之,戊寅,遣梅老鞋里來修好。
馬彥珪還洛陽,乃下詔暴郭崇韜之罪,幷殺其子廷說、廷讓、廷議,於是朝野駭惋,羣議紛然,帝使宦者潛察之。保大節度使睦王存乂,崇韜之壻也;宦官欲盡去崇韜之黨,言「存乂對諸將攘臂垂泣,為崇韜稱冤,言辭怨望。」庚辰,幽存乂於第,尋殺之。
景進言:「河中人有告變,言李繼麟與郭崇韜謀反;崇韜死,又與存乂連謀。」宦官因共勸帝速除之,帝乃徙繼麟為義成節度使,是夜,遣蕃漢馬步使朱守殷以兵圍其第,驅繼麟出徽安門外殺之,復其姓名曰朱友謙。友謙二子,令德為武信節度使,令錫為忠武節度使;詔魏王繼岌誅令德於遂州,鄭州刺史王思同誅令錫於許州,河陽節度使李紹奇誅其家人於河中。紹奇至其家,友謙妻張氏帥家人二百餘口見紹奇曰:「朱氏宗族當死,願無濫及平人。」乃別其婢僕百人,以其族百口就刑。張氏又取鐵券以示紹奇曰:「此皇帝去年所賜也,我婦人,不識書,不知其何等語也。」紹奇亦為之慚。友謙舊將史武等七人,時為刺史,皆坐族誅。
時洛中諸軍飢窘,妄為謠言,伶官采之以聞於帝,故郭崇韜、朱友謙皆及於禍。成德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嗣源亦為謠言所屬,帝遣朱守殷察之;守殷私謂嗣源曰:「令公勳業振主,宜自圖歸藩以遠禍。」嗣源曰:「吾心不負天地,禍福之來,無所可避,皆委之於命耳。」時伶宦用事,勳舊人不自保,嗣源危殆者數四,賴宣徽使李紹宏左右營護,以是得全。
魏王繼岌留馬步都指揮使陳留李仁罕、馬軍都指揮使東光潘仁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浚儀張業、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驍銳指揮使平恩李廷厚戍成都。甲申,繼岌發成都,命李紹琛帥萬二千人為後軍,行止常差中軍一舍。
二月,己丑朔,以宣徽南院使李紹宏為樞密使。
魏博指揮使楊仁晸,將所部兵戍瓦橋,踰年代歸,至貝州,以鄴都空虛,恐兵至為變,敕留屯貝州。
時天下莫知郭崇韜之罪,民間訛言云:「崇韜殺繼岌,自王於蜀,故族其家。」朱友謙子建徽為澶州刺史,帝密敕鄴都監軍史彥瓊殺之。門者白留守王正言曰:「史武德夜半馳馬出城,不言何往。」又訛言云:「皇后以繼岌之死歸咎於帝,已弒帝矣,故急召彥瓊計事。」人情愈駭。
楊仁晸部兵皇甫暉與其徒夜博不勝,因人情不安,遂作亂,劫仁晸曰:「主上所以有天下,吾魏軍力也;魏軍甲不去體,馬不解鞍者十餘年,今天下已定,天子不念舊勞,更加猜忌。遠戍踰年,方喜代歸,去家咫尺,不使相見。今聞皇后弒逆,京師已亂,將士願與公俱歸,仍表聞朝廷。若天子萬福,興兵致討,以吾魏博兵力足以拒之,安知不更為富貴之資乎?」仁晸不從,暉殺之;又劫小校,不從,又殺之。效節指揮使趙在禮聞亂,衣不及帶,踰垣而走,暉追及,曳其足而下之,示以二首,在禮懼而從之。亂兵遂奉以為帥,焚掠貝州。暉,魏州人;在禮,涿州人也。詰旦,暉等擁在禮南趣臨清、永濟、館陶,所過剽掠。
壬辰晚,有自貝州來告軍亂將犯鄴都者,都巡檢使孫鐸等亟詣史彥瓊,請授甲乘城為備。彥瓊疑鐸等有異志,曰:「告者云今日賊至臨清,計程須六日晚方至,為備未晚。」孫鐸曰:「賊旣作亂,必乘吾未備,晝夜倍道,安肯計程而行!請僕射帥衆乘城,鐸募勁兵千人伏於王莽河逆擊之,賊旣勢挫,必當離散,然後可撲討也。必俟其至城下,萬一有姦人為內應,則事危矣。」彥瓊曰:「但嚴兵守城,何必逆戰!」是夜,賊前鋒攻北門,弓弩亂發。時彥瓊將部兵宿北門樓,聞賊呼聲,卽時驚潰。彥瓊單騎奔洛陽。
癸巳,賊入鄴都,孫鐸等拒戰不勝,亡去。趙在禮據宮城,署皇甫暉及軍校趙進為馬步都指揮使,縱兵大掠。進,定州人也。
王正言方據案召吏草奏,無至者,正言怒,其家人曰:「賊已入城,殺掠於市,吏皆逃散,公尚誰呼!」正言驚曰:「吾初不知也。」又索馬,不能得,乃帥僚佐步出府門謁在禮,再拜請罪。在禮亦拜,曰:「士卒思歸耳,尚書重德,勿自卑屈。」慰諭遣之。
衆推在禮為魏博留後,具奏其狀。北京留守張憲家在鄴都,在禮厚撫之,遣使以書誘憲,憲不發封,斬其使以聞。
甲午,以景進為銀青光祿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國。
丙申,史彥瓊至洛陽。帝問可為大將者於樞密使李紹宏,紹宏復請用李紹欽,帝許之,令條上方略。紹欽所請偏裨,皆梁舊將,己所善者,帝疑之而止。皇后曰:「此小事,不足煩大將,紹榮可辦也。」帝乃命歸德節度使李紹榮將騎三千詣鄴都招撫,亦徵諸道兵,備其不服。
郭崇韜之死也,李紹琛謂董璋曰:「公復欲呫囁誰門乎?」璋懼,謝罪。魏王繼岌軍還至武連,遇敕使,諭以朱友謙已伏誅,令董璋將兵之遂州誅朱令德。時紹琛將後軍在魏城,聞之,以帝不委己殺令德而委璋,大驚。俄而璋過紹琛軍,不謁。紹琛怒,乘酒謂諸將曰:「國家南取大梁,西定巴、蜀,皆郭公之謀而吾之戰功也;至於去逆效順,與國家掎角以破梁,則朱公也。今朱、郭皆無罪族滅,歸朝之後,行及我矣。冤哉,天乎!柰何!」紹琛所將多河中兵,河中將焦武等號哭於軍門曰:「西平王何罪,闔門屠膾!我屬歸則與史武等同誅,決不復東矣。」是日,魏王繼岌至泥溪,紹琛至劍州遣人白繼岌云:「河中將士號哭不止,欲為亂。」丁酉,紹琛自劍州擁兵西還,自稱西川節度、三川制置等使,移檄成都,稱奉詔代孟知祥,招諭蜀人,三日間衆至五萬。
戊戌,李繼曮至鳳翔,監軍使柴重厚不以符印與之,促令詣闕。
己亥,魏王繼岌至利州,李紹琛遣人斷桔柏津。繼岌聞之,以任圜為副招討使,將步騎七千,與都指揮使梁漢顒、監軍李延安追討之。
庚子,邢州左右步直兵趙太等四百人據城自稱安國留後;詔東北面招討副使李紹真討之。
辛丑,任圜先令別將何建崇擊劍門關,下之。
李紹榮至鄴都,攻其南門,遣人以敕招諭之,趙在禮以羊酒犒師,拜於城上曰:「將士思家擅歸,相公誠善為敷奏,得免於死,敢不自新!」遂以敕徧諭軍士。史彥瓊戟手大罵曰:「羣死賊,城破萬段!」皇甫暉謂其衆曰:「觀史武德之言,上不赦我矣。」因聚譟,掠敕書,手壞之,守陴拒戰,紹榮攻之不利,以狀聞,帝怒曰:「克城之日,勿遺噍類!」大發諸軍討之。壬寅,紹榮退屯澶州。
甲辰夜,從馬直軍士王溫等五人殺軍使,謀作亂,擒斬之。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本優人也,優名郭門高。帝與梁相拒於得勝,募勇士挑戰,從謙應募,俘斬而還,由是益有寵。帝選諸軍驍勇者為親軍,分置四指揮,號從馬直,從謙自軍使積功至指揮使。郭崇韜方用事,從謙以叔父事之,睦王存乂以從謙為假子。及崇韜、存乂得罪,從謙數以私財饗從馬直諸校,對之流涕,言崇韜之冤。及王溫作亂,帝戲之曰:「汝旣負我附崇韜、存乂,又敎王溫反,欲何為也?」從謙益懼。旣退,陰謂諸校曰:「主上以王溫之故,俟鄴都平定,盡阬若曹。家之所有宜盡市酒肉,勿為久計也。」由是親軍皆不自安。
乙巳,王衍至長安,有詔止之。
先是,帝諸弟雖領節度使,皆留京師,但食其俸。戊申,始命護國節度使永王存霸至河中。
丁未,李紹榮以諸道兵再攻鄴都。庚戌,裨將楊重霸帥衆數百登城,後無繼者,重霸等皆死。賊知不赦,堅守無降意。朝廷患之,日發中使促魏王繼岌東還。繼岌以中軍精兵皆從任圜討李紹琛,留利州待之,未得還。
李紹榮討趙在禮久無功,趙太據邢州未下。滄州軍亂,小校王景戡討定之,因自為留後;河朔州縣告亂者相繼。帝欲自征鄴都,宰相、樞密使皆言京師根本,車駕不可輕動,帝曰:「諸將無可使者。」皆曰:「李嗣源最為勳舊。」帝心忌嗣源,曰:「吾惜嗣源,欲留宿衞。」皆曰:「他人無可者。」忠武節度使張全義亦言:「河朔多事,久則患深,宜令總管進討;若倚紹榮輩,未見成功之期。」李紹宏亦屢言之,帝以內外所薦,甲寅,命嗣源將親軍討鄴都。
延州言綏、銀軍亂,剽州城。
董璋將兵二萬屯綿州,會任圜討李紹琛。帝遣中使崔延琛至成都,遇紹琛軍,紿之曰:「吾奉詔召孟郎,公若緩兵,自當得蜀。」旣至成都,勸孟知祥為戰守備。知祥浚壕樹柵,遣馬步都指揮使李仁罕將四萬人,驍銳指揮使李延厚將二千人討紹琛。延厚集其衆詢之曰:「有少壯勇銳,欲立功求富貴者東!衰疾畏懦,厭行陳者西!」得選兵七百人以行。
是日,任圜軍追及紹琛於漢州,紹琛出兵逆戰;招討掌書記張礪請伏精兵於後,以羸兵誘之,圜從之,使董璋以東川羸兵先戰而卻。紹琛輕圜書生,又見其兵羸,極力追之,伏兵發,大破之,斬首數千級。自是紹琛入漢州,閉城不出。
三月,丁巳朔,李紹真奏克刑州,擒趙太等。庚申,紹真引兵至鄴都,營於城西北,以太等徇於鄴都城下而殺之。
辛酉,以威武節度副使王延翰為威武節度使。
壬戌,李嗣源至鄴都,營於城西南;甲子,嗣源下令軍中,詰旦攻城。是夜,從馬直軍士張破敗作亂,帥衆大譟,殺都將,焚營舍。詰旦,亂兵逼中軍,嗣源帥親軍拒戰,不能敵,亂兵益熾。嗣源叱而問之曰:「爾曹欲何為?」對曰:「將士從主上十年,百戰以得天下。今主上棄恩任威,貝州戍卒思歸,主上不赦,云『克城之後,當盡阬魏博之軍』;近從馬直數卒諠競,遽欲盡誅其衆。我輩初無叛心,但畏死耳。今衆議欲與城中合勢擊退諸道之軍,請主上帝河南,令公帝河北,為軍民之主。」嗣源泣諭之,不從。嗣源曰:「爾不用吾言,任爾所為,我自歸京師。」亂兵拔白刃環之,曰:「此輩虎狼也,不識尊卑,令公去欲何之!」因擁嗣源及李紹真等入城,城中不受外兵,皇甫暉逆擊張破敗,斬之,外兵皆潰。趙在禮帥諸校迎拜嗣源,泣謝曰:「將士輩負令公,敢不惟命是聽!」嗣源詭說在禮曰:「凡舉大事,須藉兵力,今外兵流散無所歸,我為公出收之。」在禮乃聽嗣源、紹真俱出城,宿魏縣,散兵稍有至者。
漢州無城塹,樹木為柵。乙丑,任圜進攻其柵,縱火焚之,李紹琛引兵出戰於金鴈橋,兵敗,與十餘騎奔綿竹,追擒之。孟知祥自至漢州犒軍,與任圜、董璋置酒高會,引李紹琛檻車至座中,知祥自酌大卮飲之,謂曰:「公已擁節旄,又有平蜀之功,何患不富貴,而求入此檻車邪!」紹琛曰:「郭侍中佐命功第一,兵不血刃取兩川,一旦無罪族誅;如紹琛輩安保首領!以此不敢歸朝耳。」魏王繼岌旣獲紹琛,乃引兵倍道而東。
孟知祥獲陝虢都指揮使汝陰李肇、河中都指揮使千乘侯弘實,以肇為牙內馬步都指揮使,弘實副之。蜀中羣盜猶未息,知祥擇廉吏使治州縣,蠲除橫賦,安集流散,下寬大之令,與民更始。遣左廂都指揮使趙廷隱、右廂都指揮使張業將兵分討羣盜,悉誅之。
李嗣源之為亂兵所逼也,李紹榮有衆萬人,營於城南,嗣源遣牙將張虔釗、高行周等七人相繼召之,欲與共誅亂者。紹榮疑嗣源之詐,留使者,閉壁不應。及嗣源入鄴都,遂引兵去。嗣源在魏縣,衆不滿百,又無兵仗;李紹真所將鎮兵五千,聞嗣源得出,相帥歸之,由是嗣源兵稍振。嗣源泣謂諸將曰:「吾明日當歸藩,上章待罪,聽主上所裁。」李紹真及中門使安重誨曰:「此策非宜。公為元帥,不幸為凶人所劫;李紹榮不戰而退,歸朝必以公藉口。公若歸藩,則為據地邀君,適足以實讒慝之言耳。不若星行詣闕,面見天子,庶可自明。」嗣源曰:「善!」丁卯,自魏縣南趣相州,遇馬坊使康福,得馬數千匹,始能成軍。福,蔚州人也。
平盧節度使符習將本軍攻鄴都,聞李嗣源軍潰,引兵歸。至淄州,監軍使楊希望遣兵逆擊之,習懼,復引兵而西。青州指揮使王公儼攻希望,殺之,因據其城。
時近侍為諸道監軍者,皆恃恩與節度使爭權,及鄴都軍變,所在多殺之。安義監軍楊繼源謀殺節度使孔勍,勍先誘而殺之。武寧監軍以李紹真從李嗣源,謀殺其元從,據城拒之;權知留後淳于晏帥諸將先殺之。晏,登州人也。
戊辰,以軍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稅;民不聊生。
忠武節度使、尚書令齊王張全義聞李嗣源入鄴都,憂懼不食,辛未,卒於洛陽。
租庸使以倉儲不足,頗朘刻軍糧,軍士流言益甚。宰相懼,帥百官上表言:「今租庸已竭,內庫有餘,諸軍室家不能相保,儻不賑救,懼有離心。俟過凶年,其財復集。」上卽欲從之,劉后曰:「吾夫婦君臨萬國,雖藉武功,亦由天命。命旣在天,人如我何!」宰相又於便殿論之,后屬耳於屏風後,須臾,出妝具及三銀盆、皇幼子三人於外曰:「人言宮中蓄積多,四方貢獻隨以給賜,所餘止此耳,請鬻以贍軍!」宰相惶懼而退。
李紹榮自鄴都退保衞州,奏李嗣源已叛,與賊合。嗣源遣使上章自理,一日數輩。嗣源長子從審為金槍指揮使,帝謂從審曰:「吾深知爾父忠厚,爾往諭朕意,勿使自疑。」從審至衞州,紹榮囚,欲殺之。從審曰:「公等旣不亮吾父,吾亦不能至父所,請復還宿衞。」乃釋之。帝憐從審,賜名繼璟,待之如子。是後嗣源所奏,皆為紹榮所遏,不得通,嗣源由是疑懼。石敬瑭曰:「夫事成於果決而敗於猶豫,安有上將與叛卒入賊城,而他日得保無恙乎!大梁,天下之要會也,願假三百騎先往取之;若幸而得之,公宜引大軍亟進,如此始可自全。」突騎指揮使康義誠曰:「主上無道,軍民怨怒,公從衆則生,守節必死。」嗣源乃令安重誨移檄會兵。義誠,代北胡人也。
時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泰寧節度使李紹欽、貝州刺史李紹英屯瓦橋,北京右廂馬軍都指揮使安審通屯奉化軍,嗣源皆遣使召之。紹英,瑕丘人,本姓房,名知溫;審通,金全之姪也。嗣源家在真定,虞候將王建立先殺其監軍,由是獲全。建立,遼州人也。李從珂自橫水將所部兵由盂縣趣鎮州,與王建立軍合,倍道從嗣源。嗣源以李紹榮在衞州,謀自白皋濟河,分三百騎使石敬瑭將之前驅,李從珂為殿,於是軍勢大盛。嗣源從子從璋自鎮州引軍而南,過邢州,邢人奉為留後。
癸酉,詔懷遠指揮使白從暉將騎兵扼河陽橋,帝乃出金帛給賜諸軍,樞密宣徽使及供奉內使景進等皆獻金帛以助給賜。軍士負物而詬曰:「吾妻子已殍死,得此何為!」甲戌,李紹榮自衞州至洛陽,帝如鷂店勞之。紹榮曰:「鄴都亂兵已遣其黨翟建白據博州,欲濟河襲鄆、汴,願陛下幸關東招撫之。」帝從之。
景進等言於帝曰:「魏王未至,康延孝初平,西南猶未安;王衍族黨不少,聞車駕東征,恐其為變,不若除之。」帝乃遣中使向延嗣齎敕往誅之,敕曰:「王衍一行,並從殺戳。」已印畫,樞密使張居翰覆視,就殿柱揩去「行」字,改為「家」字,由是蜀百官及衍僕役獲免者千餘人。延嗣至長安,盡殺衍宗族於秦川驛。衍母徐氏且死,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不免族誅,信義俱棄,吾知汝行亦受禍矣!」
乙亥,帝發洛陽;丁丑,次汜水;戊寅,遣李紹榮將騎兵循河而東。李嗣源親黨從帝者多亡去;或勸李繼璟宜早自脫,繼璟終無行意。帝屢遣繼璟詣嗣源,繼璟固辭,願死於帝前以明赤誠。帝聞嗣源在黎陽,強遣繼璟渡河召之,道遇李紹榮,紹榮殺之。
吳越王鏐有疾,如衣錦軍,命鎮海、鎮東節度使留後傳瓘監國。吳徐溫遣使來問疾,左右勸鏐勿見,鏐曰:「溫陰狡,此名問疾,實使之覘我也。」強出見之。溫果聚兵欲襲吳越,聞鏐疾瘳而止。鏐尋還錢塘。
吳以左僕射、同平章事徐知誥為侍中,右僕射嚴可求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庚辰,帝發汜水。
辛巳,李嗣源至白皋,遇山東上供絹數船,取以賞軍。安重誨從者爭舟,行營馬步使陶玘斬以徇,由是軍中肅然。玘,許州人也。嗣源濟河,至滑洲,遣人招符習,習與嗣源會於胙城,安審通亦引兵來會。知汴州孔循遣使奉表西迎帝,亦遣使北輸密款於嗣源,曰:「先至者得之。」
先是,帝遣騎將滿城西方鄴守汴州;石敬瑭使裨將李瓊以勁兵突入封丘門,敬瑭踵其後,自西門入,遂據其城,西方鄴請降。敬瑭使趣嗣源;壬午,嗣源入大梁。
是日,帝至滎澤東,命龍驤指揮使姚彥溫將三千騎為前軍,曰:「汝曹汴人也,吾入汝境,不欲使他軍前驅,恐擾汝室家。」厚賜而遣之。彥溫卽以其衆叛歸嗣源,謂嗣源曰:「京師危迫,主上為元行欽所惑,事勢已離,不可復事矣。」嗣源曰:「汝自不忠,何言之悖也!」卽奪其兵。指揮使潘環守王村寨,有芻粟數萬,帝遣騎視之,環亦奔大梁。
帝至萬勝鎮,聞嗣源已據大梁,諸軍離叛,神色沮喪,登高歎曰:「吾不濟矣!」卽命旋師。帝之出關也,扈從兵二萬五千,及還,已失萬餘人,乃留秦州都指揮使張唐以步騎三千守關。癸未,帝還過甖子谷,道狹,每遇衞士執兵仗者,輒以善言撫之曰:「適報魏王又進西川金銀五十萬,到京當盡給爾曹。」對曰:「陛下賜已晚矣,人亦不感聖恩!」帝流涕而已。又索袍帶賜從官,內庫使張容哥稱頒給已盡,衞士叱容哥曰:「致吾君失社稷,皆此閹豎輩也。」抽刀逐之;或救之,獲免。容哥謂同類曰:「皇后吝財致此,今乃歸咎於吾輩;事若不測,吾輩萬段,吾不忍待也!」因赴河死。
甲申,帝至石橋西,置酒悲涕,謂李紹榮等諸將曰:「卿輩事吾以來,急難富貴靡不同之;今致吾至此,皆無一策以相救乎!」諸將百餘人,皆截髮置地,誓以死報,因相與號泣。是日晚,入洛城。
李嗣源命石敬瑭將前軍趣汜水收撫散兵,嗣源繼之;李紹虔、李紹英引兵來會。
丙戌,宰相、樞密使共奏:「魏王西軍將至,車駕宜且控扼汜水,收撫散兵以俟之。」帝從之,自出上東門閱騎兵,戒以詰旦東行。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五 後唐紀四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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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柔兆閹茂(丙戌)四月,盡強圉大淵獻(丁亥)六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天成元年(丙戌、九二六年)
夏,四月,丁亥朔,嚴辦將發,騎兵陳於宣仁門外,步兵陳於五鳳門外。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不知睦王存乂已死,欲奉之以作亂,帥所部兵自營中露刃大呼,與黃甲兩軍攻興敎門。帝方食,聞變,帥諸王及近衞騎兵擊之,逐亂兵出門。時蕃漢馬步使朱守殷將騎兵在外,帝遣中使急召之,欲與同擊賊;守殷不至,引兵憩於北邙茂林之下。亂兵焚興敎門,緣城而入,近臣宿將皆釋甲潛遁,獨散員都指揮使李彥卿及宿衞軍校何福進、王全斌等十餘人力戰。俄而帝為流矢所中,鷹坊人善友扶帝自門樓下,至絳霄殿廡下,抽矢,渴懣求水,皇后不自省視,遣宦者進酪,須臾,帝殂。李彥卿等慟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斂廡下樂器覆帝尸而焚之。彥卿,存審之子;福進、全斌皆太原人也。劉后囊金寶繫馬鞍,與申王存渥及李紹榮引七百騎,焚嘉慶殿,自師子門出走。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奔南山。宮人多逃散,朱守殷入宮,選宮人三十餘人,各令自取樂器珍玩,內於其家。於是諸軍大掠都城。
是日,李嗣源至甖子谷,聞之,慟哭,謂諸將曰:「主上素得士心,正為羣小蔽惑至此,今吾將安歸乎!」
戊子,朱守殷遣使馳白嗣源,以「京城大亂,諸軍焚掠不已,願亟來救之!」乙丑,嗣源入洛陽,止于私第,禁焚掠,拾莊宗骨於灰燼之中而殯之。
嗣源之入鄴也,前直指揮使平遙侯益脫身歸洛陽,莊宗撫之流涕。至是,益自縛請罪;嗣源曰:「爾為臣盡節,又何罪也!」使復其職。
嗣源謂朱守殷曰:「公善巡徼,以待魏王。淑妃、德妃在宮,供給尤宜豐備。吾俟山陵畢,社稷有奉,則歸藩為國家扞禦北方耳。」
是日,豆盧革帥百官上牋勸進,嗣源面諭之曰:「吾奉詔討賊,不幸部曲叛散;欲入朝自訴,又為紹榮所隔,披猖至此。吾本無他心,諸君遽爾見推,殊非相悉,願勿言也!」革等固請,嗣源不許。
李紹榮欲奔河中就永王存霸,從兵稍散;庚寅,至平陸,止餘數騎,為人所執,折足送洛陽。存霸亦帥衆千人棄鎮奔晉陽。
辛卯,魏王繼岌至興平,聞洛陽亂,復引兵而西,謀保據鳳翔。
向延嗣至鳳翔,以莊宗之命誅李紹琛。
初,莊宗命呂、鄭二內養在晉陽,一監兵,一監倉庫,自留守張憲以下皆承應不暇。及鄴都有變,又命汾州刺史李彥超為北都巡檢。彥超,彥卿之兄也。
莊宗旣殂,推官河間張昭遠勸張憲奉表勸進,憲曰:「吾一書生,自布衣至服金紫,皆出先帝之恩,豈可偷生而不自愧乎!」昭遠泣曰:「此古人之事,公能行之,忠義不朽矣。」
有李存沼者,莊宗之近屬,自洛陽奔晉陽,矯傳莊宗之命,陰與二內養謀殺憲及彥超,據晉陽拒守。彥超知之,密告憲,欲先圖之。憲曰:「僕受先帝厚恩,不忍為此。徇義而不免於禍,乃天也。」彥超謀未決,壬辰夜,軍士共殺二內養及存沼於牙城,因大掠達旦。憲聞變,出奔忻州。會嗣源移書至,彥超號令士卒,城中始安,遂權知太原軍府。
百官三牋請嗣源監國,嗣源乃許之。甲午,入居興聖宮,始受百官班見。下令稱敎,百官稱之曰殿下。莊宗後宮存者猶千餘人,宣徽使選其美少者數百獻於監國,監國曰:「奚用此為!」對曰:「宮中職掌不可闕也。」監國曰:「宮中職掌宜諳故事,此輩安知!」乃悉用老舊之人補之,其少年者皆出歸其親戚,無親戚者任其所適。蜀中所送宮人亦準此。
乙未,以中門使安重誨為樞密使,鎮州別駕張延朗為副使。延朗,開封人也,仕梁為租庸吏,性纖巧,善事權貴,以女妻重誨之子,故重誨引之。
監國令所在訪求諸王。通王存確、雅王存紀匿民間,或密告安重誨,重誨與李紹真謀曰:「今殿下旣監國典喪,諸王宜早為之所,以壹人心。殿下性慈,不可以聞。」乃密遣人就田舍殺之。後月餘,監國乃聞之,切責重誨,傷惜久之。
劉皇后與申王存渥奔晉陽,在道與存渥私通。存渥至晉陽,李彥超不納,走至風谷,為其下所殺。明日,永王存霸亦至晉陽,從兵逃散俱盡,存霸削髮、僧服謁李彥超,「願為山僧,幸垂庇護。」軍士爭欲殺之,彥超曰:「六相公來,當奏取進止。」軍士不聽,殺之於府門碑下。劉皇后為尼於晉陽,監國使人就殺之。薛王存禮及莊宗幼子繼嵩、繼潼、繼蟾、繼嶤,遭亂皆不知所終。惟邕王存美以病風偏枯得免,居于晉陽。
徐溫、高季興聞莊宗遇弒,益重嚴可求、梁震。
梁震薦前陵州判官貴平孫光憲於季興,使掌書記。季興大治戰艦,欲攻楚,光憲諫曰:「荊南亂離之後,賴公休息士民,始有生意,若又與楚國交惡,他國乘吾之弊,良可憂也。」季興乃止。
戊戌,李紹榮至洛陽,監國責之曰:「吾何負於爾,而殺吾兒!」紹榮瞋目直視曰:「先帝何負於爾?」遂斬之,復其姓名曰元行欽。
監國恐征蜀軍還為變,以石敬瑭為陝州留後;己亥,以李從珂為河中留後。
樞密使張居翰乞歸田里,許之。李紹真屢薦孔循之才,庚子,以循為樞密副使。李紹宏請復姓馬。
監國下敎,數租庸使孔謙奸佞侵刻窮困軍民之罪而斬之,凡謙所立苛斂之法皆罷之,因廢租庸使及內勾司,依舊為鹽鐵、戶部、度支三司,委宰相一人專判。又罷諸道監軍使;以莊宗由宦官亡國,命諸道盡殺之。
魏王繼岌自興平退至武功,宦者李從襲曰:「禍福未可知,退不如進,請王亟東行以救內難。」繼岌從之。還,至渭水,權西都留守張籛已斷浮梁;循水浮渡,是日至渭南,腹心呂知柔等皆已竄匿。從襲謂繼岌曰:「時事已去,王宜自圖。」繼岌徘徊流涕,乃自伏於床,命僕夫李環縊殺之。任圜代將其衆而東。監國命石敬瑭慰撫之,軍士皆無異言。
先是,監國命所親李沖為華州都監,應接西師。沖擅逼華州節度使史彥鎔入朝;同州節度使李存敬過華州,沖殺之,幷屠其家;又殺西川行營都監李從襲。彥鎔泣訴於安重誨,重誨遣彥鎔還鎮,召沖歸朝。
自監國入洛,內外機事皆決於李紹真。紹真擅收威勝節度使李紹欽、太子少保李紹沖下獄,欲殺之。安重誨謂紹真曰:「溫、段罪惡皆在梁朝,今殿下新平內難,冀安萬國,豈專為公報仇邪!」紹真由是稍沮。辛丑,監國敎,李紹沖、紹欽復姓名為溫韜、段凝,並放歸田里。
壬寅,以孔循為樞密使。
有司議卽位禮。李紹真、孔循以為唐運已盡,宜自建國號。監國問左右:「何謂國號?」對曰:「先帝賜姓於唐,為唐復讎,繼昭宗後,故稱唐。今梁朝之人不欲殿下稱唐耳。」監國曰:「吾年十三事獻祖,獻祖以吾宗屬,視吾猶子。又事武皇垂三十年,先帝垂二十年,經綸攻戰,未嘗不預;武皇之基業則吾之基業也,先帝之天下則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異國乎!」令執政更議。吏部尚書李琪曰:「若改國號,則先帝遂為路人,梓宮安所託乎!不惟殿下忘三世舊君,吾曹為人臣者能自安乎!前代以旁支入繼多矣,宜用嗣子柩前卽位之禮。」衆從之。丙午,監國自興聖宮赴西宮,服斬衰,於柩前卽位,百官縞素。旣而御袞冕受冊,百官吉服稱賀。
戊申,敕中外之臣毋得獻鷹犬奇玩之類。
有司劾奏太原尹張憲委城之罪;庚戌,賜憲死。
任圜將征蜀兵二萬六千人至洛陽,明宗慰撫之,各令還營。
甲寅,大赦,改元。量留後宮百人,宦官三十人,敎坊百人,鷹坊二十人,御廚五十人,自餘任從所適。諸司使務有名無實者皆廢之。分遣諸軍就食近畿,以省饋運。除夏、秋稅省耗。節度、防禦等使,正、至、端午、降誕四節聽貢奉,毋得斂百姓;刺史以下不得貢奉。選人先遭塗毀文書者,令三銓止除詐偽,餘復舊規。
五月,丙辰朔,以太子賓客鄭珏、工部尚書任圜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圜仍判三司。圜憂公如家,簡拔賢俊,杜絕僥倖,期年之間,府庫充實,軍民皆足,朝綱粗立。圜每以天下為己任,由是安重誨忌之。
武寧節度使李紹真、忠武節度使李紹瓊、貝州剌吏李紹英、齊州防禦使李紹虔、河陽節度使李紹奇、洺州刺史李紹能,各請復舊姓名為霍彥威、萇從簡、房知溫、王晏球、夏魯奇、米君立,許之。從簡,陳州人也。晏球本王氏子,畜於杜氏,故請復姓王。
丁巳,初令百官正衙常朝外,五日一赴內殿起居。
宦官數百人竄匿山林,或落髮為僧,至晉陽者七十餘人,詔北都指揮使李從溫悉誅之。從溫,帝之姪也。
帝以前相州刺史安金全有功於晉陽,壬戌,以金全為振武節度使、同平章事。
丙寅,趙在禮請帝幸鄴都。戊辰,以在禮為義成節度使;辭以軍情未聽,不赴鎮。
李彥超入朝,帝曰:「河東無虞,爾之力也。」庚午,以為建雄留後。
甲戌,加王延翰同平章事。
帝目不知書,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誨讀之,重誨亦不能盡通,乃奏稱:「臣徒以忠實之心事陛下,得典樞機,今事粗能曉知,至於古事,非臣所及。願倣前朝侍講、侍讀、近代直崇政、樞密院,選文學之臣與之共事,以備應對。」乃置端明殿學士,乙亥,以翰林學士馮道、趙鳳為之。
丙子,聽郭崇韜歸葬,復朱友謙官爵;兩家貨財田宅,前籍沒者皆歸之。
戊寅,以安重誨領山南東道節度使。重誨以襄陽要地,不可乏帥,無宜兼領,固辭;許之。
詔發汴州控鶴指揮使張諫等三千人戍瓦橋。六月,丁酉,出城,復還,作亂,焚掠坊市,殺權知州、推官高逖。逼馬步都指揮使、曹州刺史李彥饒為帥,彥饒曰:「汝欲吾為帥,當用吾命,禁止焚掠。」衆從之。己亥旦,彥饒伏甲於室,諸將入賀,彥饒曰:「前日唱亂者數人而已。」遂執張諫等四人,斬之。其黨張審瓊帥衆大譟於建國門,彥饒勒兵擊之,盡誅其衆四百人,軍、州始定。卽日,以軍、州事牒節度推官韋儼權知,具以狀聞。庚子,詔以樞密使孔循知汴州,收為亂者三千家,悉誅之。彥饒,彥超之弟也。
蜀百官至洛陽,永平節度使兼侍中馬全曰:「國亡至此,生不如死!」不食而卒。以平章事王鍇等為諸州府刺史、少尹、判官、司馬,亦有復歸蜀者。
辛丑,滑州都指揮使于可洪等縱火作亂,攻魏博戍兵三指揮,逐出之。
乙巳,敕:「朕二名,但不連稱,皆無所避。」
戊申,加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兼侍中。
李繼曮至華州,聞洛中亂,復歸鳳翔;帝為之誅柴重厚。
高季興表求夔、忠、萬三州為屬郡,詔許之。
安重誨恃恩驕橫,殿直馬延誤衝前導,斬之於馬前,御史大夫李琪以聞。秋,七月,重誨白帝下詔,稱延陵突重臣,戒諭中外。
于可洪與魏博戍將互相奏云作亂,帝遣使按驗得實,辛酉,斬可洪於都市,其首謀滑州左崇牙全營族誅,助亂者右崇牙兩長劍建平將校百人亦族誅。
壬申,初令百官每五日起居,轉對奏事。
契丹主攻勃海,拔其夫餘城,更命曰東丹國。命其長子突欲鎮東丹,號人皇王,以次子德光守西樓,號元帥太子。
帝遣供奉官姚坤告哀於契丹。契丹主聞莊宗為亂兵所害,慟哭曰:「我朝定兒也。吾方欲救之,以勃海未下,不果往,致吾兒及此。」哭不已。虜言「朝定」,猶華言朋友也。又謂坤曰:「今天子聞洛陽有急,何不救?」對曰:「地遠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為言帝所以卽位之由,契丹主曰:「漢兒喜飾說,毋多談!」突欲侍側,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可乎?」坤曰:「中國無主,唐天子不得已而立;亦由天皇王初有國,豈強取之乎!」契丹主曰:「理當然。」又曰:「聞吾兒專好聲色遊畋,宜其及此。我自聞之,舉家不飲酒,散遣伶人,解縱鷹犬。若亦效吾兒所為,行自亡矣。」又曰:「吾兒與我雖世舊,然屢與我戰爭,於今天子則無怨,足以脩好。若與我大河之北,吾不復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之所得專也。」契丹主怒,囚之,旬餘,復召之,曰:「河北恐難得,得鎮、定、幽州亦可也。」給紙筆趣令為狀,坤不可,欲殺之,韓延徽諫,乃復囚之。
丙子,葬光聖神閔孝皇帝于雍陵,廟號莊宗。
丁丑,鎮州留後王建立奏涿州剌史劉殷肇不受代,謀作亂,已討擒之。
己卯,置彰國軍於應州。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豆盧革、韋說奏事帝前,或時禮貌不盡恭;百官俸錢皆折估,而革父子獨受實錢;百官自五月給,而革父子自正月給;由是衆論沸騰。說以孫為子,奏官;受選人王傪賂,除近官。中旨以庫部郎中蕭希甫為諫議大夫,革、說覆奏。希甫恨之,上疏言「革、說不忠前朝,阿諛取容」;因誣「革強奪民田,縱田客殺人;說奪鄰家井,取宿藏物。」制貶革辰州刺史,說潊州剌史。庚辰,賜希甫金帛,擢為散騎常侍。
辛巳,契丹主阿保機卒於夫餘城,述律后召諸將及酋長難制者之妻,謂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問曰:「汝思先帝乎?」對曰:「受先帝恩,豈得不思!」曰:「果思之,宜往見之。」遂殺之。
癸未,再貶豆盧革費州司戶,韋說夷州司戶。甲申,革流陵州,說流合州。
孟知祥陰有據蜀之志,閱庫中,得鎧甲二十萬,置左右牙等兵十六營,凡萬六千人,營於牙城內外。
八月,乙酉朔,日有食之。
丁亥,契丹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東丹,與長子突欲奉契丹主之喪,將其衆發夫餘城。
初,郭崇韜以蜀騎兵分左、右驍衞等六營,凡三千人;步兵分左、右寧遠等二十營,凡二萬四千人。庚寅,孟知祥增置左、右衝山等六營,凡六千人,營於羅城內外;又置義寧等二十營,凡萬六千人,分戍管內州縣就食;又置左、右牢城四營,凡四千人,分戍成都境內。
王公儼旣殺楊希望,欲邀節鉞,揚言符習為治嚴急,軍府衆情不願其還。習還,至齊州,公儼拒之,習不改前。公儼又令將士上表請己為帥,詔除登州剌史。
公儼不時之官,託云軍情所留,帝乃徙天平節度使霍彥威為平盧節度使,聚兵淄州,以圖攻取,公儼懼,乙未,始之官。丁酉,彥威至青州,追擒之,幷其族黨悉斬之,支使北海韓叔嗣預焉。其子熙載將奔吳,密告其友汝陰進士李穀,穀送至正陽,痛飲而別。熙載謂穀曰:「吳若用吾為相,當長驅以定中原。」穀笑曰:「中原若用吾為相,取吳如囊中物耳。」
庚子,幽州言契丹寇邊,命齊州防禦使安審通將兵禦之。
九月,壬戌,孟知祥置左、右飛棹兵六營,凡六千人,分戍濱江諸州,習水戰以備夔、峽。
癸酉,盧龍節度使李紹斌請復姓趙,從之,仍賜名德鈞。德鈞養子延壽尚帝女興平公主,故德鈞尤蒙寵任。延壽本蓨令劉邟之子也。
加楚王殷守尚書令。
契丹述律后愛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樓,命與突欲俱乘馬立帳前,謂諸奠長曰:「二子吾皆愛之,莫知所立,汝曹擇可立者執其轡。」酋長知其意,爭執德光轡讙躍曰:「願事元帥太子。」后曰:「衆之所欲,吾安敢違?」遂立之為天皇王,突欲慍,帥數百騎欲奔唐,為邏者所遏;述律后不罪,遣歸東丹。天皇王尊述律后為太后,國事皆決焉。太后復納其姪為天皇王后。天皇王性孝謹,母病不食亦不食,侍於母前應對或不稱旨,母揚眉視之,輒懼而趨避,非復召不敢見也。以韓延徽為政事令。聽姚坤歸復命,遣其臣阿思沒骨餒來告哀。
壬午,賜李繼曮名從曮。
冬,十月,甲申朔,初賜文武官春冬衣。
昭武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延翰,驕淫殘暴,己丑,自稱大閩國王。立宮殿,置百官,威儀文物皆倣天子之制,羣下稱之曰殿下。赦境內,追尊其父審知曰昭武王。
靜難節度使毛璋,驕僭不法,訓卒繕兵,有跋扈之志,詔以潁州團練使李承約為節度副使以察之。壬辰,徙璋為昭義節度使。璋欲不奉詔,承約與觀察判官長安邊蔚從容說諭,久之,乃肯受代。
庚子,幽州奏契丹盧龍節度使盧文進來奔。初,文進為契丹守平州,帝卽位,遣間使說之,以易代之後,無復嫌怨。文進所部皆華人,思歸,乃殺契丹戍平州者,帥其衆十餘萬、車帳八千乘來奔。
初,魏王繼岌、郭崇韜率蜀中富民輸犒賞錢五百萬緡,聽以金銀繒帛充,晝夜督責,有自殺者,給軍之餘,猶二百萬緡。至是,任圜判三司,知成都富饒,遣鹽鐵判官、太僕卿趙季良為孟知祥官告國信兼三川都制置轉運使。甲辰,季良至成都。蜀人欲皆不與,知祥曰:「府庫他人所聚,輸之可也。州縣租稅,以贍鎮兵十萬,決不可得。」季良但發庫物,不敢復言制置轉運職事矣。
安重誨以知祥及東川節度使董璋皆據險要,擁強兵,恐久而難制;又知祥乃莊宗近姻,陰欲圖之。客省使、泗州防禦使李嚴自請為西川監軍,必能制知祥;己酉,以嚴為西川都監,文思使太原朱弘昭為東川副使。李嚴母賢明,謂嚴曰:「汝前啟滅蜀之謀,今日再往,必以死報蜀人矣。」
舊制,吏部給告身,先責其人輸朱膠綾軸錢。喪亂以來,貧者但受敕牒,多不取告身。十一月,甲戌,吏部侍郎劉岳上言:「告身有褒貶訓戒之辭,豈可使其人初不之覩!」敕文班丞、郎、給、諫,武班大將軍以上,宜賜告身。其後執政議,以為朱膠綾軸,厥費無多,朝廷受以官祿,何惜小費!乃奏:「凡除官者更不輸錢,皆賜告身。」當是時,所除正員官之外,其餘試銜、帖號止以寵激軍中將校而已,及長興以後,所除浸多,乃至軍中卒伍,使州鎮戍胥史,皆得銀青階及憲官,歲賜告身以萬數矣。
閩王延翰蔑棄兄弟,襲位纔踰月,出其弟延鈞為泉州刺史。延翰多取民女以充後庭,采擇不已。延鈞上書極諫,延翰怒,由是有隙。父審知養子延稟為建州刺史,延翰與書使之采擇,延稟復書不遜,亦有隙。十二月,延稟、延鈞合兵襲福州。延稟順流先至,福州指揮使陳陶帥衆拒之,兵敗,陶自殺。是夜,延稟帥壯士百餘人趣西門,梯城而入,執守門者,發庫取兵仗。及寢門,延翰驚匿別室;辛卯旦,延稟執之,暴其罪惡,且稱延翰與妻崔氏共弒先王,告諭吏民,斬于紫宸門外。是日,延鈞至城南,延稟開門納之,推延鈞為威武留後。
癸巳,以盧文進為義成節度使、同平章事。
庚子,以皇子從榮為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
趙季良等運蜀金帛十億至洛陽,時朝廷方匱乏,賴此以濟。
是歲,吳越王鏐以中國喪亂,朝命不通,改元寶正;其後復通中國,乃諱而不稱。
明宗天成二年(丁亥、九二七年)
春,正月,癸丑朔,帝更名亶。
孟知祥聞李嚴來監其軍,惡之;或請奏止之,知祥曰:「何必然,吾有以待之。」遣吏至綿、劍迎候。會武信節度使李紹文卒,知祥自言嘗受密詔許便宜從事,壬戌,以西川節度副使、內外馬步軍都指揮使李敬周為遂州留後,趣之上道,然後表聞。嚴先遣使至成都,知祥自以於嚴有舊恩,冀其懼而自回,乃盛陳甲兵以示之,嚴不以為意。
安重誨以孔循少侍宮禁,謂其諳練故事,知朝士行能,多聽其言。豆盧革、韋說旣得罪,朝廷議置相,循意不欲用河北人,先已薦鄭珏,又薦太常卿崔協。任圜欲用御史大夫李琪;鄭珏素惡琪,故循力沮之,謂重誨曰:「李琪非無文學,但不廉耳。宰相但得端重有器度者,足以儀刑多士矣。」他日議於上前,上問誰可相者,重誨以協對。圜曰:「重誨未悉朝中人物,為人所賣。協雖名家,識字甚少。臣旣以不學忝相位,柰何更益以協,為天下笑乎!」上曰:「宰相重任,卿輩更審議之。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旣退,孔循不揖,拂衣徑去,曰:「天下事一則任圜,二則任圜,圜何者!使崔協暴死則已,不死會須相之。」因稱疾不朝者數日,上使重誨諭之,方入。重誨私謂圜曰:「今方乏人,協且備員,可乎?」圜曰:「明公捨李琪而相崔協,是猶棄蘇合之丸,取蛣蜣之轉也。」循與重誨共事,日短琪而譽協,癸亥,竟以端明殿學士馮道及崔協並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協,邠之曾孫也。
戊辰,王延稟還建州,王延鈞送之,將別,謂延鈞曰:「善守先人基業,勿煩老兄再下!」延鈞遜謝甚恭而色變。
庚午,初令天下長吏每旬親引慮繫囚。
孟知祥禮遇李嚴甚厚,一日謁知祥,知祥謂曰:「公前奉使王衍,歸而請兵伐蜀,莊宗用公言,遂致兩國俱亡。今公復來,蜀人懼矣。且天下皆廢監軍,公獨來監吾軍,何也?」嚴惶怖求哀,知祥曰:「衆怒不可遏也。」遂揖下,斬之。又召左廂馬步都虞候丁知俊,知俊大懼,知祥指嚴尸謂曰:「昔嚴奉使,汝為之副,然則故人也,為我瘞之。」因誣奏:「嚴詐宣口敕,云代臣赴闕,又擅許將士優賞,臣輒已誅之。」
內八作使楊令芝以事入蜀,至鹿頭關,聞嚴死,奔還。朱弘昭在東川,聞之,亦懼,謀歸洛;會有軍事,董璋使之入奏,弘昭偽辭然後行,由是得免。
癸酉,以皇子從厚同平章事,充河南尹,判六軍諸衞事。從榮聞之,不悅。
己卯,加樞密使安重誨兼侍中,孔循同平章事。
吳馬軍都指揮使柴再用戎服入朝,御史彈之,再用恃功不服。侍中徐知誥陽於便殿誤通起居,退而自劾,吳王優詔不問。知誥固請奪一月俸;由是中外肅然。
契丹改元天顯,葬其主阿保機於木葉山。述律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輒謂曰:「為我達語於先帝!」至墓所則殺之,前後所殺以百數。最後,平州人趙思溫當往,思溫不行,后曰:「汝事先帝嘗親近,何為不行?」對曰:「親近莫如后,后行,臣則繼之。」后曰:「吾非不欲從先帝於地下也,顧嗣子幼弱,國家無主,不得往耳。」乃斷一腕,令置墓中。思溫亦得免。
帝以冀州刺史烏震三將兵運糧入幽州,二月,戊子,以震為河北道副招討,領寧國節度使,屯盧臺軍。代泰寧節度使、同平章事房知溫歸兗州。
庚寅,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兼六軍諸衞副使。
丙申,以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為景州刺史,旣至,遣使族誅之。
高季興旣得三州,請朝廷不除刺史,自以子弟為之,不許。及夔州刺史潘炕罷官,季興輒遣兵突入州城,殺戍兵而據之。朝廷除奉聖指揮使西方鄴為刺史,不受;又遣兵襲涪州,不克。魏王繼岌遣押牙韓珙等部送蜀珍貨金帛四十萬,浮江而下,季興殺珙等於峽口,盡掠取之。朝廷詰之,對曰:「珙等舟行下峽,涉數千里,欲知覆溺之故,自宜按問水神。」帝怒,壬寅,制削奪季興官爵,以山南東道節度使劉訓為南面招討使、知荊南行府事,忠武節度使夏魯奇為副招討使,將步騎四萬討之。東川節度使董璋充東南面招討使,新夔州刺史西方鄴副之,將蜀兵下峽,仍會湖南軍三面進攻。
三月,甲寅,以李敬周為武信留後。
丙辰,初置監牧,蕃息國馬。
初,莊宗之克梁也,以魏州牙兵之力;及其亡也,皇甫暉、張破敗之亂亦由之。趙在禮之徙滑州,不之官,亦實為其下所制。在禮欲自謀脫禍,陰遣腹心詣闕求移鎮,帝乃為之除皇甫暉陳州刺史,趙進貝州刺史,徙在禮為橫海節度使;以皇子從榮鎮鄴都,命宣徽北院使范延光將兵送之,且制置鄴都軍事。乃出奉節等九指揮三千五百人,使軍校龍晊部之,戍盧臺軍以備契丹,不給鎧仗,但繫幟於長竿以別隊伍,由是皆俛首而去。中塗聞孟知祥殺李嚴,軍中籍籍,已有訛言;旣至,會朝延不次擢烏震為副招討使,訛言益甚。
房知溫怨震驟來代己,震至,未交印。壬申,震召知溫及諸道先鋒馬軍都指揮使、齊州防禦使安審通博於東寨,知溫誘龍晊所部兵殺震於席上,其衆譟於營外,安審通脫身走,奪舟濟河,將騎兵按甲不動。知溫恐事不濟,亦上馬出門,軍士攬其轡曰:「公當為士卒主,去欲何之?」知溫紿之曰:「騎兵皆在河西,不收取之,獨有步兵,何能集事!」遂躍馬登舟濟河,與審通合謀擊亂兵,亂兵遂南行。騎兵徐踵其後,部伍甚整。亂者相顧失色,列炬宵行,疲於荒澤,詰朝,騎兵四合擊之,亂兵殆盡,餘衆復趣故寨,審通已焚之,亂兵進退失據,遂潰。其匿於叢薄溝塍得免者什無一二。范延光還至淇門,聞盧臺亂,發滑州兵復如鄴都,以備奔逸。
帝遣客省使李仁矩如西川,傳詔安諭孟知祥及吏民;甲戌,至成都。
劉訓兵至荊南,楚王殷遣都指揮使許德勳等將水軍屯岳州。高季興堅壁不戰,求救於吳,吳人遣水軍援之。
夏,四月,庚寅,敕盧臺亂兵在營家屬並全門處斬。敕至鄴都,闔九指揮之門,驅三千五百家凡萬餘人於石灰窯,悉斬之,永濟渠為之變赤。
朝廷雖知房知溫首亂,欲安反仄,癸巳,加知溫兼侍中。
先是,孟知祥遣牙內指揮使文水武漳迎其妻瓊華長公主及子仁贊於晉陽,及鳳翔,李從曮聞知祥殺李嚴,止之,以聞,帝聽其歸蜀;丙申,至成都。
鹽鐵判官趙季良與孟知祥有舊,知祥奏留季良為副使。朝廷不得已,丁酉,以季良為西川節度副使。李昊歸蜀,知祥以為觀察推官。
江陵卑濕,復值久雨,糧道不繼,將士疾疫,劉訓亦寢疾;癸卯,帝遣樞密使孔循往視之,且審攻戰之宜。
五月,癸丑,以威武留後王延鈞為本道節度使、琅邪王。
孔循至江陵,攻之不克,遣人入城說高季興;季興不遜。丙寅,遣使賜湖南行營夏衣萬襲;丁卯,又遣使賜楚王殷鞍馬玉帶,督饋糧於行營,竟不能得。庚午,詔劉訓等引兵還。
楚王殷遣中軍使史光憲入貢,帝賜之駿馬十,美女二。過江陵,高季興執光憲而奪之,且請舉鎮自附於吳。徐溫曰:「為國者當務實效而去虛名。高氏事唐久矣,洛陽去江陵不遠,唐人步騎襲之甚易,我以舟師泝流救之甚難。夫臣人而弗能救,使之危亡,能無愧乎!」乃受其貢物,辭其稱臣,聽其自附於唐。
任圜性剛直,且恃與帝有舊,勇於敢為,權倖多疾之。舊制,館券出於戶部,安重誨請從內出,與圜爭於上前,往復數四,聲色俱厲。上退朝,宮人問上:「適與重誨論事為誰?」上曰:「宰相。」宮人曰:「妾在長安宮中,未嘗見宰相、樞密奏事敢如是者,蓋輕大家耳。」上愈不悅,卒從重誨議。圜因求罷三司,詔以樞密承旨孟鵠充三司副使權判。鵠,魏州人也。
六月,庚辰,太子詹事溫輦請立太子。
丙戌,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圜罷守太子少保。
己丑,以宣徽北院使張延朗判三司。
壬辰,貶劉訓為檀州刺史。
丙申,封楚王殷為楚國王。
西方鄴敗荊南水於峽中,復取夔、忠、萬三州。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六 後唐紀五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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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強圉大淵獻(丁亥)七月,盡屠維赤奮若(己丑),凡二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天成二年(丁亥、九二七年)
秋,七月,以歸德節度使王晏球為北面副招討使。
丙寅,升夔州為寧江軍,以西方鄴為節度使。
癸巳,以與高季興夔、忠、萬三州為豆盧革、韋說之罪,皆賜死。
流段凝於遼州,溫韜於德州,劉訓於濮州。
任圜請致仕居磁州,許之。
八月,己卯朔,日有食之。
冊禮使至長沙,楚王殷始建國,立宮殿,置百官,皆如天子,或微更其名:翰林學士曰文苑學士,知制誥曰知辭制,樞密院曰左右機要司,羣下稱之曰殿下,令曰敎。以姚彥章為左丞相,許德勳為右丞相,李鐸為司徒,崔穎為司空,拓跋恆為僕射,張彥瑤、張迎判機要司。然管內官屬皆稱攝,惟朗、桂節度使先除後請命。恆本姓元,避殷父諱改焉。
九月,帝謂安重誨曰:「從榮左右有矯宣朕旨,令勿接儒生,恐弱人志氣者。朕以從榮年少臨大藩,故擇名儒使輔導之,今奸人所言乃如此!」欲斬之;重誨請嚴戒而已。
北都留守李彥超請復姓符,從之。
丙寅,以樞密使孔循兼東都留守。
壬申,契丹來請脩好,遣使報之。
冬,十月,乙酉,帝發洛陽,將如汴州;丁亥,至滎陽。
民間訛言帝欲自擊吳,又云欲制置東方諸侯。宣武節度使、檢校侍中朱守殷疑懼,判官高密孫晟勸守殷反,守殷遂乘城拒守。帝遣宣徽使范延光往諭之,延光曰:「不早擊之,則汴城堅矣;願得五百騎與俱。」帝從之。延光暮發,未明行二百里,抵大梁城下,與汴人戰,汴人大驚。戊子,帝至京水,遣御營使石敬瑭將親兵倍道繼之。
或謂安重誨曰:「失職在外之人,乘賊未破,或能為患,不如除之。」重誨以為然,奏遣使賜任圜死。端明殿學士趙鳳哭謂重誨曰:「任圜義士,安肯為逆!公濫刑如此,何以贊國!」使者至磁州,圜聚其族酣飲,然後死,神情不撓。
己丑,帝至大梁,四面進攻,吏民縋城出降者甚衆。守殷知事不濟,盡殺其族,引頸命左右斬之。乘城者望見乘輿,相帥開門降。孫晟奔吳,徐知誥客之。
戊戌,詔免三司逋負近二百萬緡。
辛丑,吳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 寧國節度使兼中書令東海王徐溫卒。
初,溫子行軍司馬、忠義節度使、同平章事知詢以其兄知誥非徐氏子,數請代之執吳政,溫曰:「汝曹皆不如也。」嚴可求及行軍副使徐玠屢勸溫以知詢代知誥,溫以知誥孝謹,不忍也。陳夫人曰:「知誥自我家貧賤時養之,柰何富貴而棄之!」可求等言之不已。溫欲帥諸藩鎮入朝,勸吳王稱帝,將行,有疾,乃遣知詢奉表勸進,因留代知誥執政。知誥草表欲求洪州節度使,俟旦上之,是夕,溫凶問至,乃止。知詢亟歸金陵。吳主贈溫齊王,諡曰忠武。
山南西道節度使張筠久疾,將佐請見,不許。副使苻彥琳等疑其已死,恐左右有奸謀,請權交符印;筠怒,收彥琳及判官都指揮使下獄,誣以謀反。詔取彥琳等詣闕,按之無狀,釋之;徙筠為西都留守。
癸卯,以保義節度使石敬瑭為宣武節度使,兼侍衞親軍馬步都指揮使。
十一月,庚戌,吳王卽皇帝位,追尊孝武王曰武皇帝,景王曰景皇帝,宣王曰宣皇帝。
安重誨議伐吳,帝不從。
甲子,吳大赦,改元乾貞。
丙子,吳主尊太妃王氏曰皇太后,以徐知詢為諸道副都統、鎮海寧國節度使兼侍中,加徐知誥都督中外諸軍事。
十二月,戊寅朔,孟知祥發民丁二十萬脩成都城。
吳主立兄廬江公濛為常山王,弟鄱陽公澈為平原王,兄子南昌公珙為建安王。
初,晉陽相者周玄豹嘗言帝貴不可言,帝卽位,欲召詣闕。趙鳳曰:「玄豹言陛下當為天子,今已驗矣,無所復詢。若置之京師,則輕躁狂險之人必輻輳其門,爭問吉凶。自古術士妄言,致人族滅者多矣,非所以靖國家也。」帝乃就除光祿卿致仕,厚賜金帛而已。
中書舍人馬縞請用漢光武故事,七廟之外別立親廟;中書門下奏請如漢孝德、孝仁皇例,稱皇不稱帝。帝欲兼稱帝,羣臣乃引德明、玄元、興聖皇帝例,皆立廟京師;帝令立於應州舊宅,自高祖考妣以下皆追諡曰皇帝、皇后,墓曰陵。
漢主如康州。
是歲,蔚、代緣邊粟斗不過十錢。
明宗天成三年(戊子、九二八年)
春,正月,丁巳,吳主立子璉為江都王,璘為江夏王,璆為宜春王,宣帝子廬陵公玢為南陽王。
昭義節度使毛璋所為驕僭,時報赭袍,縱酒為戲,左右有諫者,剖其心而視之。帝聞之,徵為右金吾衞上將軍。
契丹陷平州。
二月,丁丑朔,日有食之。
帝將如鄴都,時扈駕諸軍家屬甫遷大梁,又聞將如鄴都,皆不悅,詾詾有流言。帝聞之,不果行。
吳自莊宗滅梁以來,使者往來不絕。庚辰,吳使者至,安重誨以為楊溥敢與朝廷抗禮,遣使窺覘,拒而不受,自是遂與吳絕。
張筠至長安,守兵閉門拒之;筠單騎入朝,以為左衞上將軍。
壬辰,寧江節度使西方鄴攻拔歸州;未幾,荊南復取之。
樞密使、同平章事孔循,性狡佞,安重誨親信之。帝欲為皇子娶重誨女,循謂重誨曰:「公職居近密,不宜復與皇子為婚。」重誨辭之。久之,或謂重誨曰:「循善離間人,不可置之密地。」循知之,陰遣人結王德妃,求納其女;德妃請娶循女為從厚婦,帝許之。重誨大怒,乙未,以循同平章事,充忠武節度使兼東都留守。
重誨性強愎。秦州節度使華溫琪入朝,請留闕下,帝嘉之,除左驍衞上將軍,月別賜錢穀。歲餘,帝謂重誨曰:「溫琪舊人,宜擇一重鎮處之。」重誨對以無闕。他日,帝屢言之,重誨慍曰:「臣累奏無闕,惟樞密使可代耳。」帝曰:「亦可。」重誨無以對。溫琪聞之懼,數月不出。
重誨惡成德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建立,奏建立與王都交結,有異志。建立亦奏重誨專權,求入朝面言其狀,帝召之;旣至,言重誨與宣徽使判三司張延朗結婚,相表裏,弄威福。三月,辛亥,帝見重誨,氣色甚怒,謂曰:「今與卿一鎮自休息,以王建立代卿,張延朗亦除外官。」重誨曰:「臣披荊棘事陛下數十年,值陛下龍飛,承乏機密,數年間天下幸無事。今一旦棄之外鎮,臣願聞其罪!」帝不懌而起,以語宣徽使朱弘昭,弘昭曰:「陛下平日待重誨如左右手,柰何以小忿棄之!願垂三思。」帝尋召重誨慰撫之。明日,建立辭歸鎮,帝曰:「卿比奏欲入分朕憂,今復去何之!」會門下侍郎兼刑部尚書、同平章事鄭珏請致仕;己未,以珏為左僕射致仕,癸亥,以建立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孟知祥屢與董璋爭鹽利,璋誘商旅販東川鹽入西川,知祥患之,乃於漢州置三場重征之,歲得錢七萬緡,商旅不復之東川。
楚王殷如岳州,遣六軍使袁詮、副使王環、監軍馬希瞻將水軍擊荊南,高季興以水軍逆戰。至劉郎洑,希瞻夜匿戰艦數十艘於港中;詰旦,兩軍合戰,希瞻出戰艦橫擊之,季興大敗,俘斬以千數,進逼江陵。季興請和,歸史光憲于楚。軍還,楚王殷讓環不遂取荊南,環曰:「江陵在中朝及吳、蜀之間,四戰之地也,宜存之以為吾扞蔽。」殷說。環每戰,身先士卒,與衆同甘苦;常置鍼藥於座右,戰罷,索傷者於帳前,自傅治之。士卒隸環麾下者相賀曰:「吾屬得死所矣。」故所向有功。
楚大舉水軍擊漢,圍封州。漢主以周易筮之,遇大有,於是大赦,改元大有;命左右街使蘇章將神弩三千、戰艦百艘救封州。章至賀江,沈鐵絙於水,兩岸作巨輪挽絙,築長堤以隱之,伏壯士於堤中。章以輕舟逆戰,陽不利,楚人逐之,入堤中;挽輪舉絙,楚艦不能進退,以強弩夾水射之,楚兵大敗,解圍遁去。漢主以章為封州團練使。
夏,四月,以鄴都留守從榮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太原馮贇為副留守,夾馬指揮使新平楊思權為步軍都指揮使以佐之。戊寅,以宣武節度使石敬瑭為鄴都留守、天雄節度使,加同平章事;以樞密使范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丙戌,以樞密使安重誨兼河南尹,以河南尹從厚為宣武節度使,仍判六軍諸衞事。
吳右雄武軍使苗璘、靜江統軍王彥章將水軍萬人攻楚岳州,至君山,楚王殷遣右丞相許德勳將戰艦千艘禦之。德勳曰:「吳人掩吾不備,見大軍,必懼而走。」乃潛軍角子湖,使王環夜帥戰艦三百,絕吳歸路。遲明,吳人進軍荊江口,將會荊南兵攻岳州,丁亥,至道人磯。德勳命戰棹都虞候詹信以輕舟三百出吳軍後,德勳以大軍當其前,夾擊之,吳軍大敗,虜璘及彥章以歸。
初,義武節度使兼中書令王都鎮易定十餘年,自除刺史以下官,租賦皆贍本軍。及安重誨用事,稍以法制裁之;帝亦以都篡父位,惡之。時契丹數犯塞,朝廷多屯兵於幽、易間,大將往來,都陰為之備,浸成猜阻。都恐朝廷移之他鎮,腹心和昭訓勸都為自全之計,都乃求婚於盧龍節度使趙德鈞。又知成德節度使王建立與安重誨有隙,遣使結為兄弟,陰與之謀復河北故事,建立陽許而密奏之。都又以蠟書遺青、徐、潞、益、梓五帥,離間之。又遣人說北面副招討使歸德節度使王晏球,晏球不從;乃以金遺晏球帳下,使圖之,不克;癸巳,晏球以都反狀聞,詔宣徽使張延朗與北面諸將議討之。
戊戌,吳徙常山王濛為臨川王。
庚子,詔削奪王都官爵。壬寅,以王晏球為北面招討使,權知定州行州事,以橫海節度使安審通為副招討使,以鄭州防禦使張虔釗為都監,發諸道兵會討定州。是日,晏球攻定州,拔其北關城。都以重賂求救於奚酋禿餒,五月,禿餒以萬騎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陽,都與禿餒就攻之。晏球與戰於嘉山下,大破之,禿餒以二千騎奔還定州。晏球追至城門,因進攻之,得其西關城。定州城堅,不可攻,晏球增脩西關城以為行府,使三州民輸稅供軍食而守之。
辛酉,以天雄節度副使趙敬怡為樞密使。
王晏球聞契丹發兵救定州,將大軍趣望都,遣張延朗分兵退保新樂,延朗遂之真定,留趙州刺史朱建豐將兵脩新樂城。契丹已自他道入定州,與王都夜襲新樂,破之,殺建豐。乙丑,王晏球、張延朗會於行唐,丙寅,至曲陽。王都乘勝,悉其衆與契丹五千騎合萬餘人,邀晏球等於曲陽,丁卯,戰于城南。晏球集諸將校令之曰:「王都輕而驕,可一戰擒也。今日,諸君報國之時也。悉去弓矢,以短兵擊之,回顧者斬!」於是騎兵先進,奮檛揮劍,直衝其陣,大破之,僵尸蔽野;契丹死者過半,餘衆北走;都與禿餒得數騎,僅免。盧龍節度使趙德鈞邀擊契丹,北走者殆無孑遺。
吳遣使求和於楚,請苗璘、王彥章;楚王殷歸之,使許德勳餞之。德勳謂二人曰:「楚國雖小,舊臣宿將猶在,願吳朝勿以措懷。必俟衆駒爭皁棧,然後可圖也。」時殷多內寵,嫡庶無別,諸子驕奢,故德勳語及之。
六月,辛巳,高季興復請稱藩于吳,吳進季興爵秦王,帝詔楚王殷討之。殷遣許德勳將兵攻荊南,以其子希範為監軍,次沙頭;季興從子雲猛指揮使從嗣單騎造楚壁,請與希範挑戰決勝,副指揮使廖匡齊出與之鬬,拉殺之。季興懼,明日,請和,德勳還。匡齊,贛人也。
王晏球知定州有備,未易急攻,朱弘昭、張虔釗宣言大將畏怯,有詔促令攻城。晏球不得已,乙未,攻之,殺傷將士三千人。
先是,詔發西川兵戍夔州,孟知祥遣左肅邊指揮使毛重威將三千人往。頃之,知祥奏「夔、忠、萬三州已平,請召戍兵還,以省饋運。」帝不許。知祥陰使人誘之,重威帥其衆鼓譟逃歸;帝命按其罪,知祥請而免之。
陝州行軍司馬王宗壽請葬故蜀主王衍,秋,七月,贈衍順正公,以諸侯禮葬之。
北面招討使安審通卒。
東都民有犯私麴者,留守孔循族之。或請聽民造麴,而於秋稅畝收五錢;己未,敕從之。
壬戌,契丹復遣其酋長惕隱將七千騎救定州,王晏球逆戰於唐河北,大破之;甲子,追至易州,時久雨水漲,契丹為唐所俘斬及陷溺死者,不可勝數。
戊辰,以威武節度使王延鈞為閩王。
契丹北走,道路泥濘,人馬飢疲,入幽州境。八月,壬戌,趙德鈞遣牙將武從諫將精騎邀擊之,分兵扼險要,生擒惕隱等數百人;餘衆散投村落,村民以白梃擊之,其得脫歸國者不過數十人。自是契丹沮氣,不敢輕犯塞。
初,莊宗徇地河北,獲小兒,畜之宮中,及長,賜姓名李繼陶;帝卽位,縱遣之。王都得之,使衣黃袍坐堞間,謂王晏球曰:「此莊宗皇帝子也,已卽帝位。公受先朝厚恩,曾不念乎!」晏球曰:「公作此小數竟何益!吾今敎公二策,不悉衆決戰,則束手出降耳,自餘無以求生也。」
王建立以目不知書,請罷判三司,不許。
乙未,吳大赦。
吳越王鏐欲立中子傳瓘為嗣,謂諸子曰:「各言汝功,吾擇多者而立之。」傳瓘兄傳璹、傳璙、傳璟皆推傳瓘,乃奏請以兩鎮授傳瓘。閏月,丁未,詔以傳瓘為鎮海、鎮東節度使。
戊申,趙德鈞獻契丹俘惕隱等,諸將皆請誅之,帝曰:「此曹皆虜中之驍將,殺之則虜絕望,不若存之以紓邊患。」乃赦惕隱等酋長五十人,置之親衞,餘六百人悉斬之。
契丹遣梅老季素等入貢。
初,盧文進來降,契丹以蕃漢都提舉使張希崇代之為盧龍節度使,守平州,遣親將以三百騎監之。希崇本書生,為幽州牙將,沒於契丹,性和易,契丹將稍親信之,因與其部曲謀南歸。部曲泣曰:「歸固寢食所不忘也,然虜衆我寡,柰何?」希崇曰:「吾誘其將殺之,兵必潰去。此去虜帳千餘里,比其知而徵兵,吾屬去遠矣。」衆曰:「善!」乃先為穽,實以石灰,明日,召虜將飲,醉,幷從者殺之,投諸穽中。其營在城北,亟發兵攻之,契丹衆皆潰去。希崇悉舉其所部二萬餘口來奔,詔以為汝州刺史。
吳王太后殂。
九月,辛巳,荊南敗楚兵于白田,執楚岳州刺史李廷規,歸于吳。
乙未,敕以溫韜發諸陵,段凝反覆,令所在賜死。
己亥,以武寧節度使房知溫兼荊南行營招討使,知荊南行府事;分遣中使發諸道兵赴襄陽,以討高季興。
辛丑,徙慶州防禦使竇廷琬為金州刺史;冬,十月,廷琬據慶州拒命。
丙午,以橫海節度使李從敏兼北面行營副招討使。從敏,帝之從子也。
戊申,詔靜難節度使李敬周發兵討竇廷琬。
王都據定州,守備固,伺察嚴,諸將屢有謀翻城應官軍者,皆不果。帝遣使者促王晏球攻城,晏球與使者聯騎巡城,指之曰:「城高峻如此,借使主人聽外兵登城,亦非梯衝所及。徒多殺精兵,無損於賊,如此何為!不若食三州之租,愛民養兵以俟之,彼必內潰。」帝從之。
十一月,有司請為哀帝位廟,詔立廟於曹州。
平盧節度使晉忠武公霍彥威卒。
忠州刺史王雅取歸州。
庚寅,皇子從厚納孔循女為妃,循因之得之大梁,厚結王德妃之黨,乞留。安重誨具奏其事,力排之,禮畢,促令歸鎮。
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王建立同平章事,充平盧節度使。
丙申,上問趙鳳:「帝王賜人鐵券,何也?」對曰:「與之立誓,令其子孫長享爵祿耳。」上曰:「先朝受此賜者止三人,崇韜、繼麟尋皆族滅,朕得脫如毫釐耳。」因歎息久之。趙鳳曰:「帝王心存大信,固不必刻之金石也。」
十二月,甲辰,李敬周奏拔慶州,族竇廷琬。
荊南節度使高季興寢疾,命其子行軍司馬、忠義節度使、同平章事從誨權知軍府事;丙辰,季興卒。吳主以從誨為荊南節度使兼侍中。
史館脩撰張昭遠上言:「臣竊見先朝時,皇弟、皇子皆喜俳優,入則飾姬妾,出則誇僕馬;習尚如此,何道能賢!諸皇子宜精擇師傅,令皇子屈身師事之,講禮義之經,論安危之理。古者人君卽位則建太子,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禍亂之源。今卜嗣建儲,臣未敢輕議。至於恩澤賜與之間,昏姻省侍之際,嫡庶長幼,宜有所分,示以等威,絕其僥冀。」帝賞歎其言而不能用。
閩王延鈞度民二萬為僧,由是閩中多僧。
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從榮,年少驕很,不親政務,帝遣左右素與從榮善者往與之處,使從容諷導之。其人私謂從榮曰:「河南相公恭謹好善,親禮端士,有老成之風;相公齒長,宜自策勵,勿令聲問出河南之下。」從榮不悅,退,告步軍都指揮使楊思權曰:「朝廷之人皆推從厚而短我,我其廢乎!」思權曰:「相公手握強兵,且有思權在,何憂?」因勸從榮多募部曲,繕甲兵,陰為自固之備。又謂帝左右曰:「君每譽弟而抑其兄,我輩豈不能助之邪!」其人懼,以告副留守馮贇,贇密奏之。帝召思權詣闕,以從榮故,亦弗之罪也。
明宗天成四年(己丑、九二九年)
春,正月,馮贇入為宣徽使,謂執政曰:「從榮剛僻而輕易,宜選重德輔之。」
王都、禿餒欲突圍走,不得出。二月,癸丑,定州都指揮使馬讓能開門納官軍,都舉族自焚,擒禿餒及契丹二千人。辛亥,以王晏球為天平節度使,與趙德鈞並加兼侍中。禿餒至大梁,斬於市。
樞密使趙敬怡卒。
甲子,帝發大梁。
丁卯,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崔協卒於須水。
庚午,帝至洛陽。
王晏球在定州城下,日以私財饗士,自始攻至克城未嘗戮一卒。三月,辛巳,晏球入朝,帝美其功;晏球謝久煩饋運而已。
皇子右衞大將軍從璨性剛,安重誨用事,從璨不為之屈。帝東巡,以從璨為皇城使。從璨與客宴於會節園,酒酣,戲登御榻,重誨奏請誅之;丙戌,賜從璨死。
橫山蠻寇邵州。
楚王殷命其子武安節度副使、判長沙府希聲知政事,總錄內外諸軍事,自是國政先歷希聲,乃聞於殷。
夏,四月,庚子朔,禁鐵錫錢。時湖南專用錫錢,銅錢一直錫錢百,流入中國,法不能禁。
丙午,楚六軍副使王環敗荊南兵于石首。
初令緣邊置場市党項馬,不令詣闕。先是,党項皆詣闕,以貢馬為名,國家約其直酬之,加以館穀賜與,歲費五十餘萬緡;有司苦其耗蠹,故止之。
壬子,以皇子從榮為河南尹、判六軍諸衞事,從厚為河東節度使、北都留守。
契丹寇雲州。
甲寅,以端明殿學士、兵部侍郎趙鳳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五月,乙酉,中書言:「太常改諡哀帝曰昭宣光烈孝皇帝,廟號景宗。旣稱宗則應入太廟,在別廟則不應稱宗。」乃去廟號。
帝將祀南郊,遣客省使李仁矩以詔諭兩川,今西川獻錢一百萬緡,東川五十萬緡;皆辭以軍用不足,西川獻五十萬緡,東川獻十萬緡。仁矩,帝在藩鎮時客將也,為安重誨所厚,恃恩驕慢。至梓州,董璋置宴召之,日中不往,方擁妓酣飲。璋怒,從卒徒執兵入驛,立仁矩於階下而詬之曰:「公但聞西川斬李客省,謂我獨不能邪!」仁矩流涕拜請,僅而得免;旣而厚賂仁矩以謝之。仁矩還,言璋不法。未幾,帝復遣通事舍人李彥珣詣東川,入境,失小禮,璋拘其從者,彥珣奔還。
高季興之叛也,其子從誨切諫,不聽。從誨旣襲位,謂僚佐曰:「唐近而吳遠,捨近臣遠,非計也。」乃因楚王殷以謝罪於唐。又遺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元信書,求保奏,復脩職貢。丙申,元信以從誨書聞,帝許之。
契丹寇雲州。
六月,戊申,復以鄴都為魏州,留守、皇城使並停。
庚申,高從誨自稱前荊南行軍司馬、歸州刺史,上表求內附。秋,七月,甲申,以從誨為荊南節度使兼侍中。己丑,罷荊南招討使。
八月,吳武昌節度使兼侍中李簡以疾求還江都,癸丑,卒于採石。徐知詢,簡壻也,擅留簡親兵二千人于金陵,表薦簡子彥忠代父鎮鄂州,徐知誥以龍武統軍柴再用為武昌節度使;知詢怒曰:「劉崇俊,兄之親,三世為濠州;彥忠吾妻族,獨不得邪!」
初,楚王殷用都軍判官高郁為謀主,國賴以富強,鄰國皆疾之。莊宗入洛,殷遣其子希範入貢,莊宗愛其警敏,曰:「比聞馬氏當為高郁所奪,今有子如此,郁安能得之!」高季興亦以流言間郁於殷,殷不聽,乃遣使遺節度副使、知政事希聲書,盛稱郁功名,願為兄弟。使者言於希聲曰:「高公常云『馬氏政事皆出高郁』,此子孫之憂也。」希聲信之。行軍司馬楊昭遂,希聲之妻族也,謀代郁任,日譖之於希聲。希聲屢言於殷,稱郁奢僭,且外交鄰藩,請誅之。殷曰:「成吾功業,皆郁力也;汝勿為此言!」希聲固請罷其兵柄,乃左遷郁行軍司馬。郁謂所親曰:「亟營西山,吾將歸老。猘子漸大,能咋人矣。」希聲聞之,益怒,明日,矯以殷命殺郁於府舍,牓諭中外,誣郁謀叛,幷誅其族黨。至暮,殷尚未知,是日,大霧,殷謂左右曰:「吾昔從孫儒渡淮,每殺不辜,多致茲異。馬步院豈有冤死者乎?」明日,吏以郁死告,殷撫膺大慟曰:「吾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勳舊橫罹冤酷!」旣而顧左右曰:「吾亦何可久處此乎!」
九月,上與馮道從容語及年穀屢登,四方無事。道曰:「臣常記昔在先皇幕府,奉使中山,歷井陘之險,臣憂馬蹶,執轡甚謹,幸而無失;逮至平路,放轡自逸,俄至顛隕。凡為天下者亦猶是也。」上深以為然。上又問道:「今歲雖豐,百姓贍足否?」道曰:「農家歲凶則死於流殍,歲豐則傷於穀賤,豐凶皆病者,惟農家為然。臣記進士聶夷中詩云:『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穀;醫得眼下瘡,剜卻心頭肉。』語雖鄙俚,曲盡田家之情狀。農於四人之中最為勤苦,人主不可不知也。」上悅,命左右錄其詩,常諷誦之。
鄜州兵戍東川者歸本道,董璋擅留其壯者,選羸老歸之,仍收其甲兵。
癸巳,西川右都押牙孟容弟為資州稅官,坐自盜抵死,觀察判官馮瑑、中門副使王處回為之請,孟知祥曰:「雖吾弟犯法,亦不可貸,況他人乎!」
吳越王鏐居其國好自大,朝廷使者曲意奉之則贈遺豐厚,不然則禮遇疏薄。嘗遺安重誨書,辭禮頗倨。帝遣供奉官烏昭遇、韓玫使吳越,昭遇與玫有隙,使還,玫奏:「昭遇見鏐,稱臣拜舞,謂鏐為殿下,及私以國事告鏐。」安重誨奏賜昭遇死。癸巳,制鏐以太師致仕,自餘官爵皆削之,凡吳越進奏官、使者、綱吏,令所在繫治之。鏐令子傳瓘等上表訟冤,皆不省。
初,朔方節度使韓洙卒,弟澄為留後。未幾,定遠軍使李匡賓聚黨據保靜鎮作亂,朔方不安;冬,十月,丁酉,韓澄遣使齎絹表乞朝廷命帥。
前磁州刺史康福,善胡語,上退朝,多召入便殿,訪以時事,福以胡語對;安重誨惡之,常戒之曰:「康福,汝但妄奏事,會當斬汝!」福懼,求外補。重誨以靈州深入胡境,為帥者多遇害,戊戌,以福為朔方、河西節度使。福見上,涕泣辭之;上命重誨為福更他鎮,重誨曰:「福自刺史無功建節,尚復何求!且成命已行,難以復改。」上不得已,謂福曰:「重誨不肯,非朕意也。」福辭行,上遣將軍牛知柔、河中都指揮使衞審〈山余〉等將兵萬人衞送之。審〈山余〉,徐州人也。
辛亥,割閬、果二州置保寧軍,壬子,以內客省使李仁矩為節度使。
先是,西川常發芻糧饋峽路,孟知祥辭以本道兵自多,難以奉他鎮,詔不許,屢督之;甲寅,知祥奏稱財力乏,不奉詔。
吳諸道副都統、鎮海寧國節使兼侍中徐知詢自以握兵據上流,意輕徐知誥,數與知誥爭權,內相猜忌,知誥患之,內樞密使王令謀曰:「公輔政日久,挾天子以令境內,誰敢不從!知詢年少,恩信未洽於人,無能為也。」知詢待諸弟薄,諸弟皆怨之。徐玠知知詢不可輔,反持其短以附知誥。吳越王鏐遺知詢金玉鞍勒、器皿,皆飾以龍鳳;知詢不以為嫌,乘用之。知詢典客周廷望說知詢曰:「公誠能捐寶貨以結朝中勳舊,使皆歸心於公,則彼誰與處!」知詢從之,使廷望如江都諭意。廷望與知誥親吏周宗善,密輸款於知誥,亦以知誥陰謀告知詢。知詢召知誥詣金陵除父溫喪,知誥稱吳主之命不許,周宗謂廷望曰:「人言侍中有不臣七事,宜亟入謝!」廷望還,以告知詢。十一月,知詢入朝,知誥留知詢為統軍,領鎮海節度使,遣右雄武都指揮使柯厚徵金陵兵還江都,知誥自是始專吳政。知詢責知誥曰:「先王違世,兄為人子,初不臨喪,可乎?」知誥曰:「爾挺劍待我,我何敢往!爾為人臣,畜乘輿服御物,亦可乎!」知詢又以廷望所言誥知誥,知誥曰:「以爾所為告我者,亦廷望也。」遂斬廷望。
壬辰,吳主加尊號曰睿聖文明光孝皇帝,大赦,改元大和。
康福行至方渠,羌胡出兵邀福,福擊走之;至青剛峽,遇吐蕃野利、大蟲二族數千帳,皆不覺唐兵至,福遣衞審〈山余〉掩擊,大破之,殺獲殆盡。由是威聲大振,遂進至靈州,自是朔方始受代。
十二月,吳加徐知誥兼中書令,領寧國節度使。知誥召徐知詢飲,以金鍾酌酒賜之,曰:「願弟壽千歲。」知詢疑有毒,引他器均之,跽獻知誥曰:「願與兄各享五百歲。」知誥變色,左右顧,不肯受,知詢捧酒不退。左右莫知所為,伶人申漸高徑前為詼諧語,掠二酒合飲之,懷金鍾趨出,知誥密遣人以良藥解之,已腦潰而卒。
奉國節度使、知建州王廷稟稱疾退居里第,請以建州授其子繼雄;庚子,詔以繼雄為建州刺史。
安重誨旣以李仁矩鎮閬州,使與綿州刺史武虔裕皆將兵赴治。虔裕,帝之故吏,重誨之外兄也。重誨使仁矩詗董璋反狀,仁矩增飾而奏之。朝廷又使武信節度使夏魯奇治遂州城隍,繕甲兵,益兵戍之。璋大懼。時道路傳言,又將割綿、龍為節鎮,孟知祥亦懼。璋素與知祥有隙,未嘗通問,至是,璋遣使詣成都,請為其子娶知祥女;知祥許之,謀併力以拒朝廷。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七 後唐紀六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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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上章攝提格(庚寅),盡玄黓執徐(壬辰)六月,凡二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長興元年(庚寅、九三0年)
春,正月,董璋遣兵築七寨於劍門。辛巳,孟知祥遣趙季良如梓州脩好。
鴻臚少卿郭在徽奏請鑄當五千、三千、一千大錢;朝廷以其指虛為實,無識妄言,左遷衞尉少卿、同正。
吳徙平原王澈為德化王。
二月,乙未朔,趙季良還成都,謂孟知祥曰:「董公貪殘好勝,志大謀短,終為西川之患。」
都指揮使李仁罕、張業欲置宴召知祥;先二日,有尼告二將謀以宴日害知祥;知祥詰之,無狀,丁酉,推始言者軍校都延昌、王行本,腰斬之。戊戌,就宴,盡去左右,獨詣仁罕第;仁罕叩頭流涕曰:「老兵惟盡死以報德。」由是諸將皆親附而服之。
壬子,孟知祥、董璋同上表言:「兩川聞朝廷於閬中建節,綿、遂益兵,無不憂恐。」上以詔書慰諭之。
乙卯,上祀圜丘,大赦,改元。鳳翔節度使兼中書令李從曮入朝陪祀,三月,壬申,制徙從曮為宣武節度使。
癸酉,吳主立江都王璉為太子。
丙子,以宣徽使朱弘昭為鳳翔節度使。
康福奏克保靜鎮,斬李匡賓。
復以安義為昭義軍。
帝將立曹淑妃為后,淑妃謂王德妃曰:「吾素病中煩,倦於接對,妹代我為之。」德妃曰:「中宮敵偶至尊,誰敢干之!」庚寅,立淑妃為皇后。德妃事后恭謹,后亦憐之。
初,王德妃因安重誨得進,常德之。帝性儉約,及在位久,宮中用度稍侈,重誨每規諫。妃取外庫錦造地衣,重誨切諫,引劉后為戒;妃由是怨之。
高從誨遣使奉表詣吳,告以墳墓在中國,恐為唐所討,吳兵援之不及,謝絕之。吳遣兵擊之,不克。
董璋恐綿州刺史武虔裕窺其所為,夏,四月,甲午朔,表兼行軍司馬,囚之府廷。
宣武節度使符習,自恃宿將,論議多抗安重誨,重誨求其過失,奏之,丁酉,詔習以太子太師致仕。
戊戌,加孟知祥兼中書令,夏魯奇同平章事。
初,帝在真定,李從珂與安重誨飲酒爭言,從珂毆重誨,重誨走免;旣醒,悔謝,重誨終銜之。至是,重誨用事,自皇子從榮、從厚皆敬事不暇。時從珂為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重誨屢短之於帝,帝不聽。重誨乃矯以帝命諭河東牙內指揮使楊彥溫使逐之。是日,從珂出城閱馬,彥溫勒兵閉門拒之,從珂使人扣門詰之曰:「吾待汝厚,何為如是?」對曰:「彥溫非敢負恩,受樞密院宣耳。請公入朝。」從珂止于虞鄉,遣使以狀聞。使者至,壬寅,帝問重誨曰:「彥溫安得此言?」對曰:「此姦人妄言耳,宜速討之。」帝疑之,欲誘致彥溫訊其事,除彥溫絳州刺史。重誨固請發兵擊之,乃命西都留守索自通、步軍都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討之。帝令彥稠必生致彥溫,吾欲面訊之。召從珂詣洛陽。從珂知為重誨所構,馳入自明。
加安重誨兼中書令。
李從珂至洛陽,上責之使歸第,絕朝請。
辛亥,索自通等拔河中,斬楊彥溫,癸丑,傳首來獻。上怒藥彥稠不生致,深責之。
安重誨諷馮道、趙鳳奏從珂失守,宜加罪。上曰:「吾兒為姦黨所傾,未明曲直,公輩何為發此言,意不欲置之人間邪?此皆非公輩之意也。」二人惶恐而退。他日,趙鳳又言之,上不應。明日,重誨自言之,上曰:「朕昔為小校,家貧,賴此小兒拾馬糞自贍,以至今日為天子,曾不能庇之邪!卿欲如何處之於卿為便?」重誨曰:「陛下父子之間,臣何敢言!惟陛下裁之!」上曰:「使閒居私第亦可矣,何用復言!」
丙辰,以索自通為河中節度使。自通至鎮,承重誨旨,籍軍府甲仗數上之,以為從珂私造,賴王德妃居中保護,從珂由是得免。士大夫不敢與從珂往來,惟禮部郎中史館脩撰呂琦居相近,時往見之,從珂每月奏請,皆咨琦而後行。
戊午,帝加尊號曰聖明神武文德恭孝皇帝。
安重誨言昭義節度使王建立過魏州有搖衆之語,五月,丙寅,制以太傅致仕。
董璋閱集民兵,皆剪髮黥面,復於劍門北置永定關,布列烽火。
孟知祥累表請割雲安等十三鹽監隸西川,以鹽直贍寧江屯兵,辛卯,許之。
六月,癸巳朔,日有食之。
辛亥,敕防禦、團練使、刺史、行軍司馬、節度副使,自今皆朝廷除之,諸道無得奏薦。
董璋遣兵掠遂、閬鎮戍,秋,七月,戊辰,兩川以朝廷繼遣兵屯遂、閬,復有論奏,自是東北商旅少敢入蜀。
八月,乙未,捧聖軍使李行德、十將張儉引告密人邊彥溫告「安重誨發兵,云欲自討淮南;又引占相者問命。」帝以問侍衞都指揮使安從進、藥彥稠,二人曰:「此姦人欲離間陛下勳舊耳。重誨事陛下三十年,幸而富貴,何苦謀反!臣等請以宗族保之。」帝乃斬彥溫,召重誨慰撫之,君臣相泣。
以前忠武節度使張延朗行工部尚書,充三司使。三司使之名自此始。
吳徐知誥以海州都指揮使王傳拯有威名,得士心,值團練使陳宣罷歸,知誥許以傳拯代之;旣而復遣宣還海州,徵傳拯還江都。傳拯怒,以為宣毀之,己亥,帥麾下入辭宣。因斬宣,焚掠城郭,帥其衆五千來奔。知誥曰:「是吾過也。」免其妻子。漣水制置使王巖將兵入海州,以巖為威衞大將軍,知海州。
傳拯,綰之子也,其季父輿為光州刺史。傳拯遣間使持書至光州,輿執之以聞,因求罷歸;知誥以輿為控鶴都虞候。時政在徐氏,典兵宿衞者尤難其人,知誥以輿重厚慎密,故用之。
壬寅,趙鳳奏:「竊聞近有姦人,誣陷大臣,搖國柱石,行之未盡。」帝乃收李行德、張儉,皆族之。
立皇子從榮為秦王;丙辰,立從厚為宋王。
董璋之子光業為宮苑使,在洛陽,璋與書曰:「朝廷割吾支郡為節鎮,屯兵三千,是殺我必矣。汝見樞要為吾言:如朝廷更發一騎入斜谷,吾必反!與汝訣矣。」光業以書示樞密承旨李虔徽。未幾,朝廷又遣別將荀咸乂將兵戍閬州,光業謂虔徽曰:「此兵未至,吾父必反。吾不敢自愛,恐煩朝廷調發,願止此兵,吾父保無他。」虔徽以告安重誨,重誨不從。璋聞之,遂反。利、閬、遂三鎮以聞,且言已聚兵將攻三鎮。重誨曰:「臣久知其如此,陛下含容不討耳。」帝曰:「我不負人,人負我則討之!」
九月,癸亥,西川進奏官蘇愿白孟知祥云:「朝廷欲大發兵討兩川。」知祥謀於副使趙季良,季良請以東川兵先取遂、閬,然後併兵守劍門,則大軍雖來,吾無內顧之憂矣。知祥從之,遣使約董璋同舉兵。璋移檄利、閬、遂三鎮,數其離間朝廷,引兵擊閬州。庚午,知祥以都指揮使李仁罕為行營都部署,漢州刺史趙廷隱副之,簡州刺史張業為先鋒指揮使,將兵三萬攻遂州;別將牙內都指揮使侯弘實、先登指揮使孟思恭將兵四千會璋攻閬州。
安重誨久專大權,中外惡之者衆;王德妃及武德使孟漢瓊浸用事,數短重誨於上。重誨內憂懼,表解機務,上曰:「朕無間於卿,誣罔者朕旣誅之矣,卿何為爾?」甲戌,重誨復面奏曰:「臣以寒賤,致位至此,忽為人誣以反,非陛下至明,臣無種矣。由臣才薄任重,恐終不能鎮浮言,願賜一鎮以全餘生。」上不許;重誨求之不已,上怒曰:「聽卿去,朕不患無人!」前成德節度使范延光勸上留重誨,且曰:「重誨去,誰能代之?」上曰:「卿豈不可?」延光曰:「臣受驅策日淺,且才不逮重誨,何敢當此?」上遣孟漢瓊詣中書議重誨事,馮道曰:「諸公果愛安令,宜解其樞務為便。」趙鳳曰:「公失言。」乃奏大臣不可輕動。
東川兵至閬州,諸將皆曰:「董璋久蓄反謀,以金帛啗其士卒,銳氣不可當,宜深溝高壘以挫之,不過旬日,大軍至,賊自走矣。」李仁矩曰:「蜀兵懦弱,安能當我精卒!」遂出戰,兵未交而潰歸。董璋晝夜攻之,庚辰,城陷,殺仁矩,滅其族。
初,璋為梁將,指揮使姚洪嘗隸麾下,至是,將兵千人戍閬州;璋密以書誘之,洪投諸廁。城陷,璋執洪而讓之曰:「吾自行間獎拔汝,今日何相負?」洪曰:「老賊!汝昔為李氏奴,掃馬糞,得臠炙,感恩無窮。今天子用汝為節度使,何負於汝而反邪?汝猶負天子,吾受汝何恩,而云相負哉!汝奴材,固無恥;吾義士,豈忍為汝所為乎!吾寧為天子死,不能與人奴並生!」璋怒,然鑊於前,令壯士十人刲其肉自啗之,洪至死罵不絕聲。帝置洪二子於近衞,厚給其家。
甲申,以范延光為樞密使,安重誨如故。
丙戌,下制削董璋官爵,興兵討之。丁亥,以孟知祥兼西南供饋使。以天雄節度石敬瑭為東川行營都招討使,以夏魯奇為之副。
璋使孟思恭分兵攻集州,思恭輕進,敗歸;璋怒,遣還成都,知祥免其官。
戊子,以石敬瑭權知東川事。庚寅,以右武衞上將軍王思同為西都留守兼行營馬步都虞候,為伐蜀前鋒。
漢主遣其將梁克貞、李守鄜攻交州,拔之,執靜海節度使曲承美以歸,以其將李進守交州。
冬,十月,癸巳,李仁罕圍遂州,夏魯奇嬰城固守;孟知祥命都押牙高敬柔帥資州義軍二萬人築長城環之。魯奇遣馬軍都指揮使康文通出戰,文通聞閬州陷,遂以其衆降於仁罕。
戊戌,董璋引兵趣利州,遇雨,糧運不繼,還閬州。知祥聞之,驚曰:「比破閬中,正欲徑取利州,其帥不武,必望風遁去。吾獲其倉廩,據漫天之險,北軍終不能西救武信。今董公僻處閬州,遠棄劍閣,非計也。」欲遣兵三千助守劍門;璋固辭曰:「此已有備。」
錢鏐因朝廷冊閩王使者裴羽還,附表引咎;其子傳瓘及將佐屢為鏐上表自訴。癸卯,敕聽兩浙綱使自便。
以宣徽北院使馮贇為左衞上將軍、北都留守。
丁未,族誅董光業。
楚王殷寢疾,遣使詣闕,請傳位於其子希聲。朝廷疑殷已死,辛亥,以希聲為起復武安節度使兼侍中。
孟知祥以故蜀鎮江節度使張武為峽路行營招收討伐使,將水軍趣夔州,以左飛棹指揮使袁彥超副之。
癸丑,東川兵陷徵、合、巴、蓬、果五州。
丙辰,吳左僕射、同平章事嚴可求卒。徐知誥以其長子大將軍景通為兵部尚書、參政事,知誥將出鎮金陵故也。
漢將梁克貞入占城,取其寶貨以歸。
十一月,戊辰,張武至渝州,刺史張環降之,遂取瀘州,遣先鋒將朱偓分兵趣黔、涪。
己巳,楚王殷卒,遺命諸子,兄弟相繼;置劍於祠堂,曰;「違吾命者戮之!」諸將議遣兵守四境,然後發喪,兵部侍郎黃損曰:「吾喪君有君,何備之有!宜遣使詣鄰道告終稱嗣而已。」
石敬瑭入散關,階州刺史王弘贄、瀘州刺史馮暉與前鋒馬步都虞候王思同、步軍都指揮使趙在禮引兵出人頭山後,過劍門之南,還襲劍門,克之,殺東川兵三千人,獲都指揮使齊彥溫,據而守之。暉,魏州人也。甲戌,弘贄等破劍州,而大軍不繼,乃焚其廬舍,取其資糧,還保劍門。
乙亥,詔削孟知祥官爵。
己卯,董璋遣使至成都告急。知祥聞劍門失守,大懼,曰:「董公果誤我!」庚辰,遣牙內都指揮使李肇將兵五千赴之,戒之曰:「爾倍道兼行,先據劍州,北軍無能為也。」又遣使詣遂州,令趙廷隱將萬人會屯劍州。又遣故蜀永平節度使李筠將兵四千趣龍州,守要害。時天寒,士卒恐懼,觀望不進,廷隱流涕諭之曰:「今北軍勢盛,汝曹不力戰卻敵,則妻子皆為人有矣。」衆心乃奮。
董璋自閬州將兩川兵屯木馬寨。
先是,西川牙內指揮使太谷龐福誠、昭信指揮使謝鍠屯來蘇村,聞劍門失守,相謂曰:「使北軍更得劍州,則二蜀勢危矣。」遽引部兵千餘人間道趣劍州。始至,官軍萬餘人自北山大下,會日暮,二人謀曰:「衆寡不敵,逮明則吾屬無遺矣。」福誠夜引兵數百升北山,大譟於官軍營後,鍠帥餘衆操短兵自其前急擊之;官軍大驚,空營遁去,復保劍門,十餘日不出。孟知祥聞之,喜曰:「吾始謂弘贄等克劍門,徑據劍州,堅守其城,或引兵直趣梓州,董公必棄閬州奔還;我軍失援,亦須解遂州之圍。如此則內外受敵,兩川震動,勢可憂危;今乃焚毀劍州,運糧東歸劍門,頓兵不進,吾事濟矣。」
官軍分道趣文州,將襲龍州,為西川定遠指揮使潘福超、義勝都頭太原沙延祚所敗。
甲申,張武卒於渝州;知祥命袁彥超代將其兵。
朱偓將至涪州,武泰節度使楊漢賓棄黔南,奔忠州;偓追至豐都,還取涪州。知祥以成都支使崔善權武泰留後。董璋遣前陵州刺史王暉將兵三千會李肇等分屯劍州南山。
丙戌,馬希聲襲位,稱遺命去建國之制,復藩鎮之舊。
契丹東丹王突欲自以失職,帥部曲四十人越海自登州來奔。
十二月,壬辰,石敬瑭至劍門。乙未,進屯劍州北山;趙廷隱陳于牙城後山,李肇、王暉陳于河橋。敬瑭引步兵進擊廷隱,廷隱擇善射者五百人伏敬瑭歸路,按甲待之,矛矟欲相及,乃揚旗鼓譟擊之,北軍退走,顛墜下山,俘斬百餘人。敬瑭又使騎兵衝河橋,李肇以強弩射之,騎兵不能進。薄暮,敬瑭引去,廷隱引兵躡之,與伏兵合擊,敗之。敬瑭還屯劍門。
癸卯,夔州奏復取開州。
庚戌,以武安節度使馬希聲為武安、靜江節度使,加兼中書令。
石敬瑭征蜀未有功,使者自軍前來,多言道險狹,進兵甚難,關右之人疲於轉餉,往往竄匿山谷,聚為盜賊。上憂之,壬子,謂近臣曰:「誰能辦吾事者!吾當自行耳。」安重誨曰:「臣職忝機密,軍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請自往督戰。」上許之。重誨卽拜辭,癸丑,遂行,日馳數百里。西方藩鎮聞之,無不惶駭。錢帛、芻糧晝夜輦運赴利州,人畜斃踣於山谷者不可勝紀。時上已疏重誨,石敬瑭本不欲西征,及重誨離上側,乃敢累表奏論,以為蜀不可伐,上頗然之。
西川兵先戍夔州者千五百人,上悉縱歸。
明宗長興二年(辛卯、九三一年)
春,正月,壬戌,孟知祥奉表謝。
庚午,李仁罕陷遂州,夏魯奇自殺。
癸酉,石敬瑭復引兵至劍州,屯于北山。孟知祥梟夏魯奇首以示之。魯奇二子從敬瑭在軍中,泣請往取其首葬之,敬瑭曰:「知祥長者,必葬而父,豈不愈於身首異處乎!」旣而知祥果收葬之。敬瑭與趙廷隱戰不利,復還劍門。
丙戌,加高從誨兼中書令。
東川歸合州于武信軍。
初,鳳翔節度使朱弘昭諂事安重誨,連得大鎮。重誨過鳳翔,弘昭迎拜馬首,館於府舍,延入寢室,妻子羅拜,奉進酒食,禮甚謹。重誨為弘昭泣言:「讒人交構,幾不免,賴主上明察,得保宗族。」重誨旣去,弘昭卽奏「重誨怨望,有惡言,不可令至行營,恐奪石敬瑭兵柄。」又遺敬瑭書,言「重誨舉措孟浪,若至軍前,恐將士疑駭,不戰自潰,宜逆止之。」敬瑭大懼,卽上言:「重誨至,恐人情有變,宜急徵還。」宣徽使孟漢瓊自西方還,亦言重誨過惡,有詔召重誨還。
二月,己丑朔,石敬瑭以遂、閬旣陷,糧運不繼,燒營北歸。軍前以告孟知祥,知祥匿其書,謂趙季良曰:「北軍漸進,柰何?」季良曰:「不過綿州,必遁。」知祥問其故,曰:「我逸彼勞,彼懸軍千里,糧盡,能無遁乎!」知祥大笑,以書示之。
安重誨至三泉,得詔亟歸;過鳳翔,朱弘昭不內,重誨懼,馳騎而東。
兩川兵追石敬瑭至利州,壬辰,昭武節度使李彥琦棄城走;甲午,兩川兵入利州。孟知祥以趙廷隱為昭武留後,廷隱遣使密言於知祥曰:「董璋多詐,可與同憂,不可與共樂,他日必為公患。因其至劍州勞軍,請圖之,幷兩川之衆,可以得志於天下。」知祥不許。璋入廷隱營,留宿而去。廷隱歎曰:「不從吾謀,禍難未已!」
庚子,孟知祥以武信留後李仁罕為峽路行營招討使,使將水軍東略地。
辛丑,以樞密使兼中書令安重誨為護國節度使。趙鳳言於上曰:「重誨陛下家臣,其心終不叛主,但以不能周防,為人所讒;陛下不察其心,死無日矣。」上以為朋黨,不悅。
乙巳,趙廷隱、李肇自劍州引還,留兵五千戍利州。丙午,董璋亦還東川,留兵三千戍果、閬。
丁巳,李仁罕陷忠州。
吳徐知誥欲以中書侍郎、內樞使宋齊丘為相,齊丘自以資望素淺,欲以退讓為高,謁歸洪州葬父,因入九華山,止于應天寺,啟求隱居;吳主下詔徵之,知誥亦以書招之,皆不至。知誥遣其子景通自入山敦諭,齊丘始還朝,除右僕射致仕,更命應天寺曰徵賢寺。
三月,己未朔,李仁罕陷萬州;庚申,陷雲安監。
辛酉,賜契丹東丹王突欲姓東丹,名慕華,以為懷化節度使、瑞 慎等州觀察使;其部曲及先所俘契丹將惕隱等,皆賜姓名。惕隱姓狄,名懷忠。
李仁罕至夔州,寧江節度使安崇阮棄鎮,與楊漢賓自均、房逃歸;壬戌,仁罕陷夔州。
帝旣解安重誨樞務,乃召李從珂,泣謂曰:「如重誨意,汝安得復見吾!」丙寅,以從珂為左衞大將軍。
壬申,橫海節度使、同平章事孔循卒。
乙酉,復以錢鏐為天下兵馬都元帥、尚父、吳越國王,遣監門上將軍張籛往諭旨,以曏日致仕,安重誨矯制也。
丁亥,以太常卿李愚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夏,四月,辛卯,以王德妃為淑妃。
閩奉國節度使兼中書令王延稟聞閩王延鈞有疾,以次子繼昇知建州留後,帥建州刺史繼雄將水軍襲福州。癸卯,延稟攻西門,繼雄攻東門;延鈞遣樓船指揮使王仁達將水軍拒之。仁達伏甲舟中,偽立白幟請降,繼雄喜,屏左右,登仁達舟慰撫之;仁達斬繼雄,梟首於西門。延稟方縱火攻城,見之,慟哭,仁達因縱兵擊之,衆潰,左右以斛舁延稟而走,甲辰,追擒之。延鈞見之曰:「果煩老兄再下!」延稟慙不能對。延鈞囚于別室,遣使者如建州招撫其黨;其黨殺使者,奉繼昇及弟繼倫奔吳越。仁達,延鈞從子也。
以宣徽北院使趙延壽為樞密使。
己酉,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衞副使。
辛亥,以朱弘昭為宣徽南院使。
五月,閩王延鈞斬王延稟於市,復其姓名曰周彥琛,遣其弟都敎練使延政如建州撫慰吏民。
丁卯,罷畝稅麴錢,城中官造麴減舊半價,鄉村聽百姓自造;民甚便之。
己卯,以孟漢瓊知內侍省事,充宣徽北院使。漢瓊,本趙王鎔奴也。時范延光、趙延壽雖為樞密使,懲安重悔以剛愎得罪,每於政事不敢可否;獨漢瓊與王淑妃居中用事,人皆憚之。先是,宮中須索稍踰常度,重誨輒執奏,由是非分之求殆絕。至是,漢瓊直以中宮之命取府庫物,不復關由樞密院及三司,亦無語文書,所取不可勝紀。
辛巳,以相州刺史孟鵠為左驍衞大將軍,充三司使。
昭武留後趙廷隱自成都赴利州,踰月,請兵進取興元及秦、鳳;孟知祥以兵疲民困,不許。
護國節度使兼中書令安重誨內不自安,表請致仕;閏月,庚寅,制以太子太師致仕。是日,其子崇贊、崇緒逃奔河中。
壬辰,以保義節度使李從璋為護國節度使;甲午,遣步軍指揮使藥彥稠將兵趣河中。
安崇贊等至河中,重誨驚曰:「汝安得來?」旣而曰:「吾知之矣,此非渠意,為人所使耳。吾以死徇國,夫復何言!」乃執二子表送詣闕。
明日,有中使至,見重誨,慟哭久之;重誨問其故,中使曰:「人言令公有異志,朝廷已遣藥彥稠將兵至矣。」重誨曰:「吾受國恩,死不足報,敢有異志,更煩國家發兵,貽主上之憂,罪益重矣。」崇贊等至陝,有詔繫獄。皇城使翟光鄴素惡重誨,帝遣詣河中察之,曰:「重誨果有異志則誅之。」光鄴至河中,李從璋以甲士圍其第,自入見重誨,拜于庭下。重誨驚,降階答拜,從璋奮撾擊其首;妻張氏驚救,亦撾殺之。
奏至,己亥,下詔,以重誨離間孟知祥、董璋、錢鏐為重誨罪,又誣其欲自擊淮南以圖兵柄,遣元隨竊二子歸本道;幷二子誅之。
丙午,帝遣西川進奏官蘇愿、東川軍將劉澄各還本道,諭以安重誨專命,興兵致討,今已伏辜。
六月,乙丑,復以李從珂同平章事,充西都留守。
丙子,命諸道均民田稅。
閩王延鈞好神仙之術,道士陳守元、巫者徐彥林與盛韜共誘之作寶皇宮,極土木之盛,以守元為宮主。
秋,九月,己亥,更賜東丹慕華姓名曰李贊華。
吳鎮南節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諫卒;以諸道副都統、鎮海節度使、守中書令徐知詢代之,賜爵東海郡王。徐知誥之召知詢入朝也,知諫豫其謀。知詢遇其喪於塗,撫棺泣曰:「弟用心如此,我亦無憾,然何面見先王於地下乎!」
辛丑,加樞密使范延光同平章事。
辛亥,敕解縱五坊鷹隼,內外無得更進。馮道曰:「陛下可謂仁及禽獸。」上曰:「不然。朕昔嘗從武皇獵,時秋稼方熟,有獸逸入田中,遣騎取之,比及得獸,餘稼無幾。以是思之,獵有損無益,故不為耳。」
冬,十月,丁卯,洋州指揮使李進唐攻通州,拔之。
壬午,以王延政為建州刺史。
十一月,甲申朔,日有食之。
癸巳,蘇愿至成都,孟知祥聞甥妷在朝廷者皆無恙,遣使告董璋,欲與之俱上表謝罪。璋怒曰:「孟公親戚皆完,固宜歸附;璋已族滅,尚何謝為!詔書皆在蘇愿腹中,劉澄安得豫聞,璋豈不知邪!」由是復為怨敵。
乙未,李仁罕自夔州引兵還成都。
吳中書令徐知誥表稱輔政歲久,請歸老金陵;乃以知誥為鎮海、寧國節度使,鎮金陵,餘官如故,總錄朝政如徐溫故事。以其子兵部尚書、參政事景通為司徒、同平章事,知中外左右諸軍事,留江都輔政;以內樞使、同平章事王令謀為左僕射,兼門下侍郎;以宋齊丘為右僕射,兼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兼內樞使,以佐景通。
賜德勝節度使張崇爵清河王。崇在廬州貪暴,州人苦之,屢嘗入朝,厚以貨結權要,由是常得還鎮,為廬州患者二十餘年。
十二月,甲寅朔,初聽百姓自鑄農器幷雜鐵器,每田二畝,夏秋輸農具三錢。
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聞梁太祖嗜食雞,慕之,旣襲位,日殺五十雞為膳;居喪無戚容。庚申,葬武穆王于衡陽,將發引,頓食雞〈月隺〉數盤,前吏部侍郎潘起譏之曰:「昔阮籍居喪食蒸豚;何代無賢!」
癸亥,徐知誥至金陵。
昭武留後趙廷隱白孟知祥以利州城塹已完,頃在劍州與牙內都指揮使李肇同功,願以昭武讓肇,知祥褒諭,不許;延隱三讓,癸酉,知祥召廷隱還成都,以肇代之。
閩陳守元等稱寶皇之命,謂閩王延鈞曰:「苟能避位受道,當為天子六十年。」延鈞信之,丙子,命其子節度副使繼鵬權軍府事。延鈞避位受籙,道名玄錫。
愛州將楊廷藝養假子三千人,圖復交州;漢交州守將李進知之,受其賂,不以聞。是歲,廷藝舉兵圍交州,漢主遣承旨程寶救之,未至,城陷。進逃歸,漢主殺之。寶圍交州,廷藝出戰,寶敗死。
明宗長興三年(壬辰、九三二年)
春,正月,樞密使范延光言:「自靈州至邠州方渠鎮,使臣及外國入貢者多為党項所掠,請發兵擊之。」己丑,遣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前朔方節度使康福將步騎七千討党項。
乙未,孟知祥妻福慶長公主卒。
孟知祥以朝廷恩意優厚,而董璋塞綿州路,不聽遣使入謝,與節度副使趙季良等謀,欲發使自峽江上表,掌書記李昊曰:「公不與東川謀而獨遣使,則異日負約之責在我矣。」乃復遣使語之,璋不從。
二月,趙季良與諸將議遣昭武都監太原高彥儔將兵攻取壁州,以絕山南兵轉入山後諸州者;孟知祥謀於僚佐,李昊曰:「朝廷遣蘇愿等西歸,未嘗報謝,今遣兵侵軼,公若不顧墳墓、甥妷,則不若傳檄舉兵直取梁、洋,安用壁州乎!」知祥乃止。季良由是惡昊。
辛未,初令國子監校定九經,雕印賣之。
藥彥稠等奏破党項十九族,俘二千七百人。
賜高從誨爵勃海王。
吳徐知誥作禮賢院於府舍,聚圖書,延士大夫,與孫晟及海陵陳覺談議時事。
孟知祥三遣使說董璋,以主上加禮於兩川,苟不奉表謝罪,恐復致討;璋不從。三月,辛丑,遣李昊詣梓州,極論利害,璋見昊,詬怒,不許。昊還,言於知祥曰:「璋不通謀議,且有窺西川之志,公宜備之。」
甲辰,閩王延鈞復位。
吳越武肅王錢鏐疾,謂將吏曰:「吾疾必不起,諸兒皆愚懦,誰可為帥者?」衆泣曰:「兩鎮令公仁孝有功,孰不愛戴!」鏐乃悉出印鑰授傳瓘,曰:「將吏推爾,宜善守之。」又曰:「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庚戌卒,年八十一。
傳瓘與兄弟同幄行喪,內牙指揮使陸仁章曰:「令公嗣先王霸業,將吏旦幕趨謁,當與諸公子異處。」乃命主者更設一幄,扶傳瓘居之,告將吏曰:「自今惟謁令公,禁諸公子從者無得妄入。」晝夜警衞,未嘗休息。鏐末年左右皆附傳瓘,獨仁章數以事犯之。至是,傳瓘勞之,仁章曰:「先王在位,仁章不知事令公,今日盡節,猶事先王也。」傳瓘嘉歎久之。
傳瓘旣襲位,更名元瓘,兄弟名「傳」者皆更為「元」。以遺命去國儀,用藩鎮法;除民田荒絕者租稅。命處州刺史曹仲達權知政事。置擇能院,掌選舉殿最,以浙西營田副使沈崧領之。
內牙指揮使富陽劉仁〈木巳〉及陸仁章久事,仁章性剛,仁〈木巳〉好毀短人,皆為衆所惡。一日,諸將共詣府門請誅之;元瓘使從子仁俊諭之曰:「二將事先王久,吾方圖其功,汝曹乃欲逞私憾而殺之,可乎?吾為汝王,汝當稟吾命;不然,吾當歸臨安以避賢路!」衆懼而退。乃以仁章為衢州刺史,仁〈木巳〉為湖州刺史。中外有上書告訐者,元瓘皆置不問,由是將吏輯睦。
初,契丹舍利萴剌與惕隱皆為趙德鈞所擒,契丹屢遣使請之。上謀於羣臣,德鈞等皆曰:「契丹所以數年不犯邊,數求和者,以此輩在南故也,縱之則邊患復生。」上以問冀州刺史楊檀,對曰:「萴剌,契丹之驍將,曏助王都謀危社稷,幸而擒之,陛下免其死,為賜已多。契丹失之如喪手足。彼在朝廷數年,知中國虛實,若得歸,為患必深,彼纔出塞,則南向發矢矣,恐悔之無及。」上乃止。檀,沙陀人也。
上欲授李贊華以河南藩鎮,羣臣皆以為不可,上曰:「吾與其父約為昆弟,故贊華歸我。吾老矣,後世繼體之君,雖欲招之,其可致乎!」夏,四月,癸亥,以贊華為義成節度使,為選朝士為僚屬輔之。贊華但優遊自奉,不豫政事;上嘉之,雖時有不法亦不問,以莊宗後宮夏氏妻之。贊華好飲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僕小過,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殘,奏離婚為尼。
乙丑,加宋王從厚兼中書令。
東川節度使董璋會諸將謀襲成都,皆曰必克;前陵州刺史王暉曰:「劍南萬里,成都為大,時方盛夏,師出無名,必無成功。」孟知祥聞之,遣馬軍都指揮使潘仁嗣將三千人詣漢州詗之。
璋入境,破白楊林鎮,執戍將武弘禮,聲勢甚盛,知祥憂之,趙季良曰:「璋為人勇而無恩,士卒不附,城守則難克,野戰則成擒矣。今不守巢穴,公之利也。璋用兵精銳皆在前鋒,公宜以羸兵誘之,以勁兵待之,始雖小衄,後必大捷。璋素有威名,今舉兵暴至,人心危懼。公當自出禦之,以強衆心。」趙廷隱以季良言為然,曰:「璋輕而無謀,舉兵必敗,當為公擒之。」辛巳,以廷隱為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將三萬人拒之。
五月,壬午朔,廷隱入辭。董璋檄書至,又有遺季良、廷隱及李肇書,誣之云,季良、廷隱與己通謀,召己令來。知祥以書授廷隱,廷隱不視,投之於地,曰:「不過為反間,欲令公殺副使與廷隱耳。」再拜而行。知祥曰:「事必濟矣。」肇素不知書,視之,曰:「璋敎我反耳。」囚其使者,然亦擁衆為自全計。
璋兵至漢州,潘仁嗣與戰于赤水,大敗,為璋所擒,璋遂克漢州。
癸未,知祥留趙季良、高敬柔守成都,自將兵八千趣漢州,至彌牟鎮,趙廷隱陳於鎮北。甲申,遲明,廷隱陳於雞蹤橋,義勝定遠都知兵馬使張公鐸陳於其後。俄而璋望西川兵盛,退陳於武侯廟下,璋帳下驍卒大譟曰:「日中曝我輩何為!」璋乃上馬。前鋒始交,東川右廂馬步都指揮使張守進降於知祥,言「璋兵盡此,無復後繼,當急擊之。」知祥登高冢督戰,左明義指揮使毛重威、左衝山指揮使李瑭守雞蹤橋,皆為東川兵所殺。趙廷隱三戰不利,牙內都指揮副使侯弘實兵亦卻,知祥懼,以馬箠指後陳。張公鐸帥衆大呼而進,東川兵大敗,死者數千人,擒東川中都指揮使元璝、牙內副指揮使董光演等八十餘人。璋拊膺曰:「親兵皆盡,吾何依乎!」與數騎遁去,餘衆七千人降,復得潘仁嗣。知祥引兵追璋至五侯津,東川馬步都指揮使元瓌降。西川兵入漢州府第,求璋不得,士卒爭璋軍資,故璋走得免。趙廷隱追至赤水,又降其卒三千人。是夕,知祥宿雒縣,命李昊草榜諭東川吏民,及草書勞問璋,且言將如梓州詢負約之由,請見伐之罪。乙酉,知祥會廷隱於赤水,遂西還,命廷隱將兵攻梓州。
璋至梓州,肩輿而入,王暉迎問曰:「太尉全軍出征,今還者無十人,何也?」璋涕泣不能對。至府第,方食,暉與璋從子牙內都虞候延浩帥兵三百大譟而入。璋引妻子登城,子光嗣自殺。璋至北門樓,呼指揮使潘稠使討亂兵,稠引十卒登城,斬璋首,乃取光嗣首以授王暉,暉舉城迎降。趙廷隱入梓州,封府庫以待知祥。李肇聞璋敗,始斬其使以聞。
丙戌,知祥入成都,丁亥,復將兵八千如梓州。至新都,趙廷隱獻董璋首。己丑,發玄武,趙廷隱帥東川將吏來迎。
康福奏党項鈔盜者已伏誅,餘皆降附。
壬辰,孟知祥有疾,癸巳,疾甚,中門副使王處回侍左右,庖人進食,必空器而出,以安衆心。李仁罕自遂州來,趙廷隱迎于板橋;仁罕不稱東川之功,侵侮廷隱,廷隱大怒。乙未,知祥疾瘳;丁酉,入梓州。戊戌,犒賞將士,旣罷,知祥謂李仁罕、趙廷隱曰:「二將誰當鎮此?」仁罕曰:「令公再與蜀州,亦行耳。」廷隱不對。知祥愕然,退,命李昊草牒,俟二將有所推則命一人為留後,昊曰:「昔梁祖、莊宗皆兼領四鎮,今二將不讓,惟公自領之為便耳。公宜亟還府,更與趙僕射議之。」
己亥,契丹使者迭羅卿辭歸國,上曰:「朕志在安邊,不可不少副其求。」乃遣萴骨舍利與之俱歸。契丹以不得萴剌,自是數寇雲州及振武。
孟知祥命李仁罕歸遂州,留趙廷隱東川巡檢,以李昊行梓州軍府事。昊曰:「二虎方爭,僕不敢受命,願從公還。」乃以都押牙王彥銖為東川監押。癸卯,知祥至成都,趙廷隱尋亦引兵西還。
知祥謂李昊曰:「吾得東川,為患益深。」昊請其故,知祥曰:「自吾發梓州,得仁罕七狀,皆云『公宜自領東川,不然諸將不服。』廷隱言『本不敢當東川,因仁罕不讓,遂有爭心耳。』君為我曉廷隱,復以閬州為保寧軍,益以果、蓬、渠、開四州,往鎮之。吾自領東川,以絕仁罕之望。」廷隱猶不平,請與仁罕鬬,勝者為東川;昊深解之,乃受命。六月,以廷隱為保寧留後。戊午,趙季良帥將吏請知祥兼鎮東川,許之。季良等又請知祥稱王,權行制書,賞功臣,不許。
董璋之攻知祥也,山南西道節度使王思同以聞,范延光言於上曰:「若兩川併於一賊,撫衆守險,則取之益難,宜及其交爭,早圖之。」上命思同以興元之兵密規進取。未幾,聞璋敗死,延光曰:「知祥雖據全蜀,然士卒皆東方人,知祥恐其思歸為變,亦欲倚朝廷之重以威其衆,陛下不屈意撫之,彼則無從自新。」上曰:「知祥吾故人,為人離間至此,何屈意之有!」乃遣供奉官李存瓌賜知祥詔曰:「董璋狐狼,自貽族滅。卿丘園親戚皆保安全,所宜成家世之美名,守君臣之大節。」存瓌,克寧之子,知祥之甥也。
閩王廷鈞謂陳守元曰:「為我問寶皇:旣為六十年天子,後當何如?」明日,守元入曰:「昨夕奏章,得寶皇旨,當為大羅仙主。」徐彥林等亦曰:「北廟崇順王嘗見寶皇,其言與守元同。」延鈞益自負,始謀稱帝。表朝廷云:「錢鏐卒,請以臣為吳越王;馬殷卒,請以臣為尚書令。」朝廷不報,自是職貢遂絕。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八 後唐紀七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大中小
起玄黓執徐(壬辰)七月,盡閼逢敦牂(甲午)閏正月,凡一年有奇。
明宗聖德和武欽孝皇帝長興三年(壬辰、九三二年)
秋,七月,辛巳朔,朔方奏夏州党項入寇,擊敗之,追至賀蘭山。
己丑,加鎮海、鎮東軍節度使錢元瓘中書令。
庚寅,李存瓌至成都,孟知祥拜泣受詔。
武安、靜江節度使馬希聲以湖南比年大旱,命閉南嶽及境內諸神祠門,竟不雨。辛卯,希聲卒,六軍使袁詮、潘約等迎鎮南節度使希範於朗州而立之。
乙未,孟知祥遣李存瓌還,上表謝罪,且告福慶公主之喪。自是復稱藩。
庚子,以西京留守、同平章事李從珂為鳳翔節度使。
廢武興軍,復以鳳、興、文三州隸山南西道。
丁未,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鳳同平章事,充安國節度使。
八月,庚申,馬希範至長沙;辛酉,襲位。
甲子,孟知祥令李昊為武泰趙季良等五留後草表,請以知祥為蜀王,行墨制,仍自求旌節,昊曰:「比者諸將攻取方鎮,卽有其地,今又自求節鋮及明公封爵,然則輕重之權皆在羣下矣;借使明公自請,豈不可邪!」知祥大悟,更令昊為己草表,請行墨制,補兩川刺史已下;又表請以季良等五留後為節度使。
初,安重誨欲圖兩川,自知祥殺李嚴,每除刺史,皆以東兵衞送之,小州不減五百人,夏魯奇、李仁矩、武虔裕各數千人,皆以牙隊為名。及知祥克遂、閬、利、夔、黔、梓六鎮,得東兵無慮三萬人,恐朝廷徵還,表請其妻子。
吳徐知誥廣金陵城周圍二十里。
初,契丹旣強,寇抄盧龍諸州皆徧,幽州城門之外,虜騎充斥。每自涿州運糧入幽州,虜多伏兵於閻溝,掠取之。及趙德鈞為節度使,城閻溝而戍之,為良鄉縣,糧道稍通。幽州東十里之外,人不敢樵牧;德鈞於州東五十里城潞縣而戍之,近州之民始得稼穡。至是,又於州東北百餘里城三河縣以通薊州運路,虜騎來爭,德鈞擊卻之。九月,庚辰朔,奏城三河畢。邊人賴之。
壬午,以鎮南節度使馬希範為武安節度使,兼侍中。
孟知祥命其子仁贊攝行軍司馬,兼都總轄兩川牙內馬步都軍事。
冬,十月,己酉朔,帝復遣李存瓌如成都,凡劍南自節度使、刺史以下官,聽知祥差署訖奏聞,朝廷更不除人;唯不遣戍兵妻子,然其兵亦不復徵也。
秦王從榮喜為詩,聚浮華之士高輦等於幕府,與相唱和,頗自矜伐。每置酒,輒令僚屬賦詩,有不如意者面毀裂抵棄。壬子,從榮入謁,帝語之曰:「吾雖不知書,然喜聞儒生講經義,開益人智思。吾見莊宗好為詩,將家子文非素習,徒取人竊笑,汝勿效也。」
丙辰,幽州奏契丹屯捺剌泊。
前彰義節度使李金全屢獻馬,上不受,曰:「卿在鎮為治何如?勿但以獻馬為事!」金全,吐谷渾人也。
壬申,大理少卿康澄上疏曰:「臣聞童謠非禍福之本,妖祥豈隆替之源!故雊雉升鼎而桑穀生朝,不能止殷宗之盛;神馬長嘶而玉龜告兆,不能延晉祚之長。是知國家有不足懼者五,有深可畏者六:陰陽不調不足懼,三辰失行不足懼,小人訛言不足懼,山崩川涸不足懼,蟊賊傷稼不足懼;賢人藏匿深可畏,四民遷業深可畏,上下相徇深可畏,廉恥道消深可畏,毀譽亂真深可畏,直言蔑聞深可畏。不足懼者,願陛下存而勿論;深可畏者,願陛下脩而靡忒。」優詔獎之。
秦王從榮為人鷹視,輕佻峻急;旣判六軍諸衞事,復參朝政,多驕縱不法。初,安重誨為樞密使,上專屬任之。從榮及宋王從厚自襁褓與之親狎,雖典兵,常為重誨所制,畏事之。重誨死,王淑妃與宣徽使孟漢瓊宣傳帝命,范延光、趙延壽為樞密使,從榮皆輕侮之。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石敬瑭兼六軍諸衞副使,其妻永寧公主與從榮異母,素相憎疾。從榮以從厚聲名出己右,尤忌之;從厚善以卑弱奉之,故嫌隙不外見。石敬瑭不欲與從榮共事,常思外補以避之。范延光、趙延壽亦慮及禍,屢辭機要,請與舊臣迭為之,上不許。會契丹欲入寇,上命擇帥臣鎮河東,延光、延壽皆曰:「當今帥臣可往者,獨石敬瑭、康義誠耳。」敬瑭亦願行,上卽命除之。旣受詔,不落六軍副使,敬瑭復辭,上乃以宣徽使朱弘昭知山南東道,代義誠詣闕。
十一月,辛巳,以三司使孟鵠為忠武節度使,以忠武節度使馮贇充宣徽南院使,判三司。鵠本刀筆吏,與范延光鄉里厚善,數年間引擢至節度使;上雖知其太速,然不能違也。
乙酉,上以胡寇浸逼北邊,命趣議河東帥;石敬瑭欲之,而范延光、趙延壽欲用康義誠,議久不決。權樞密直學士李崧以為非石太尉不可,延光曰:「僕亦累奏用之,上欲留之宿衞耳。」會上遣中使趣之,衆乃從崧議。丁亥,以石敬瑭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國、威塞等軍蕃漢馬步總管,加兼侍中。
己丑,加樞密使趙延壽同平章事。
吳以諸道都統徐知誥為大丞相、太師,加領德勝節度使;知誥辭丞相、太師。
大同節度使張敬達聚兵要害,契丹竟不敢南下而還。敬達,代州人也。
蔚州刺史張彥超本沙陀人,嘗為帝養子,與石敬瑭有隙;聞敬瑭為總管,舉城附於契丹,契丹以為大同節度使。
石敬瑭至晉陽,以部將劉知遠、周瓌為都押衙,委以心腹;軍事委知遠,帑藏委瓌。瓌,晉陽人也。
十二月,戊午,以康義誠為河陽節度使,兼侍衞親軍馬步都指揮使;以朱弘昭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是歲,漢主立其子耀樞為雍王,龜圖為康王,弘度為賓王,弘熙為晉王,弘昌為越王,弘弼為齊王,弘雅為韶王,弘澤為鎮王,弘操為萬王,弘杲為循王,弘暐為思王,弘邈為高王,弘簡為同王,弘建為益王,弘濟為辯王,弘道為貴王,弘昭為宜王,弘政為通王,弘益為定王;未幾,徙弘度為秦王。
明宗長興四年(癸巳、九三三年)
春,正月,戊子,加秦王從榮守尚書令,兼侍中。庚寅,以端明殿學士歸義劉昫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閩人有言真封宅龍見者,更命其宅曰龍躍宮。遂詣寶皇宮受冊,備儀衞,入府,卽皇帝位,國號大閩,大赦,改元龍啟;更名璘。追尊父祖,立五廟。以其僚屬李敏為左僕射、門下侍郎,其子節度副使繼鵬為右僕射、中書侍郎,並同平章事;以親吏吳勗為樞密使。唐冊禮使裴傑、程侃適至海門,閩主以傑為如京使;侃固求北還,不許。閩主自以國小地僻,常謹事四鄰,由是境內差安。
二月,戊申,孟知祥墨制以趙季良等為五鎮節度使。
涼州大將拓跋承謙及耆老上表,請以權知留後孫超為節度使。上問使者:「超為何人?」對曰:「張義潮在河西,朝廷以天平軍二千五百人戍涼州,自黃巢之亂,涼州為党項所隔,鄆人稍稍物故皆盡,超及城中之人皆其子孫也。」
乙卯,以馬希範為武安、武平節度使,兼中書令。
戊午,定難節度使李仁福卒;庚申,軍中立其子彝超為留後。
癸亥,以孟知祥為東西川節度使、蜀王。
先是,河西諸鎮皆言李仁福潛通契丹,朝廷恐其與契丹連兵,併吞河右,南侵關中,會仁福卒,三月,癸未,以其子彝超為彰武留後,徙彰武節度使安從進為定難留後,仍命靜塞節度使藥彥稠將兵五萬,以宮苑使安重益為監軍,送從進赴鎮。從進,索葛人也。
乙酉,始下制除趙季良等為五鎮節度使。
丁亥,敕諭夏、銀、綏、宥將士吏民,以「夏州窮邊,李彝超年少,未能扞禦,故使之延安,從命則有李從曮、高允韜富貴之福,違命則有王都、李匡賓覆族之禍。」夏,四月,彝超上言,為軍士百姓擁留,未得赴鎮,詔遣使趣之。
言事者請為親王置師傅,宰相畏秦王從榮,不敢除人,請令王自擇。秦王府判官、太子詹事王居敏薦兵部侍郎劉瓚於從榮,從榮表請之。癸丑,以瓚為祕書監、秦王傅,前襄州支使山陽魚崇遠為記室。瓚自以左遷,泣訴,不得免。王府參佐皆新進少年,輕脫諂諛,瓚獨從容規諷,從榮不悅。瓚雖為傅,從榮一概以僚屬待之,瓚有難色;從榮覺之,自是戒門者勿為通,月聽一至府,或竟日不召,亦不得食。
李彝超不奉詔,遣共兄阿囉王守青嶺門,集境內党項諸胡以自救。藥彥稠等進屯蘆關,彝超遣党項抄糧運及攻具,官軍自蘆關退保金明。
閩王璘立子繼鵬為福王,充寶皇宮使。
五月,戊寅,立皇子從珂為潞王,從益為許王,從子天平節度使從溫為兗王,護國節度使從璋為洋王,成德節度使從敏為涇王。
庚辰,閩地震,閩主璘避位脩道,命福王繼鵬權總萬機。初,閩王審知性節儉,府舍皆庳陋;至是,大作宮殿,極土木之盛。
甲申,帝暴得風疾;庚寅,小愈,見羣臣於文明殿。
壬辰夜,夏州城上舉火,比明,雜虜數千騎救之,安從進遣先鋒使宋溫擊走之。
吳宋齊丘勸徐知誥徙吳主都金陵,知誥乃營宮城於金陵。
帝旬日不見羣臣,都人忷懼,或潛竄山野,或寓止軍營。秋,七月,庚辰,帝力疾御廣壽殿,人情始安。
安從進攻夏州。州城赫連勃勃所築,堅如鐵石,斸鑿不能入。又党項萬餘騎徜徉四野,抄掠糧餉,官軍無所芻牧。山路險狹,關中民輸斗粟束藁費錢數緡,民間困竭不能供。李彝超兄弟登城謂從進曰:「夏州貧瘠,非有珍寶蓄積可以充朝廷貢賦也;但以祖父世守此土,不欲失之。蕞爾孤城,勝之不武,何足煩國家勞費如此!幸為表聞,若許其自新,或使之征伐,願為衆先。」上聞之,壬午,命從進引兵還。
其後有知李仁福陰事者,云:「仁福畏朝廷除移,揚言結契丹為援,契丹實不與之通也;致朝廷誤興是役,無功而還。」自是夏州輕朝廷,每有叛臣,必陰與之連以邀賂遺。上疾久未平,征夏州無功,軍士頗有流言,乙酉,賜在京諸軍優給有差;旣賞賚無名,士卒由是益驕。
丁亥,賜錢元瓘爵吳王。元瓘於兄弟甚厚,其兄中吳、建武節度使元璙自蘇州入見,元瓘以家人禮事之,奉觴為壽,曰:「此兄之位也,而小子居之,兄之賜也。」元璙曰:「先王擇賢而立之,君臣位定,元璙知忠順而已。」因相與對泣。
戊子,閩主璘復位。初,福建中軍使薛文傑,性巧佞,璘喜奢侈,文傑以聚斂求媚,璘以為國計使,親任之。文傑陰求富民之罪,籍沒其財,被榜捶者胸背分受,仍以銅斗火熨之。建州土豪吳光入朝,文傑利其財,求其罪,將治之;光怨怒,帥其衆且萬人叛奔吳。
帝以工部尚書盧文紀、禮部郎中呂琦為蜀王冊禮使,幷賜蜀王一品朝服。知祥自作九旒冕、九章衣,車服旌旗皆擬王者。八月,乙巳朔,文紀等至成都。戊申,知祥服袞冕,備儀衞詣驛,降階北面受冊,升玉輅,至府門,乘步輦以歸。文紀,簡求之孫也。
戊申,羣臣上尊號曰聖明神武廣道法天文德恭孝皇帝,大赦。在京及諸道將士各等第優給。時一月之間再行優給,由是用度益窘。
太僕少卿何澤見上寢疾,秦王從榮權勢方盛,冀己復進用,表請立從榮為太子。上覽表泣下,私謂左右曰:「羣臣請立太子,朕當歸老太原舊第耳。」不得已,丙戌,詔宰相樞密使議之。丁卯,從榮見上,言曰:「竊聞有姦人請立臣為太子;臣幼少,且願學治軍民,不願當此名。」上曰:「羣臣所欲也。」從榮退,見范延光、趙延壽曰:「執政欲以吾為太子,是欲奪我兵柄,幽之東宮耳。」延光等知上意,且懼從榮之言,卽具以白上;辛未,制以從榮為天下兵馬大元帥。
九月,甲戌朔,吳主立德妃王氏為皇后。
戊寅,加范延光、趙延壽兼侍中。
癸未,中書奏節度使見元帥儀,雖帶平章事,亦以軍禮廷參,從之。
帝欲加宣徽使、判三司馮贇同平章事;贇父名章。執政誤引故事,庚寅,加贇同中書門下二品,充三司使。
秦王從榮請嚴衞、捧聖步騎兩指揮為牙兵。每入朝,從數百騎,張弓挾矢,馳騁衢路;令文士試草檄淮南書,陳己將廓清海內之意。從榮不快於執政,私謂所親曰:「吾一旦南面,必族之!」范延光、趙延壽懼,屢求外補以避之。上以為見己病而求去,甚怒,曰:「欲去自去,奚用表為!」齊國公主復為延壽言於禁中,云「延壽實有疾,不堪機務。」丙申,二人復言於上曰:「臣等非敢憚勞,願與勳舊迭為之。亦不敢俱去,願聽一人先出。若新人不稱職,復召臣,臣卽至矣。」上乃許之。戊戌,以延壽為宣武節度使;以山南東道節度使朱弘昭為樞密使、同平章事。制下,弘昭復辭,上叱之曰:「汝輩皆不欲在吾側,吾蓄養汝輩何為!」弘昭乃不敢言。
吏部侍郎張文寶泛海使杭州,船壞,水工以小舟濟之,風飄至天長;從者二百人,所存者五人。吳主厚禮之,資以從者儀服錢幣數萬,仍為之牒錢氏,使於境上迎候。文寶獨受飲食,餘皆辭之,曰:「本朝與吳久不通問,今旣非君臣,又非賓主,若受茲物,何辭以謝!」吳主嘉之,竟達命於杭州而還。
庚子,以前義成節度使李贊華為昭信節度使,留洛陽食其俸。
辛丑,詔大元帥從榮位在宰相上。
吳徐知誥以國中水火屢為災,曰:「兵民困苦,吾安可獨樂!」悉縱遣侍妓,取樂器焚之。
閩內樞密使薛文傑說閩王抑挫諸宗室;從子繼圖不勝忿,謀反,坐誅,連坐者千餘人。
冬,十月,乙卯,范延光、馮贇奏:「西北諸胡賣馬者往來如織,日用絹無慮五千匹,計耗國用什之七,請委緣邊鎮戍擇諸胡所賣馬良者給券,具數以聞。」從之。
戊午,以前武興節度使孫岳為三司使。
范延光屢因孟漢瓊、王淑妃以求出。庚申,以延光為成德節度使,以馮贇為樞密使。
帝以親軍都指揮使、河陽節度使、同平章事康義誠為朴忠,親任之。時要近之官多求出以避秦王之禍,義誠度不能自脫,乃令其子事秦王,務以恭順持兩端,冀得自全。
權知夏州事李彝超上表謝罪,求昭雪;壬戌,以彝超為定難軍節度使。
十一月,甲戌,上餞范延光,酒罷,上曰:「卿今遠去,事宜盡言。」對曰:「朝廷大事,願陛下與內久輔臣參決,勿聽羣小之言。」遂相泣而別。時孟漢瓊用事,附之者共為朋黨以蔽惑上聽,故延光言及之。
庚辰,改慎州懷化軍。置保順軍於洮州,領洮、鄯等州。
戊子,帝疾復作,己丑,大漸,秦王從榮入問疾,帝俛首不能舉。王淑妃曰:「從榮在此。」帝不應。從榮出,聞宮中皆哭,從榮意帝已殂,明旦,稱疾不入。是夕,帝實小愈,而從榮不知。
從榮自知不為時論所與,恐不得為嗣,與其黨謀,欲以兵入侍,先制權臣。辛卯,從榮遣都押牙馬處鈞謂朱弘昭、馮贇曰:「吾欲帥牙兵入宮中侍疾,且備非常,當止於何所?」二人曰:「王自擇之。」旣而私於處鈞曰:「主上萬福,王宜竭心忠孝,不可妄信人浮言。」從榮怒,復遣處鈞謂二人曰:「公輩殊不愛家族邪?何敢拒我!」二人患之,入告王淑妃及宣徽使孟漢瓊,咸曰:「茲事不得康義誠不可濟。」乃召義誠謀之,義誠竟無言,但曰:「義誠將校耳,不敢預議,惟相公所使。」弘昭疑義誠不欲衆中言之,夜,邀至私第問之,其對如初。
壬辰,從榮自河南府常服將步騎千人陳於天津橋。是日黎明,從榮遣馬處鈞至馮贇第,語之曰:「吾今日決入,且居興聖宮。公輩各有宗族,處事亦宜詳允,禍福在須臾耳。」又遣處鈞詣康義誠,義誠曰:「王來則奉迎。」
贇馳入右掖門,見弘昭、義誠、漢瓊及三司使孫岳方聚謀於中興殿門外,贇具道處鈞之言,因讓義誠曰:「秦王言『禍福在須臾』,其事可知,公勿以兒在秦府,左右顧望。主上拔擢吾輩,自布衣至將相,苟使秦王兵得入此門,置主上何地?吾輩尚有遺種乎?」義誠未及對,監門白秦王已將兵至端門外。漢瓊拂衣起曰:「今日之事,危及君父,公猶顧望擇利邪?吾何愛餘生,當自帥兵拒之耳!」卽入殿門,弘照、贇隨之,義誠不得已,亦隨之入。
漢瓊見帝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須臾入宮,則大亂矣!」宮中相顧號哭,帝曰:「從榮何苦乃爾!」問弘昭等:「有諸?」對曰:「有之,適已令門者闔門矣。」帝指天泣下,謂義誠曰:「卿自處置,勿驚百姓!」控鶴指揮使李重吉,從珂之子也,時侍側,帝曰:「吾與爾父,冒矢石定天下,數脫吾於厄;從榮輩得何力,今乃為人所敎,為此悖逆!我固知此曹不足付大事,當呼爾父授以兵柄耳。汝為我部閉諸門。」重吉卽帥控鶴兵守宮門。孟漢瓊被甲乘馬,召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使將五百騎討從榮。
從榮方據胡牀,坐橋上,遣左右召康義誠。端門已閉,叩左掖門,從門隙中窺之,見朱洪實引騎兵北來,走白從榮;從榮大驚,命取鐵掩心擐之,坐調弓矢。俄而騎兵大至,從榮走歸府,僚佐皆竄匿,牙兵掠嘉善坊潰去。從榮與妃劉氏匿牀下,皇城使安從益就斬之,幷殺其子,以其首獻。初,孫岳頗得豫內廷密謀,馮、朱患從榮狼伉,岳嘗為之極言禍福之歸;康義誠恨之,至是,乘亂密遣騎士射殺之。帝聞從榮死,悲駭,幾落御榻,絕而復蘇者再,由是疾復劇。從榮一子尚幼,養宮中,諸將請除之,帝泣曰:「此何罪!」不得已,竟與之。癸巳,馮道帥羣臣入見帝於雍和殿,帝雨泣嗚咽,曰:「吾家事至此,慚見卿等!」
宋王從厚為天雄節度使;甲午,遣孟漢瓊徵從厚,且權知天雄軍府事。
丙申,追廢從榮為庶人。執政共議從榮官屬之罪,馮道曰:「從榮所親者高輦、劉陟、王說而已,任贊到官纔半月,王居敏、司徒詡在病告已半年,豈豫其謀!居敏尤為從榮所惡,昨舉兵向闕之際,與輦、陟並轡而行,指日景曰:『來日及今,已誅王詹事矣。』自非與之同謀者,豈得一切誅之乎!」朱弘昭曰:「使從榮得入光政門,贊等當如何任使,而吾輩猶有種乎!且首從差一等耳,今首已孥戮而從皆不問,主上能不以吾輩為庇姦人乎!」馮贇力爭之,始議流貶。時諮議高輦已伏誅。丁酉,元帥府判官 兵部侍郎任贊、祕書監兼王傅劉瓚、友蘇瓚、記室魚崇遠、河南少尹劉陟、判官司徒詡、推官王說等八人並長流,河南巡官李澣、江文蔚等六人勒歸田里,六軍判官 太子詹事王居敏、推官郭晙並貶官。澣,回之族曾孫也;詡,貝州人;文蔚,建安人也。文蔚奔吳,徐知誥厚禮之。
初,從榮失道,六軍判官、司諫郎中趙遠諫曰:「大王地居上嗣,當勤脩令德,柰何所為如是!勿謂父子至親為可恃,獨不見恭世子、戾太子乎!」從榮怒,出為涇州判官;及從榮敗,遠以是知名。遠,字上交,幽州人也。
戊戌,帝殂。帝性不猜忌,與物無競,登極之年已踰六十,每夕於宮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亂為衆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在位年穀屢豐,兵革罕用,校於五代,粗為小康。
辛丑,宋王至洛陽。
閩主尊魯國太夫人黃氏為皇太后。
閩主好鬼神,巫盛韜等皆有寵。薛文傑言於閩主曰:「陛下左右多姦臣,非質諸鬼神,不能知也。盛韜善視鬼,宜使察之。」閩主從之。文傑惡樞密使吳勗,勗在疾,文傑省之,曰:「主上以公久疾,欲罷公近密,僕言公但小苦頭痛耳,將愈矣。主上或遣使來問,慎勿以他疾對也。」勗許諾。明日,文傑使韜言於閩主曰:「適見北廟崇順王訊吳勗謀反,以銅釘釘其腦,金椎擊之。」閩主以告文傑,文傑曰:「未可信也,宜遣使問之。」果以頭痛對,卽收下獄,遣文傑及獄吏雜治之,勗自誣服,幷其妻子誅之。由是國人益怒。
吳光請兵於吳,吳信州刺史蔣延徽不俟朝命,引兵會光攻建州,閩主遣使求救於吳越。
十二月,癸卯朔,始發明宗喪,宋王卽皇帝位。
秦王從榮旣死,朱洪實妻入宮,司衣王氏語及秦王,王氏曰:「秦王為人子,不在左右侍疾,致人歸禍,是其罪也;若云大逆,則厚誣矣。朱司徒最受王恩,當時不為之辨,惜哉!」洪實聞之,大懼,與康義誠以其語白閔帝,且言王氏私於從榮,為之詗宮中事,辛亥,賜王氏死。事連王淑妃,淑妃素厚於從榮,帝由是疑之。
丙辰,以天雄左都押牙宋令詢為磁州刺史。朱弘昭以誅秦王立帝為己功,欲專朝政;令詢侍帝左右最久,雅為帝所親信,弘昭不欲舊人在帝側,故出之。帝不悅而無之何。
孟知祥聞明宗殂,謂僚佐曰:「宋王幼弱,為政者皆胥史小人,其亂可坐俟也。」
辛未,帝始御中興殿。帝自終易月之制,卽召學士讀貞觀政要、太宗實錄,有致治之志;然不知其要,寬柔少斷。李愚私謂同列曰:「吾君延訪,鮮及吾輩,位高責重,事亦堪憂。」衆惕息不敢應。
順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判明州錢元珦驕縱不法,每請事於王府不獲,輒上書悖慢。嘗怒一吏,置鐵牀炙之,臭滿城郭。吳王元瓘遣牙將仰仁詮詣明州召之,仁詮左右慮元珦難制,勸為之備,仁詮不從,常服徑造聽事。元珦見仁詮至,股慄,遂還錢塘,幽於別第。仁詮,湖州人也。
閩主改福州為長樂府。
親從都指揮使王仁達有擒王延稟之功,性慷慨,言事無所避。閩主惡之,嘗私謂左右曰:「仁達智有餘,吾猶能御之,非少主臣也。」至是,竟誣以叛,族誅之。
初,馬希聲、希範同日生。希聲母曰袁德妃,希範母曰陳氏。希範怨希聲先立不讓,及嗣位,不禮於袁德妃。希聲母弟希旺為親從都指揮使,希範多譴責之;袁德妃請納希旺官為道士,不許,解其軍職,使居竹屋草門,不得預兄弟燕集。德妃卒,希旺憂憤而卒。
潞王清泰元年(甲午、九三四年)
春,正月,戊寅,閔帝大赦,改元應順。
壬午,加河陽節度使兼侍衞都指揮使康義誠兼侍中,判六軍諸衞事。
朱弘昭、馮贇忌侍衞馬軍都指揮使安彥威、侍衞步軍都指揮使、忠正節度使張從賓,甲申,出彥威為護國節度使,以捧聖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代之;出從賓為彰義節度使,以嚴衞步軍都指揮使皇甫遇代之。彥威,崞人;遇,真定人也。
戊子,樞密使 同平章事朱弘昭、同中書門下二品馮贇、河東節度使兼侍中石敬瑭並兼中書令。贇以超遷太過,堅辭不受;己丑,改兼侍中。
壬辰,以荊南節度使高從誨為南平王,武安、武平節度使馬希範為楚王。
甲午,以鎮海、鎮東節度使吳王元瓘為吳越王。
吳徐知誥別治私第於金陵,乙未,遷居私第,虛府舍以待吳主。
鳳翔節度使兼侍中潞王從珂,與石敬瑭少從明帝征伐,有功名,得衆心;朱弘昭、馮贇位望素出二人下遠甚,一旦執朝政,皆忌之。明宗有疾,潞王屢遣其夫人入省侍;及明宗殂,潞王辭疾不來,使臣至鳳翔者或自言伺得潞王陰事。時潞王長子重吉為控鶴都指揮使,朱、馮不欲其典禁兵,己亥,出為亳州團練使。潞王有女惠明為尼,在洛陽,亦召入禁中。潞王由是疑懼。
吳蔣延徽敗閩兵於浦城,遂圍建州,閩主璘遣上軍使張彥柔、驃騎大將軍王延宗將兵萬人救建州。延宗軍及中塗,士卒不進,曰:「不得薛文傑,不能討賊。」延宗馳使以聞,國人震恐。太后及福王繼鵬泣謂璘曰:「文傑盜弄國權,枉害無辜,上下怨怒久矣。今吳兵深入,士卒不進,社稷一旦傾覆,留文傑何益!」文傑亦在側,互陳利害。璘曰:「吾無如卿何,卿自為謀。」文傑出,繼鵬伺之於啟聖門外,以笏擊之仆地,檻車送軍前,市人爭持瓦礫擊之。文傑善術數,自云過三日則無患。部送者聞之,倍道兼行,二日而至,士卒見之踊躍,臠食之;閩主亟遣赦之,不及。初,文傑以為古制檻車疏闊,更為之,形如木匱,攢以鐵鋩,內向,動輒觸之。車成,文傑首自入焉。幷誅盛韜。
蔣延徽攻建州垂克,徐知誥以延徽吳太祖之壻,與臨川王濛素善,恐其克建州奉濛以圖興復,遣使召之。延徽亦聞閩兵及吳越兵將至,引兵歸;閩人追擊,敗之,士卒死亡甚衆,歸罪於都虞候張重進,斬之。知誥貶延徽為右威衞將軍,遣使求好于閩。
閏月,以左諫議大夫唐汭、膳部郎中 知制誥陳乂皆為給事中,充樞密直學士。汭以文學從帝,歷三鎮在幕府。及卽位,將佐之有才者,朱、馮皆斥逐之。汭性迂疏,朱、馮恐帝含怒有時而發,乃引汭於密近,以其黨陳乂監之。
丙午,尊皇后為皇太后。
安遠節度使符彥超奴王希全、任賀兒見朝廷多事,謀殺彥超,據安州附於吳,夜,叩門稱有急遞,彥超出至聽事,二奴殺之,因以彥超之命召諸將,有不從己者輒殺之。己酉旦,副使李端帥州兵討誅之,幷其黨。
甲寅,以王淑妃為太妃。
蜀將吏勸蜀王知祥稱帝;己巳,知祥卽皇帝位于成都。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七十九 後唐紀八
北宋資治通鑑司馬光主編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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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閼逢敦牂(甲午)二月,盡旃蒙協洽(乙未),凡一年有奇。
潞王清泰元年(甲午、九三四年)
二月,癸酉,蜀主以武泰節度使趙季良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領節度使如故。
吳人多不欲遷都者,都押牙周宗言於徐知誥曰:「主上西遷,公復須東行,不惟勞費甚大,且違衆心。」丙子,吳主遣宋齊丘如金陵,諭知誥罷遷都。
先是,知誥久有傳禪之志,以吳主無失德,恐衆心不悅,欲待嗣君;宋齊丘亦以為然。一旦,知誥臨鏡鑷白髭,歎曰:「國家安而吾老矣,柰何?」周宗知其意,請如江都,微以傳禪諷吳主,且告齊丘。齊丘以宗先己,心疾之,遣使馳詣金陵,手書切諫,以為天時人事未可;知誥愕然。後數日,齊丘至,請斬宗以謝吳主,乃黜宗為池州副使。久之,節度副使李建勳、行軍司馬徐玠等屢陳知誥功業,宜早從民望,召宗復為都押牙。知誥由是疏齊丘。
朱弘昭、馮贇不欲石敬瑭久在太原,且欲召孟漢瓊,己卯,徙成德節度使范延光為天雄節度使,代漢瓊;徙潞王從珂為河東節度使,兼北都留守;徙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皆不降制書,但各遣使臣持宣監送赴鎮。
吳主詔徐知誥還府舍。甲申,金陵大火;乙酉,又火。知誥疑有變,勒兵自衞。
潞王旣與朝廷猜阻,朝廷又命洋王從璋權知鳳翔。從璋性粗率樂禍,前代安重誨鎮河中,手殺之;潞王聞其來,尤惡之,欲拒命則兵弱糧少,不知所為,謀於將佐,皆曰:「主上富於春秋,政事出於朱、馮,大王功名震主,離鎮必無全理,不可受也。」王問觀察判官滳河馬胤孫曰:「今道過京師,當何向為便?」對曰:「君命召,不俟駕。臨喪赴鎮,又何疑焉!諸人凶謀,不可從也。」衆哂之。王乃移檄鄰道,言「朱弘昭等乘先帝疾亟,殺長立少,專制朝權,別疏骨肉,動搖藩垣,懼傾覆社稷。今從珂將入朝以清君側之惡,而力不能獨辦,願乞靈鄰藩以濟之。」
潞王以西都留守王思同當東出之道,尤欲與之相結,遣推官郝詡、押牙朱廷乂等相繼詣長安,說以利害,餌以美妓,不從則令就圖之。思同謂將吏曰:「吾受明宗大恩,今與鳳翔同反,借使事成而榮,猶為一時之叛臣,況事敗而辱,流千古之醜跡乎!」遂執詡等,以狀聞。時潞王使者多為鄰道所執,不則依阿操兩端,惟隴州防禦使相里金傾心附之,遣判官薛文遇往來計事。金,幷州人也。
朝廷議討鳳翔。康義誠不欲出外,恐失軍權,請以王思同為統帥,以羽林都指揮使侯益為行營馬步軍都虞候。益知軍情將變,辭不行。執政怒之,出為商州刺史。辛卯,以王思同為西面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前靜難節度使藥彥稠副之,前絳州刺史萇從簡為馬步都虞候,嚴衞步軍左廂指揮使尹暉、羽林指揮使楊思權等皆為偏裨。暉,魏州人也。
蜀主以中門使王處回為樞密使。
丁酉,加王思同同平章事,知鳳翔行府;以護國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面行營都監。思同雖有忠義之志,而御軍無法;潞王老於行陣,將士徼幸富貴者心皆向之。詔遣殿直楚匡祚執亳州團練使李重吉,幽於宋州。洋王從璋行至關西,聞鳳翔拒命而還。
三月,安彥威與山南西道張虔釗、武定孫漢韶、彰義張從賓、靜難康福等五節度使奏合兵討鳳翔。漢韶,李存進之子也。
乙卯,諸道兵大集於鳳翔城下攻之,克東西關城,城中死者甚衆。丙辰,復進攻城,期於必取。鳳翔城塹卑淺,守備俱乏,衆心危急,潞王登城泣謂外軍曰:「吾未冠從先帝百戰,出入生死,金創滿身,以立今日之社稷;汝曹從我,目睹其事。今朝廷信任讒臣,猜忌骨肉,我何罪而受誅乎!」因慟哭。聞者哀之。
張虔釗性褊急,主攻城西南,以白刃驅士卒登城,士卒怒,大詬,反攻之,虔釗躍馬走免,楊思權因大呼曰:「大相公,吾主也。」遂帥諸軍解甲投兵,請降於潞王,自西門入,以幅紙進潞王曰:「願王克京城日,以臣為節度使,勿以為防、團。」潞王卽書「思權可邠寧節度使」授之。王思同猶未之知,趣士卒登城,尹暉大呼曰:「城西軍已入城受賞矣。」衆皆棄甲投兵而降,其聲震地。日中,亂兵悉入,外軍亦潰,思同等六節度使皆遁去。潞王悉斂城中將吏士民之財以犒軍,至於鼎釜皆估直以給之。丁巳,王思同、藥彥稠等走至長安,西京副留守劉遂雍閉門不內,乃趣潼關。遂雍,鄩之子也。
潞王建大將旗鼓,整衆而東,以孔目官虞城劉延朗為腹心。潞王始憂王思同等併力據長安拒守,至岐山,聞劉遂雍不內思同,甚喜,遣使慰撫之。遂雍悉出府庫之財於外,軍士前至者卽給賞令過;比潞王至,前軍賞遍,皆不入城。庚申,潞王至長安,遂雍迎謁,率民財以充賞。
是日,西面步軍都監王景從等自軍前奔還,中外大駭。帝不知所為,謂康義誠等曰:「先帝棄萬國,朕外守藩方,當是之時,為嗣者在諸公所取耳,朕實無心與人爭國。旣承大業,年在幼沖,國事皆委諸公。朕於兄弟間不至榛梗,諸公以社稷大計見告,朕何敢違!軍興之初,皆自夸大,以為寇不足平;今事至於此,何方可以轉禍?朕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讓之,若不免於罪,亦所甘心。」朱弘昭、馮贇大懼,不敢對。義誠欲悉以宿衞兵迎降為己功,乃曰:「西師驚潰,蓋主將失策耳。今侍衞諸軍尚多,臣請自往扼其衝要,招集離散以圖後效,幸陛下勿為過憂!」帝遣使召石敬瑭,欲令將兵拒之。義誠固請自行,帝乃召將士慰諭,空府庫以勞之,許以平鳳翔,人更賞二百緡,府庫不足,當以宮中服玩繼之。軍士益驕,無所畏忌,負賜物,揚言於路曰:「至鳳翔更請一分。」
遣楚匡祚殺李重吉於宋州;匡祚榜棰重吉,責其家財。又殺尼惠明。
初,馬軍都指揮使朱洪實為秦王從榮所厚,及朱弘昭為樞密使,洪實以宗兄事之;從榮勒兵天津橋,洪實首為孟漢瓊擊從榮,康義誠由是恨之。辛酉,帝親至左藏,給將士金帛。義誠、洪實共論用兵利害,洪實欲以禁軍固守洛陽,曰:「如此,彼亦未敢徑前,然後徐圖進取,可以萬全。」義誠怒曰:「洪實為此言,欲反邪!」洪實曰:「公自欲反,乃謂誰反!」其聲漸厲。帝聞,召而訊之,二人訟於帝前,帝不能辨其是非,遂斬洪實,軍士益憤怒。
壬戌,潞王至昭應,聞前軍獲王思同,王曰:「思同雖失計,然盡心所奉,亦可嘉也。」癸亥,至靈口,前軍執思同以至,王責讓之,對曰:「思同起行間,先帝擢之,位至節將,常愧無功以報大恩。非不知附大王立得富貴,助朝廷自取禍殃,但恐死之日無面目見先帝於泉下耳。敗而釁鼓,固其所也。請早就死!」王為之改容,曰:「公且休矣。」王欲宥之,而楊思權之徒恥見其面。王之過長安,尹暉盡取思同家資及妓妾,屢言於劉延朗曰:「若留思同,慮失士心。」屬王醉,不待報,擅殺思同及其妻子。王醒,怒延朗,嗟惜者累日。
癸亥,制以康義誠為鳳翔行營都招討使,以王思同副之。
甲子,潞王至華州,獲藥彥稠,囚之。乙丑,至閿鄉。朝廷前後所發諸軍,遇西軍皆迎降,無一人戰者。丙寅,康義誠引侍衞兵發洛陽,詔以侍衞馬軍指揮使安從進為京城巡檢;從進已受潞王書,潛布腹心矣。
是日,潞王至靈寶,護國節度使安彥威、匡國節度使安重霸皆降,惟保義節度使康思立謀固守陝城以俟康義誠。先是,捧聖五百騎戍陝西,為潞王前鋒,至城下,呼城上人曰:「禁軍十萬已奉新帝,爾輩數人奚為!徒累一城人塗地耳。」於是捧聖卒爭出迎,思立不能禁,不得已亦出迎。
丁卯,潞王至陝,僚佐說王曰:「今大王將及京畿,傳聞乘輿已播遷,大王宜少留於此,先移書慰安京城士庶。」王從之,移書諭洛陽文武士庶,惟朱弘昭、馮贇兩族不赦外,自餘勿有憂疑。
康義誠軍至新安,所部將士自相結,百什為羣,棄甲兵,爭先詣陝降,纍纍不絕。義誠至乾壕,麾下纔數十人;遇潞王候騎十餘人,義誠解所佩弓劍為信,因候騎請降於潞王。
戊辰,閔帝聞潞王至陝,義誠軍潰,憂駭不知所為,急遣使召朱弘昭謀所向,弘昭曰:「急召我,欲罪之也。」赴井死。安從進聞弘昭死,殺馮贇於第,滅其族,傳弘昭、贇首於潞王。帝欲奔魏州,召孟漢瓊使詣魏州為先置;漢瓊不應召,單騎奔陝。
初,帝在藩鎮,愛信牙將慕容遷,及卽位,以為控鶴指揮使;帝將北渡河,密與之謀,使帥部兵守玄武門。是夕,帝以五十騎出玄武門,謂遷曰:「朕且幸魏州,徐圖興復,汝帥有馬控鶴從我。」遷曰:「生死從大家。」乃陽為團結;帝旣出,卽闔門不行。
己巳,馮道等入朝,及端門,聞朱、馮死,帝已北走;道及劉昫欲歸,李愚曰:「天子之出,吾輩不預謀。今太后在宮,吾輩當至中書,遣小黃門取太后進止,然後歸第,人臣之義也。」道曰:「主上失守社稷,人臣惟君是奉,無君而入宮城,恐非所宜。潞王已處處張榜,不若歸俟敎令。」乃歸。至天宮寺,安從進遣人語之曰:「潞王倍道而來,且至矣,相公宜帥百官至穀水奉迎。」乃止於寺中,召百官。中書舍人盧導至,馮道曰:「俟舍人久矣,所急者勸進文書,宜速具草。」導曰:「潞王入朝,百官班迎可也;設有廢立,當俟太后敎令,豈可遽議勸進乎?」道曰:「事當務實。」導曰:「安有天子在外,人臣遽以大位勸人者邪!若潞王守節北面,以大義見責,將何辭以對!公不如帥百官詣宮門,進名問安,取太后進止,則去就善矣。」道未及對,從進屢遣人趣之曰:「潞王至矣,太后、太妃已遣中使迎勞矣,安得百官無班!」道等卽紛然而去。旣而潞王未至,三相息於上陽門外,盧導過於前,道復召而語之,導對如初。李愚曰:「舍人之言是也。吾輩之罪,擢髮不足數。」
康義誠至陝等罪,潞王責之曰:「先帝晏駕,立嗣在諸公;今上亮陰,政事出諸公,何為不能終始,陷吾弟至此乎?」義誠大懼,叩頭請死。王素惡其為人,未欲遽誅,且宥之。馬步都虞候萇從簡、左龍武統軍王景戡皆為部下所執,降於潞王,東軍盡降。潞王上牋於太后取進止,遂自陝而東。
夏,四月,庚午朔,未明,閔帝至衞州東數里,遇石敬瑭;帝大喜,問以社稷大計,敬瑭曰:「聞康義誠西討,何如?陛下何為至此?」帝曰:「義誠亦叛去矣。」敬瑭俛首長歎數四,曰:「衞州刺史王弘贄,宿將習事,請與圖之。」乃往見弘贄問之,弘贄曰:「前代天子播遷多矣,然皆有將相、侍衞、府庫、法物,使羣下有所瞻仰;今皆無之,獨以五十騎自隨,雖有忠義之心,將若之何?」敬瑭還,見帝於衞州驛,以弘贄之言告。弓箭庫使沙守榮、奔洪進前責敬瑭曰:「公明宗愛壻,富貴相與共之,憂患亦宜相恤。今天子播越,委計於公,冀圖興復,乃以此四者為辭,是直欲附賊賣天子耳!」守榮抽佩刀欲刺之,敬瑭親將陳暉救之,守榮與暉鬬死,洪進亦自刎。敬瑭牙內指揮使劉知遠引兵入,盡殺帝左右及從騎,獨置帝而去。敬瑭遂趣洛陽。
是日,太后令內諸司至乾壕迎潞王,王亟遣還洛陽。
初,潞王罷河中,歸私第,王淑妃數遣孟漢瓊存撫之。漢瓊自謂於王有舊恩,至澠池西,見王大哭,欲有所陳,王曰:「諸事不言可知。」仍自預從臣之列,王卽命斬於路隅。
山南西道節度使張虔釗之討鳳翔也,留武定節度使孫漢韶守興元。虔釗旣敗,奔歸興元,與漢韶舉兩鎮之地降于蜀;蜀主命奉鑾肅衞馬步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李肇將兵五千還利州,右匡聖馬步都指揮使、寧江節度使張業將兵一萬屯大漫天以迎之。
壬申,潞王至蔣橋,百官班迎於路,傳敎以未拜梓宮,未可相見。馮道等皆上牋勸進。王入謁太后、太妃,詣西宮,伏梓宮慟哭,自陳詣闕之由。馮道帥百官班見,拜;王答拜。道等復上牋勸進,王立謂道曰:「予之此行,事非獲已。俟皇帝歸闕,園寢禮終,當還守藩服,羣公遽言及此,甚無謂也!」
癸酉,太后下令廢少帝為鄂王,以潞王知軍國事,權以書詔印施行。百官詣至德宮門待罪,王命各復其位。甲戌,太后令潞王宜卽皇帝位;乙亥,卽位於柩前。
帝之發鳳翔也,許軍士以入洛人賞錢百緡。旣至,問三司使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百萬在。旣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而賞軍之費計應用五十萬緡。帝怒,玫請率京城民財以足之,數日,僅得數萬緡,帝謂執政曰:「軍不可不賞,人不可不恤,今將柰何?」執政請據屋為率,無問士庶自居及僦者,預借五月僦直,從之。
王弘贄遷閔帝於州廨,帝遣弘贄之子殿直巒往酖之。戊寅,巒至衞州謁見,閔帝問來故,不對。弘贄數進酒,閔帝知其有毒,不飲,巒縊殺之。
閔帝性仁厚,於兄弟敦睦,雖遭秦王忌疾,閔帝坦懷待之,卒免於患。及嗣位,於潞王亦無嫌,而朱弘昭、孟漢瓊之徒橫生猜間,閔帝不能違,以致禍敗焉。
孔妃尚在宮中,潞王使人謂之曰:「重吉何在?」遂殺妃,幷其四子。
閔帝之在衞州也,惟磁州刺史宋令詢遣使問起居,聞其遇害,慟哭半日,自經死。
己卯,石敬瑭入朝。
庚辰,以劉昫判三司。
辛巳,蜀大赦,改元明德。
帝之起鳳翔也,召興州刺史劉遂清,遲疑不至。聞帝入洛,乃悉集三泉、西縣、金牛、桑林戍兵以歸,自散關以南城鎮悉棄之,皆為蜀人所有。癸未,入朝,帝欲治罪,以其能自歸,乃赦之。遂清。鄩之姪也。
甲申,蜀將張業將兵入興元、洋州。
乙酉,改元,大赦。
丁亥,以宣徽南院使郝瓊權判樞密院,前三司使王玫為宣徽北院使,鳳翔節度判官韓昭胤為左諫議大夫、充端明殿學士。
戊子,斬河陽節度使、判六軍諸衞兼侍中康義誠,滅其族。
己丑,誅藥彥稠。
庚寅,釋王景戡、萇長簡。
有司百方斂民財,僅得六萬,帝怒,下軍巡使獄,晝夜督責,囚繫滿獄,至自經、赴井。而軍士遊市肆皆有驕色,市人聚詬之曰:「汝曹為主力戰,立功良苦,反使我輩鞭胸杖背,出財為賞,汝曹猶揚揚自得,獨不愧天地乎!」
是時,竭左藏舊物及諸道貢獻,乃至太后、太妃器服簪珥皆出之,纔及二十萬緡,帝患之,李專美夜直,帝讓之曰:「卿名有才,不能為我謀此,留才安所施乎!」專美謝曰:「臣駑劣,陛下擢任過分,然軍賞不給,非臣之責也。竊思自長興之季,賞賚亟行,卒以是驕;繼以山陵及出師,帑藏遂涸。雖有無窮之財,終不能滿驕卒之心,故陛下拱手於危困之中而得天下。夫國之存亡,不專繫於厚賞,亦在脩法度,立紀綱。陛下苟不改覆車之轍,臣恐徒困百姓,存亡未可知也。今財力盡於此矣,宜據所有均給之,何必踐初言乎!」帝以為然。壬辰,詔禁軍在鳳翔歸命者,自楊思權、尹暉等各賜二馬、一駝、錢七十緡,下至軍人錢二十緡,其在京者各十緡。軍士無厭,猶怨望,為謠言曰:「除去菩薩,扶立生鐵。」以閔帝仁弱,帝剛嚴,有悔心故也。
丙申,葬聖德和武欽孝皇帝于徽陵,廟號明宗。帝衰絰護從至陵所,宿焉。
五月,丙午,以韓昭胤為樞密使,以莊宅使劉延朗為樞密副使,權知樞密院記房暠為宣徽北院使。暠,長安人也。
帝與石敬瑭皆以勇力善鬬,事明宗為左右;然心競,素不相悅。帝卽位,敬瑭不得已入朝,山陵旣畢,不敢言歸。時敬瑭久病羸瘠,太后及魏國公主屢為之言;而鳳翔舊將佐多勸帝留之,惟韓昭胤、李專美以為趙延壽在汴,不宜猜忌敬瑭。帝亦見其骨立,不以為虞,乃曰:「石郎不惟密親,兼自少與吾同艱難;今我為天子,非石郎尚誰託哉!」乃復以為河東節度使。
戊午,以隴州防禦使相里金為保義節度使。
丁未,階州刺史趙澄降蜀。
戊申,以羽林軍使楊思權為靜難節度使。
己酉,張虔釗、孫漢韶舉族遷于成都。
庚戌,以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馮道同平章事,充匡國節度使。
以天雄節度使兼侍中范延光為樞密使。
帝之起鳳翔也,悉取天平節度使李從曮家財甲兵以供軍。將行,鳳翔之民遮馬請復以從曮鎮鳳翔,帝許之,至是,徙從曮為鳳翔節度使。
初,明宗為北面招討使,平盧節度使房知溫為副都部署,帝以別將事之,嘗被酒忿爭,拔刃相擬。及帝舉兵入洛,知溫密與行軍司李沖謀拒之,沖請先奉表以觀形勢,還,言洛中已安定,壬戌,入朝謝罪,帝優禮之。知溫貢獻甚厚。
吳鎮南節度使、守中書令東海康王徐知詢卒。
蜀人取成州。
六月,甲戌,以皇子左衞上將軍重美為成德節度使、同平章事,兼河南尹,判六軍諸衞事。
文州都指揮使成延龜舉州附蜀。
吳徐知誥將受禪,忌昭武節度使兼中書令臨川王濛,遣人告濛藏匿亡命,擅造兵器;丙子,降封歷陽公,幽于和州,命控鶴軍使王宏將兵二百衞之。
劉昫與馮道昏姻。昫性苛察,李愚剛褊;道旣出鎮,二人論議多不合,事有應改者,愚謂昫曰:「此賢親家所為,更之不亦便乎!」昫恨之,由是動成忿爭,至相詬罵,各欲非時求見,事多凝滯。帝患之,欲更命相,問所親信以朝臣聞望宜為相者,皆以尚書左丞姚顗、太常卿盧文紀、祕書監崔居儉對;論其才行,互有優劣。帝不能決,乃置其名於琉璃瓶,夜焚香祝天,且以筋挾之,首得文紀,次得顗。秋,七月,辛亥,以文紀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居儉,蕘之子也。
帝欲殺楚匡祚,韓昭胤曰:「陛下為天下父,天下之人皆陛下子,用法宜存至公,匡祚受詔檢校重吉家財,不得不爾。今族匡祚,無益死者,恐不厭衆心。」乙卯,長流匡祚於登州。
丁巳,立沛國夫人劉氏為皇后。
回鶻入貢者多為河西雜虜所掠,詔將軍牛知柔帥禁兵衞送,與邠州兵共討之。
吳徐知誥召左僕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宋齊丘還金陵,以為諸道都統判官,加司空,於事皆無所關預,齊丘屢請退居,知誥以南園給之。
護國節度使洋王從璋,歸德節度使涇王從敏,皆罷鎮居洛陽私第,帝待之甚薄;從敏在宋州預殺重吉,帝尤惡之。嘗侍宴禁中,酒酣,顧二王曰:「爾等皆何物,輒據雄藩!」二王大懼,太后叱之曰:「帝醉矣,爾曹速去!」
蜀置永平軍於雅州,以孫漢韶為節度使。復以張虔釗為山南西道節度使、同平章事;虔釗固辭不行。
蜀主得風疾踰年,至是增劇;甲子,立子東川節度使、同平章事、親衞馬步都指揮使仁贊為太子,仍監國。召司空 同平章事趙季良、武信節度使李仁罕、保寧節度使趙廷隱、樞密使王處回、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鐸、奉鑾肅衞指揮副使侯弘實受遣詔輔政。是夕殂,祕不發喪。
王處回夜啟義興門告趙季良,處回泣不已,季良正色曰:「今強將握兵,專伺時變,宜速立嗣君以絕覬覦,豈可但相泣邪!」處回收淚謝之。季良敎處回見李仁罕,審其詞旨然後告之。處回至仁罕第,仁罕設備而出,遂不以實告。
丙寅,宣遺制,命太子仁贊更名昶,丁卯,卽皇帝位。
初,帝以王玫對左藏見財失實,故以劉昫代判三司。昫命判官高延賞鉤考窮覈,皆積年逋欠之數,姦吏利其徵責匄取,故存之。昫具奏其狀,且請察其可徵者急督之,必無可償者悉蠲之,韓昭胤極言其便。八月,庚午,詔長興以前戶部及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萬,虛煩簿籍,咸蠲免勿徵。貧民大悅,而三司吏怨之。
辛未,以姚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右龍武統軍索自通,以河中之隙,心不自安,戊子,退朝過洛,自投于水而卒。帝聞之,大驚,贈太尉。
丙申,以前安國節度使、同平章事趙鳳為太子太保。
九月,癸卯,詔鳳翔益兵守東安鎮以備蜀。
蜀衞聖諸軍都指揮使、武信節度使李仁罕自恃宿將有功,復受顧託,求判六軍,令進奏吏宋從會以意諭樞密院,又至學士院偵草麻。蜀主不得已,甲寅,加仁罕兼中書令,判六軍事;以左匡聖都指揮使、保寧節度使趙廷隱兼侍中,為之副。
己未,雲州奏契丹入寇,北面招討使石敬瑭奏自將兵屯百井以備契丹。辛酉,敬瑭奏振武節度使楊檀擊契丹於境上,卻之。
蜀奉鑾肅衞都指揮使、昭武節度使兼侍中李肇聞蜀主卽位,顧望,不時入朝,至漢州,留與親戚燕飲踰旬;冬,十月,庚午,始至成都,稱足疾,扶杖入朝見,見蜀主不拜。
戊寅,左僕射、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愚罷守本官,吏部尚書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劉昫罷為右僕射。三司吏聞昫罷相,皆相賀,無一人從歸第者。
蜀捧聖控鶴都指揮使張公鐸與醫官使韓繼勳、豐德庫使韓保貞、茶酒庫使安思謙等皆事蜀主於藩邸,素凶李仁罕,共譖之,云仁罕有異志;蜀主令繼勳等與趙季良,趙廷隱謀,因仁罕入朝,命武士執而殺之。癸未,下詔暴其罪,幷其子繼宏及宋從會等數人皆伏誅。是日,李肇釋杖而拜。
蜀源州都押牙文景琛據城叛,果州刺史李延厚討平之。
蜀主左右以李肇倨慢,請誅之;戊子,以肇為太子少傅致仕,徙邛州。
吳主加徐知誥大丞相、尚父、嗣齊王、九錫,辭不受。
雄武節度使張延朗將兵圍文州,階州刺史郭知瓊拔尖石寨。蜀李延厚將果州兵屯興州,遣先登指揮使范延暉將兵救文州,延朗解圍而歸。興州刺史馮暉自乾渠引戍兵歸鳳翔。
十一月,徐知誥召其子司徒、同平章事景通還金陵,為鎮海 寧國節度副大使、諸道副都統、判中外諸軍事;以次子牙內馬步都指揮使、海州團練使景遷為左右軍都軍使、左僕射、參政事,留江都輔政。
十二月,己巳,以易州刺史安叔千為振武節度使,齊州防禦使尹暉為彰國節度使。叔千,沙陀人也。
壬申,石敬瑭奏契丹引去,罷兵歸。
乙亥,徵雄武節度使張延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三司。
辛巳,漢皇后馬氏殂。
甲申,蜀葬文武聖德英烈明孝皇帝于和陵,廟號高祖。
乙酉,葬鄂王于徽陵城南,封纔數尺;觀者悲之。
是歲秋、冬旱,民多流亡,同、華、蒲、絳尤甚。
漢主命判六軍秦王弘度募宿衞兵千人,皆市井無賴子弟,弘度昵之。同平章事楊洞潛諫曰:「秦王,國之冢嫡,宜親端士。使之治軍已過矣,況昵羣小乎!」漢主曰:「小兒敎以戎事,過煩公憂。」終不戒弘度。洞潛出,見衞士掠商人金帛,商人不敢訴,歎曰:「政亂如此,安用宰相!」因謝病歸第;久之,不召,遂卒。
潞王清泰二年(乙未、九三五年)
春,正月,丙申朔,閩大赦,改元永和。
二月,丙寅朔,蜀大赦。
甲戌,以樞密使、天雄節度使兼侍中范延光為宣武節度使兼中書令。
丁丑,夏州節度使李彝超上言疾病,以兄行軍司馬彝殷權知軍州事;彝超尋卒。
戊寅,蜀主尊母李氏為皇太后。太后,太原人,本莊宗後宮也,以賜蜀高祖。
己丑,追尊帝母魯國夫人魏氏曰宣憲皇太后。
閩主立淑妃陳氏為皇后。初,閩主兩娶劉氏,皆士族,美而無寵。陳后,本閩太祖侍婢金鳳也,陋而淫,閩主嬖之,以其族人守恩、匡勝為殿使。
三月,辛丑,以前宣武節度使兼侍中趙延壽為忠武節度使兼樞密使。
以李彝殷為定難節度使。
己酉,贈吳越王元瓘母陳氏為晉國太夫人。元瓘性孝,尊禮母黨,厚加賜與,而未嘗遷官,授以重任。
壬戌,以彰聖都指揮使安審琦領順化節度使。審琦,金全之子也。
太常丞史在德,性狂狷,上書歷詆內外文武之士,請徧加考試,黜陟能否。執政及朝士大怒,盧文紀及補闕劉濤、楊昭儉等皆請加罪。帝謂學士馬胤孫曰:「朕新臨天下,宜開言路;若朝士以言獲罪,誰敢言者!卿為朕作詔書,宣朕意。」乃下詔,略曰:「昔魏徵請賞皇甫德參,今濤等請黜史在德;事同言異,何其遠哉!在德情在傾輸,安可責也!」昭儉,嗣復之曾孫也。
吳加徐景遷同平章事、知左右軍事;徐知誥令尚書郎陳覺輔之,謂覺曰:「吾少時與宋子嵩論議,好相詰難,或吾捨子嵩還家,或子嵩拂衣而起。子嵩攜衣笥望秦淮門欲去者數矣,吾常戒門者止之。吾今老矣,猶未徧達時事,況景遷年少當國,故屈吾子以誨之耳。」
夏,四月,庚午,蜀以御史中丞龍門毋昭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癸未,加樞密使、刑部尚書韓昭胤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辛卯。以宣徽南院使劉延皓為刑部尚書,充樞密使。延皓,皇后之弟也。癸巳,以左領軍衞大將軍劉延朗為本衞上將軍,充宣徽北院使,兼樞密副使。
五月,丙申,契丹寇新州及振武。
庚戌,賜振武節度使楊檀名光遠。
六月,吳德勝節度使兼中書令柴再用卒。先是,史官王振嘗詢其戰功,再用曰:「鷹犬微效,皆社稷之靈,再用何功之有!」竟不報。
契丹寇應州。
河東節度使、北面總管石敬瑭旣還鎮,陰為自全之計。帝好咨訪外事,常命端明殿學士李專美、翰林學士李崧、知制誥呂琦、薛文遇、翰林天文趙延乂等更直於中興殿庭,與語或至夜分。時敬瑭二子為內使,曹太后則晉國長公主之母也。敬瑭賂太后左右,令伺帝之密謀,事無巨細皆知之。敬瑭多於賓客前自稱羸瘠不堪為帥,冀朝廷不之忌。
時契丹屢寇北邊,禁軍多在幽、幷,敬瑭與趙德鈞求益兵運糧,朝夕相繼。甲申,詔借河東人有蓄積者菽粟。乙酉,詔鎮州輸絹五萬匹於總管府,糴軍糧,率鎮冀人車千五百乘運糧於代州;又詔魏博市糴。時水旱民饑,敬瑭遣使督趣嚴急,山東之民流散,亂始兆矣。
敬瑭將大軍屯忻州,朝廷遣使賜軍士夏衣,傳詔撫諭,軍士呼萬歲者數四。敬瑭懼,幕僚河內段希堯請誅其唱首者,敬瑭命都押衙劉知遠斬挾馬都將李暉等三十六人以徇。希堯,懷州人也。帝聞之,益疑敬瑭。
壬辰,詔:「竊盜不計贓多少,幷縱火強盜,並行極法。」
閩福王繼鵬私於宮人李春鷰,繼鵬請之於陳后,后白閩主而賜之。
秋,七月,以樞密使劉延皓為天雄節度使。
乙巳,以武寧節度使張敬達為北面行營副總管,將兵屯代州,以分石敬瑭之權。
帝深以時事為憂,嘗從容讓盧文紀等以無所規贊。丁巳,文紀等上言:「臣等每五日起居,與兩班旅見,暫獲對揚,侍衞滿前,雖有愚慮,不敢敷陳。竊見前朝自上元以來,置延英殿,或宰相欲有奏論,天子欲有咨度,旁無侍衞,故人得盡言。望復此故事,惟聽機要之臣侍側。」詔以「舊制五日起居,百僚俱退,宰相獨升,若常事自可敷奏。或事應嚴密,不以其日,或異日聽於閤門奏牓子,當盡屏侍臣,於便殿相待,何必襲延英之名也!」
吳潤州團練使徐知諤,狎昵小人,游燕廢務,作列肆於牙城西,躬自貿易。徐知誥聞之怒,召知諤左右詰責;知諤懼。或謂知誥曰:「忠武王最愛知諤,而以後事傳於公。往年知詢失守,論議至今未息。借使知諤治有能名,訓兵養民,於公何利?」知誥感悟,待之加厚。
九月,丙申,吳大赦,改元天祚。
己酉,以宣徽南院使房暠為刑部尚書,充樞密使;宣徽北院使劉延朗為南院使,仍兼樞密副使。於是延朗及樞密直學士薛文遇等居中用事,暠與趙延壽雖為使長,其聽用之言什不三四。暠隨勢可否,不為事先;每幽、幷遣使入奏,樞密諸人環坐議之,暠多俛首而寐,比覺,引頸振衣,則使者去矣。啟奏除授,一歸延朗。諸方鎮、刺史自外入者,必先賂延朗,後議貢獻,賂厚者先,得內地;賂薄者晚,得邊陲。由是諸將帥皆怨憤,帝不能察。
蜀金州防禦使全師郁寇金州,拔水寨。城中兵纔千人,都監陳知隱託他事將兵三百沿流遁去;防禦使馬全節罄私財以給軍,出奇死戰,蜀兵乃退。戊寅,詔斬知隱。
初,閩主有幸臣曰歸守明,出入臥內;閩主晚年得風疾,陳后與守明及百工院使李可殷私通,國人皆惡之,莫敢言。
可殷嘗譖皇城使李倣於閩主,后族陳匡勝無禮於福王繼鵬,倣及繼鵬皆恨之。閩主疾甚,繼鵬有喜色。倣以閩主為必不起,冬,十月,己卯,使壯士數人持白梃擊李可殷,殺之,中外震驚。庚辰,閩主疾少間,陳后訴之。閩主力疾視朝,詰可殷死狀,倣懼而出,俄頃,引部兵鼓譟入宮。閩主聞變,匿於九龍帳下,亂兵刺之而出。閩主宛轉未絕,宮人不忍其苦,為絕之。倣與繼鵬殺陳后、陳守恩、陳匡勝、歸守明及繼鵬弟繼韜;繼韜素與繼鵬相惡故也。辛巳,繼鵬稱皇太后令監國,是日,卽皇帝位。更名昶。諡其父曰齊肅明孝皇帝,廟號惠宗。旣而自稱權知福建節度事,遣使奉表於唐,大赦境內;立李春鷰為賢妃。
初,閩惠宗娶漢主女清遠公主,使宦者閩清林延遇置邸於番禺,專掌國信。漢主賜以大第,稟賜甚厚,數問以閩事。延遇不對,退,謂人曰:「去閩語閩,去越語越,處人宮禁,可如是乎!」漢主聞而賢之,以為內常侍,使鉤校諸司事。延遇聞惠宗遇弒,求歸,不許,素服向其國三日哭。
荊南節度使高從誨,性明達,親禮賢士,委任梁震,以兄事之;震常謂從誨為郎君。
楚王希範好奢靡,游談者共誇其盛,從誨謂僚佐曰:「如馬王可謂大丈夫矣。」孫光憲對曰:「天子諸侯,禮有等差。彼乳臭子驕侈僭忲,取快一時,不為遠慮,危亡無日,又足慕乎!」從誨久而悟,曰:「公言是也。」他日,謂梁震曰:「吾自念平生奉養,固已過矣。」乃捐去玩好,以經史自娛,省刑薄賦,境內以安。
梁震曰:「先王待我如布衣交,以嗣王屬我。今嗣王能自立,不墜其業,吾老矣,不復事人矣。」遂固請退居。從誨不能留,乃為之築室於土洲。震披鶴氅,自稱荊臺隱士,每詣府,跨黃牛至聽事。從誨時過其家,四時賜與甚厚。自是悉以政事屬孫光憲。
臣光曰:孫光憲見微而能諫,高從誨聞善而能徙,梁震成功而能退,自古有國家者能如是,夫何亡國敗家喪身之有。
吳加中書令徐知誥尚父、太師、大丞相、大元帥,進封齊王,備殊禮,以昇、潤、宣、池、歙、常、江、饒、信、海十州為齊國;知誥辭尚父、丞相,殊禮不受。
閩皇城使、判六軍諸衞李倣專制朝政,陰養死士,閩主昶與拱宸指揮使林延皓等圖之。延皓等詐親附倣,倣待之不疑。十一月,壬子,倣入朝,延皓等伏衞士數百於內殿,執斬之,梟首朝門。倣部兵千餘持白梃攻應天門,不克,焚啟聖門,奪倣首奔吳越。詔暴倣弒君及殺繼韜等罪,告諭中外。以建王繼嚴權判六軍諸衞,以六軍判官永泰葉翹為內宣徽使、參政事。
翹博學質直,閩惠宗擢為福王友,昶以師傅禮待之,多所裨益,宮中謂之「國翁」。昶旣嗣位,驕縱,不與翹議國事。一旦,昶方視事,翹衣道士服過庭中趨出,昶召還,拜之,曰:「軍國事殷,久不接對,孤之過也。」翹頓首曰:「老臣輔導無狀,致陛下卽位以來無一善可稱,願乞骸骨。」昶曰:「先帝以孤屬公,政令不善,公當極言,柰何棄孤去!」厚賜金帛,慰諭令復位。昶元妃梁國夫人李氏,同平章事敏之女,昶嬖李春鷰,待夫人甚薄。翹諫曰:「夫人先帝之甥,聘之以禮,柰何以新愛而棄之!」昶不說,由是疏之。未幾,復上書言事,昶批其紙尾曰:「一葉隨風落御溝。」遂放歸永泰,以壽終。
帝嘉馬全節之功,召詣闕。劉延朗求賂,全節無以與之;延朗欲除全節絳州刺史,羣議沸騰。帝聞之,乙卯,以全節為橫海留後。
十二月,壬申,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充樞密使韓昭胤同平章事,充護國節度使。
乙酉,以前匡國節度使、同平章事馮道為司空。時久無正拜三公者,朝議疑其職事;盧文紀欲令掌祭祀掃除,道聞之曰:「司空掃除,職也,吾何憚焉。」旣而文紀自知不可,乃止。
閩主賜洞真先生陳守元號天師,信重之,乃至更易將相、刑罰、選舉,皆與之議;守元受賂請託,言無不從,其門如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