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祖望:陸桴亭先生傳
陸桴亭先生傳【全祖望鮚埼(jié qí )亭集卷二十八】
理學心學之分為二也。其諸鄧潛穀之不根乎。夫理與心豈可歧而言乎。是亦何妄如之。
當明之初宗朱者蓋十八。宗陸者蓋十二。弓冶相傳。各守其說。而門戶不甚張也。敬軒出而有薛學。康齋出傳之敬齋而有胡學。是許平仲以後之一盛也。白沙出而有陳學。陽明出而有王學。是陳靜明趙寶峰以後之一盛也。未幾王學不脛而走。不特薛胡二家為其所折。而陳學亦被掩。波靡至於海門。王學之靡已甚。
敬庵岀於甘泉之後從而非之。而陳學始為薛胡二家聲援。東林顧高二公出。複理格物之緒言以救王學之偏。則薛胡二家之又一盛也。蕺山岀於敬庵之後。力主愼獨以救王學之偏。則陳氏之又一盛也。是時晉楚之從幾交相見。要之溯其淵源而折衷之。則白沙未始不出於康齋。而陽明亦未嘗竟見斥於涇陽也。是乃朱子去短集長之旨也。耳食之徒動詆陳王為異學。若與疇昔之詆薛胡為俗學者相報複。亦不知諸儒之醇駁何在。故言之皆無分寸。
桴亭陸先生不喜陳王之學者也。顧能洞見其得失之故。而平心以論之。苟非其深造自得。安能若是。
先生之論白沙曰。世多以白沙為禪宗。非也。白沙曾點之流。其意一主於灑脫曠閒。以為受用不屑苦思力索。故其平日亦多賦詩寫字以自遣。便與禪思相近。或強問其心傳。則答之曰。有學無學。有覺無覺。言未嘗有得於禪也。是故白沙靜中養出端倪之說。中庸有之矣。然不言戒懼愼獨而惟詠歌舞蹈以養之。則近於手持足行無非道妙之意矣。不言睹聞見顯。而惟端倪之。是求則近於莫度金針之意矣。其言養氣。則以勿忘勿助為要。夫養氣必先集義。所謂必有事焉也。白沙但以勿忘勿助為要。失卻最上一層矣。然白沙本與敬齋俱學於吳氏。皆以居敬為主。白沙和此日不再得詩曰。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陽。說敬不離口。示我入德方是也。後來自成一家。始以自然為宗。而敬齋則終身無所轉移。是以有狂狷之分也。其實白沙所謂自然者。誠也。稍有一豪之不誠則粉飾造作。便非自然。而或者以率略放達為自然。非也。
其論陽明曰。陽明之學原自窮理讀書中來。不然龍場一悟安得六經皆湊泊。但其言朱子格物之非。謂嘗以庭前竹子試之七日而病。是則禪家參竹箆之法。元非朱子格物之說。陽明自誤會耳。蓋陽明少時實嘗從事於禪宗。而正學工夫尚寡。初官京師。雖與甘泉講道。非有深造。居南中三載。始覺有得。而才氣過高。遽為致良知之說。自樹一幟。是後畢生鞅掌軍旅之中。雖到處講學。然終屬聰明用事。而少時之熟處難忘。亦不免逗漏出來。是則陽明之定論也。要之致良知固可入聖。然切莫打破敬字。乃是壞良知也。其致之亦豈能廢窮理讀書。然陽明之意主於簡易直捷以救支離之失。故聰明者喜從之。而一聞簡易直捷之說。則毎厭窮理讀書之繁。動雲一切放下。直下承當。心粗膽大。祗為斷送一敬字。不知卽此簡易直捷之一念。便已放松腳根也。故陽明在聖門狂者之流。門人昧其苦心以負之耳。
其論整庵曰。陽明講學在正德甲戌(1514)乙亥(?)之間。整庵困知記一書作於嘉靖戊子(1528)已丑(?)之際。整庵自謂年垂四十始志學。正陽明講學之時也。其後致良知之說遍天下。而整庵之書始岀。然則非陽明講學。則整庵將以善人終其身。而是書且不作。朋友切磋之功其可少哉。整庵四十志道。年逾八十。而卒四十餘年。體認深切故。其造詣精粹。然其論理氣也。不識理先於氣之旨。而反以朱子為猶隔一膜。則是其未達也。陽明工夫不及整庵十分之五。整庵才氣不及陽明十分之五。於整庵吾恨其聰眀少。於陽明吾恨其聰明多。
其論白沙弟子曰。甘泉隨處體認天理卽所謂隨事精察也。而陽明以為求之於外。此是陽明之誤也。然讀甘泉之集。未見其體認得力處也。而門戶之盛則實始於甘泉。前此儒者大都質過於文。行過於言。其氣象相似。敬軒而後如二泉如虛齋涇野莊渠無不然者。甘泉始有書院生徒之盛。游談奔走。廢棄詩書。遂開陽明一派。東林繼統。欲救其弊而終不能不循書院生徒之習。以致賈禍。此有明一代學術升降之關。莊渠之學粹矣。而不聞其替人(接替之人)者。以不立門戶耳然。以視夫書院生徒之盛而反以敗壞其師傳。則不若務其實不務其名者之勝也。故觀於方山之不肯附於講學。可以見當時講學之風之日下矣。
其論陽明弟子曰。姚江弟子吾必以緒山為巨擘。其序傳習錄曰。吾師以致知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嘿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今師亡未及三紀。而格言微旨日以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而多言有以病之耶。此蓋為龍溪而發。而救正王學末流之功甚大。緒山當日雖以天泉之會壓於龍溪。然不負陽明者緒山也。終背陽明之敎者龍溪也。
又嘗謂學者曰。世有大儒決不別立宗旨。闢之大醫國手。無科不精。無方不僃。無藥不用。豈有執一海上方而沾沾語人曰舍此更無科無方無藥也。近之談宗旨者皆海上方也。
凡先生思辨錄所述。上自周漢諸儒。以迄於今。仰而象緯律厯。下而禮樂政事異同。旁及異端。其所疏証部晰。蓋數百萬言。無不粹且醇。予不能盡舉也。其最足以廢諸家紛爭之說而百世俟之而不易者。在論明儒。顧明史儒林傳中未嘗採也。予故撮其太略於此篇。
桴亭先生姓陸氏。諱世儀。字道威。明南直隸蘇州府太倉人也。少嘗從事於養生之說而喜之。有所得矣。旣而翻然曰。是其於思盧動作皆有禁。甚者涕唾言笑皆有禁。凡皆以秘惜此精神也。如此則一廢人耳。縱長年何用。乃亟棄之。
作格致編以自考。曰敬天者敬吾之心也。敬吾之心如敬天。則天人可合一矣。故敬天為入德之門。及讀薛敬軒語錄云敬天當自敬心。始嘆曰。先得我心哉。自言於性學久而始融。初見大意於丙子丁丑間。而了然於丙午丁未後。蓋三折肱矣。世之略見者。恐言之太易也。
初。四明錢忠介公牧太倉。一見卽奇之曰。他日必以魁儒著。
張受先謂之曰。講學諸公寥寥矣。蕺山其今日之碩果乎。曷與我往叩之。先生擔簦從之。受先不果而止。終身以為恨。
因與同志之士陳言夏。反複致精。流宼之患日甚。先生謂平賊在良將。尤在良有司。宜大破成格。凡進士舉貢監諸生不拘資地。但有文武干畧者。輒與便宜。委以治兵積粟守城之事。有功卽以為其地之牧令。如此則將兵者所至皆有呼應。今拘以吏部之法。重以賄賂。隨人充數。是賣封強也。時不能用。國亡。嘗上書南都。不用。
又嘗叅人軍事。旣解。鑿池寛可十畝。築亭其中。不通賓客。桴亭之名以此。風波旣定。至四明哭忠介。歸家始應諸生之請。庚子講於東林。已而講於毗陵。複歸講於里中。當事者累欲薦之。力辭不岀。
諸生嘗問知行先後之序曰。有知及之而行不逮者。知者是也。有行及之而知不逮者。賢者是也。故未可以槩而論之。及其至也。真知卽是行。真行始是知。又未可以歧而言之。聞者無不嘆服。
浙之西安葉靜遠。蕺山高弟也。千里貽書討論。先生喜曰。証人尚有緒言。吾得慰未見之憾矣。
予惟國初儒者。曰孫夏峰。曰黃梨州。曰李二曲最有名。而桴亭先生少知者。及讀其書而嘆其學之邃也。乃仿溫公所作文中子傳之例。採其粹言為傳一篇。以為他日國史底本。
https://ctext.org/wiki.pl?if=gb&res=875470&searchu=%E6%A1%B4%E4%BA%AD%E5%85%88%E7%94%9F
https://ctext.org/library.pl?if=gb&file=43306&page=2
邓元锡字汝极,号潜谷,江西南城人。年十三,从黄在川学,喜观经史,人以为不利举业,在川曰:“譬之豢龙,随其所嗜,岂必膏粱耶?”年十七,即能行社仓法,以惠其乡人。闻罗近溪讲学,从之游。继往吉州,谒诸老先生,求明此学,遂欲弃举子业。大母不许。举嘉靖乙卯乡试。志在养母,不赴计偕。就学於邹东廓、刘三五,得其旨要。居家著述,成《五经绎函史》。数为当路荐举,万历壬辰,授翰林待诏,府县敦趣就道。明年,辞墓将行,以七月十四日卒於墓所,年六十六。时心宗盛行,谓“学惟无觉,一觉无余蕴,九思、九容、四教、六艺,桎梏也。”先生谓:“九容不修,是无身也;九思不慎,是无心也。”每日晨起,令学者静坐收摄放心,至食时,次第问当下心体,语毕,各因所至为觉悟之。先生之辨儒释,自以为发先儒之所未发,然不过谓本同而末异。先儒谓:“释氏之学,於敬以直内则有之矣,义以方外则未之有也。”又曰:“禅学只到止处,无用处。”又曰:“释氏谈道,非不上下一贯,观其用处,便作两截。”先生之意,不能出此,但先儒言简,先生言洁耳。
薛瑄(1389—1464),字德温,号敬轩。河津(今山西省运城市万荣县里望乡平原村)人。明代著名思想家、理学家、文学家,河东学派的创始人,世称“薛河东”。薛瑄为永乐十九年(1421年)进士,官至通议大夫、礼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天顺八年(1464年)去世,赠资善大夫、礼部尚书,谥号文清,故后世称其为“薛文清”。隆庆五年(1571年),从祀孔庙。薛瑄继曹端之后,在北方开创了“河东之学”,门徒遍及山西、河南、关陇一带,蔚为大宗。其学传至明中期,又形成以吕大钧兄弟为主的“关中之学”,其势“几与阳明中分其感”。清人视薛学为朱学传宗,称之为“明初理学之冠”,“开明代道学之基”。高攀龙认为,有明一代,学脉有二:一是南方的阳明之学,一是北方的薛瑄朱学。可见其影响之大。其著作集有《薛文清公全集》四十六卷。
许衡(1209年5月8日-1281年3月22日),字仲平,号鲁斋,世称“鲁斋先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金末元初理学家、教育家、政治家。
钱德洪(1496年—1574年),名宽,字洪甫,因避先世讳,以字行。号绪山。尝读《易》于灵绪山中,人称绪山先生。明朝中后期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明朝嘉靖十一年(1532年)进士。浙江余姚(现由宁波市代管)人。王阳明的学生,是王阳明之后儒家心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于同时期的哲学家、思想家王龙溪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