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手抄歌本
阳光下的手抄歌本
作者 蒙鹏
十四五岁,是一个稍稍懂事,而又无忧无虑的年龄。而我,却在家庭的变故中,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留下淡淡的忧伤,还有幸福的回忆。
村里家家从事古法造纸。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外出打工的潮流还未袭扰深山人家。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归,在地里刨食,土地是唯一的经济来源,生活清苦、平淡。我们村因为有了造纸的小作坊,构皮(造纸原料)下河,零花钱便有了,成为四邻八寨乡亲,特别是姑娘们羡慕的对象。
造纸人家的传统是男子在河边抄纸,女人在家晒纸、做家务。十四岁那年,母亲去世,我便接过了母亲的衣钵。我在众兄弟中,一者因为手巧,一者因为好奇,便先学会了晒纸。小时候好奇心强,见到什么东西都想试试。还没长到纸架子(晒纸工具)一半高,我便嚷着要晒纸。母亲怕我弄破纸,不肯让我试。母亲终是拗不过我,就让我试。我学得很快,没几张就将白纸刷得平整,揭得顺畅,大出母亲意料。此后,我便和母亲一起晒纸。
安葬了母亲的第二天,我拾起发黑的纸垛,晒了起来。大妈、二妈和幺婶见了,叹了叹气:“多懂事的小娃!”在此之前,晒纸多半是为了好玩;此后则完全是糊口。那份沉甸甸的心情,瞬间偷偷完成了时空转换。
村里有小学和中学,我很庆幸自己还能上学,也很庆幸学校离家很近,有更多的时间来干家务。家与小学是一墙之隔,与中学是一河之隔。早上早起,晒点白纸,再去上课;中午,一边晒纸,一边做饭吃,等到上课的第一次铃声响了,才撒腿跑向学校;放学后,有作业先做作业,没作业就晒纸、做饭、喂猪、扯纸、理纸,直到深夜。每天,踏着晨露去上课,揣着满地阳光回家,枕着漫天星月入眠。一切似乎回到母亲在世的样子,唯独在小屋的空间里,慈祥的呼喊,再也听不到,却时常在梦里回荡。没有时间去打篮球,更没有时间去和同学说话。上课才来,下课即走,独来独往,游弋在学校和家之间。
日子依旧波澜不惊。一天中午放学,我急冲冲往家赶。突然听到有人喊我。原来是班上的女生叫我,要我帮抄首歌,随即递给我一本笔记本。看她怯生生的样子,显然是下了很大的勇气。我即使再忙,也不能拒绝!我感叹于我和同学之间是如此的陌生。
翻看笔记本,都是手抄歌曲,好多歌曲我都感觉很新鲜。后来知道,这些歌已经流行了多年。书页上字迹飘逸潇洒,显然在下笔之前已做了通篇谋划,比作业也写得好看多了。结尾处,都慎重的写上自己的大名:“某某谨抄”,还在名字之外用笔勾画一些装饰图案。歌词周围,用不同的颜色,描绘上一些图画,有心型、有花草、有树木、有飞鸟……寥寥几笔,就惟妙惟肖,灵气立显,与飘逸的音符,相映成趣。
歌本中还有树叶的拓印,树叶的筋骨凸显出来,尽显风骨。我心里一怔,树叶还有这等妙用。我不太会唱歌,一首歌也唱不全。好不容易找来一本歌谱,挑了一首喜欢的歌,恭敬抄上,末尾依例写上大名。
后来我知道,同学们之间都流行抄歌。那次抄歌后,很多同学都找我抄歌。我却之不恭,乐于效劳。抄完歌后,同学们都写上自己的祝福,很质朴,很感人。我写什么?我不知道该写什么。我什么也不写!在那个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mp3,没有课外读物的年代,这些歌本,这些祝福,都会使人留下淡淡的,永久都难以忘怀的感触。
整个初中,我没有一本属于自己歌本。同学们用歌本留下了初中的美好的回忆。而我在上学、做饭和晒纸中,跳跃着灵动、悠远的音符,是我最灿烂的歌唱。那时我虽然没有时间去玩耍,但却也无忧无虑,每天感觉饱满充实。现在回想起来,是那样醉人,是如此留恋。
2011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