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老宅”之十 庭院夜凉

“那座老宅”之十  庭院夜凉

1984年4月,我重新回到了无锡。

在这之前,母亲先期回城,由于老宅中的房子当时还没有收回,她便在同学马君田基浜的家中借住了一段时间。其实,马君家的房子也不宽裕,但他冷面严苛的母亲、木讷内向的父亲和菩萨心肠的外婆还是热情地接纳了我母亲。在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有人古道热肠地伸出援手,会让人内心充溢满满的温暖。之后,就如前文所说,姐夫帮母亲在老宅的后厅搭起了暂且容身的窝棚。经过两三年的奔走努力,终于争取到了圆满的结果,房子终于收回,我带着爱人和儿子回到了老宅,庭院依旧,却是恍若隔世。

老宅已然一派萧瑟,高大的围墙愈发的斑驳,屋檐上瓦松摇曳;后院由于各家砌造厨房的蚕食,日显局促,枣树和花圃没了踪影;前院虽然还是旧日格局光景,但葡萄藤蔓凋零,落寞地匍匐在墙角,枇杷树没了,换之以一棵梧桐,树干挺立,直上蓝天,树冠甚至超过了几丈高的围墙,硕大的叶片在朔风中翻飞。

自从嫂子将房子“送给”国家后,房管部门就在前厅当中砌了一堵墙,将前厅一隔为二,分别做成姑妈家和新来房客的起居间。我们回来后,也就在这半个前厅中置放了炉灶和餐桌,安放起柴米油盐的平实日子。

我重回城里的头一年,爱人还在宜兴上班,所以,每到周末,不是我回宜兴,就是她来无锡。她每次回宜兴,都是天不亮就起身,我骑着自行车驮带她到梁溪大桥堍的无锡西站乘车。那年的一个冬日,我们同样地天没亮就动身出发,骑到健康路和后西溪的路口,一辆送菜的卡车急驶而来,灯光晃眼,我把持不住车龙头,一下子被卡车撞倒在地!我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去看爱人,由于猝不及防,她重重地跌在地上,手脚受挫,头部肿起。我们连忙去了就在旁边的第五人民医院(后来的中医院,现在已经搬离)。一番检查下来,手脚处不过是轻微擦伤,但头部血肿,需要住院治疗。

受了这次惊吓,经全家商议,觉得还是让我爱人到无锡来吧。伤愈后,爱人就来到无锡,先由朋友介绍,到101医院军人服务社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岳父创办的皮鞋厂在无锡城里开了门市部,就由我爱人去主持。这一个时期,虽然有了老宅作为生活起居的基本依托,但皮鞋门市部多次迁址,儿子也因此跟着她的工作轨迹,先后进过几处幼儿园,最后在老宅不远处勤学路上的二勤幼儿园安顿下来,当他第一次完整地背出一首儿歌《春天来了》时,我们俩激动得潸然泪下,不仅仅欣喜于他的成长,更感慨命运的春天终于展开了笑靥。

老宅毕竟日渐苍老,日显疲态。虽然老宅中有井,但不通自来水,饮用水还需出大门到健康里巷口拐角处的公共水龙头上去取。那龙头有专人看管,买了水筹,付费取用,因此当时家家户户都有担水的桶和储水的缸。用电是合宅一只总表,电力公司按总表收取电费。宅子中人家多,就需要一家家地抄了分表数再分户计算,但总表和分表两者之间是有差异的,包括分表本身的电耗和线路上的损耗(老房子嘛,许多线路还是上世纪初建造时敷设的,跑冒漏损在所难免),为公平计,就有了轮值计算分摊的制度,但在大家经济并不宽裕的当年,这种貌似公平的制度,还是会引发诸多矛盾。

世事往往如此:走到了绝处,不经意间又会峰回路转,让人看到希望的曙光。大约是在1988年,市政部门给睦亲坊巷里的一处公房敷设煤气管路,正好从我家老宅的前门经过。颇有头脑的四叔家的堂嫂立马前去商议,果然就获得恩准,同意将煤气管路接进我家老宅。施工人员在老宅中敷设管路时,我和爱人与工人商议,请他们帮着将自来水管也通到我家前厅的厨房间来。那些工人觉得这也并非难事,同样是管道嘛,无非多费点工夫。就这样,趁着这样的机会,我们家有了当时城里少有的管道煤气和直通内院的自来水,傲骄一时。

爱人身上有一种充满激情、敢作敢当的潜质,看着老宅日益颓败,她便希望聚合宅之力,将老宅推倒重来,建设一个全新的家园。可惜,人心难齐,尤其在老宅中按部就班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们,决计不愿折腾,一个美好的设想没有成型就胎死腹中。

老宅一天天地衰败,我们一天天地老去,儿子一天天地成长,风来雨来,花开叶落,窗扇摇动,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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