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255号作品】王迅:戴爷

戴 爷

王迅

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名叫江龙生产队。江龙队濒临淠河的西岸,地势西高东低,西部是山地,东面是田畈。从山地到田畈,有一陌长长的田垄,沿着山脚,弯弯曲曲地绵延致淠河岸滩边,站在西面的高岗上远眺这陌田垄,仿佛一条游龙,匍匐于青山绿水间,江龙生产队也因此而得名。江龙队不大,纵横也就三四里地,二三十户人家,百多口社员。

江龙生产队有三个较大的村落,分别坐落于三个岗畈边,三个村落住着三大姓氏:王姓、胡姓、江姓,并且住在同一村落的人,不仅同姓,而且都是同宗同族。

三个大的家族在同一块土地上刨食,同甘共苦领暖相依,彼此间,还能绕来绕去地攀扯上亲戚,因此,老少爷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大家一见面,不是兄弟长,就是叔侄短的。尤其是家遇红白喜事,队里的男女老少,能帮上忙的,就绝不会偷懒,男人们劈柴担水,拿烟倒茶,伺候着客人。女人们则烧刷浆洗,端菜送饭,也忙得不亦乐乎,一家的事,仿佛就是一生产队的事。

在江龙生产队的西南面,有一片山场,杂草丛生,沟渠纵横,显得十分荒凉与凄清。在山场向阳的南坡,有一陌梯田,层层叠叠地缠绕着山坡。在坡坎的拐角处,住着一户人家,三间低矮的茅草屋,孤零零地掩映于竹林草树中。茅屋的主人姓戴,队里的小孩子们都喊他“戴爷”,也是江龙生产队的社员,并且是社员里,唯一一户单门独姓的人家。

戴爷是什么时候搬到这里居住,并且成为生产队里的一员, 我们这些小孩子并不关心,但是,从戴爷说话时,与众不同的“俺们、俺们”的口音,我们可以判定他是个外来户,并且是从淮河流域移民来的。在我们当地,北方人我们称之为“老侉”,南方人则称之为“蛮子”,因此,我们私下里又称戴爷“侉爷”。

戴爷有一柄大烟枪,胳膊长的烟管,是用乌竹竿做成的。由于长期摩挲,烟管显得油光锃亮。烟管的一端是吸嘴,瓷白瓷白的,好像用玉石做成的。烟管的另一端镶着烟锅,是用黄铜做成的,翘起的烟锅,圆圆的厚厚地泛着金灿灿的光亮。

戴爷外出干活的时候,总是将这柄烟枪别再腰间,随同别在腰间的,还有一个大烟袋,里面装满了黄橙橙的烟丝。

一场农活下来,社员们都忙于喝水、小解,或是三五成群地休息打牙祭。戴爷则找个僻静的地方,拿出挂在腰间的烟管,抠出装在烟袋里的烟丝,五个手指合拢一搓,一个圆圆的小球并摁进烟锅里。然后,从腰带里摸出火柴,只听“呲溜”一声,戴爷的的胡须间,便飘满了白色的烟雾。

戴爷吃烟的时候,一手托着烟管,一手捏着烟丝和火柴。长满胡须的厚嘴唇,裹着瓷白的烟嘴,随着手指上下翻动,烟丝就在烟锅里发出一连串红艳艳的亮光,有时还能听到“呲呲”的声响。这动作娴熟老练,一气呵成,比队里其他叔叔、大爷,将卷烟衔在嘴里,要优雅得多。因此,戴爷在我们孩子的心目中,觉得特别的了不起。

戴爷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老人,干活场上,常常是独来独往。但是,与戴爷相比,戴奶奶却要话痨得多。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干活场上,只要有人聚集到了一起,戴奶奶总是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所谓家长里短,男欢女爱,吃喝拉撒,一地鸡毛。

戴奶奶长着一副国字脸,梳着一个大大的粑粑头,绾在后脑壳上。她说话时,总是将她那大嘴巴撇来撇去,似乎带着无限的嘲讽。在场的女人们,听着她夹七夹八的侉音,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情态,都在心底发笑。背地里,生产队里的人都叫她乌鸦嘴。

戴爷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三个儿子都长得膀阔腰圆,就像他们的父亲一样,是干农活的好把式。在生产队里,无论有什么急、难、险、重的农活,只要戴爷啃声,一家人齐上阵,不仅能干得顺顺溜溜,而且能干得有模有样。因此,戴爷在生产队里,很受社员们的尊重,就连生产队长也敬他三分。

戴爷不仅干活是个好把式,教育起孩子来,也是有板有眼。有一次,队里的几个放牛娃在山下的芝麻地里打群架,将新生的芝麻苗踩得东倒西歪。戴爷发现后,走到孩子们的身旁,闷声不响地举起烟锅,在他们的头上只轻轻地一敲,打红了眼的几个孩童,立马停下了手脚,摸摸后脑勺,人人头上都起了个大疙瘩。从那之后,生产队里的小孩见到戴爷,总是敬而远之。

戴爷是怎么落户到我们生产队的呢?听母亲说,戴爷原本住在淠河下游,一个叫正阳关的地方。这个地方,是淠河与淮河的交汇处,每年到了雨水季节,经常发大水。有一年夏天,洪水来得特别早也特别的迅猛,正在地里收割庄稼的村民,还没来得急反应,汹涌的洪水就到了眼前。正在场子上碾麦的戴爷看到这一情景,急忙呼喊着老婆孩娃,攀爬上了附近的几颗大树,才得以保全了一家人的性命。

大水不仅淹没了他们的家园,也冲毁了他们的房屋。失去土地的戴爷,只得领着一家老小,赶着幸免于难的小毛驴,沿着淠河河床,拖家带眷,一路颠簸着向南逃荒。

秋去冬来,小毛驴驮着一家人,终于来到我们村里。那时,正是寒冬腊月,眼看就要过大年了,生产队里的人,看着戴爷一家人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样子,十分的同情,于是,就将他们一家老小安排进生产队的庵蓬里。从此,戴爷便在我们这里扎下了根。

戴爷的三个儿子,到我有记忆时,都已张成了牛高马大的壮汉了。可是,三个儿子都没能娶上媳妇,这让戴爷十分的着急。

那时,在我们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儿女们娶亲讲媳妇,一般都是“娃娃亲”,有的还是“童养媳”。戴爷是个外来户,附近既无亲戚又无朋友,又有谁愿意替他的儿子牵线搭桥呢!

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有些不法的分子想出了一条生财之道,就是从大别山深处的阴山、黄冈、麻城等偏僻的山区,以坑蒙拐骗的方式,将涉世未深的山里的少女或有夫之妇,贩卖到我们这里。

那时,戴爷的大儿子,已经老大不小了。于是家人一合计,决定给二儿子买个媳妇,成个家。

听说戴家的二儿子要结婚了,全村的人都替他高兴,大家纷纷解囊相助,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一时间,全队上下喜气洋洋。等到举行喜宴的那一天,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聚集到戴爷家的茅草屋前,做饭的做饭,端茶的端茶,迎客的迎客,跑腿的跑腿,人人都忙得不亦说乎。一家的喜事,仿佛成了全村的喜事。

正期的晚上,戴家还为新娘举行了结婚仪式,热热闹闹地拜了堂,也算是明媒正娶了。

戴家的三个儿子,名字分别叫戴传有、戴传发、戴传好。按照戴爷的想法,老大是家中的长子,一定要让家中富有起来;到了老二,日子过好了,那就要发家兴业;最后,老三长大了,全家人就会过上富裕、安康、美好的生活。

戴家三个儿子的命名,也寄托了戴爷美好的家庭规划和生活愿景。虽然戴爷一家,早些年头蒙了不少的灾难,但是,自从落户到淠河岸边的江龙生产队,一家人总算是过上衣食无忧的安稳生活。如今,二儿子戴传发又娶上了媳妇,也为戴家续上了香火,小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戴爷家自从有了儿媳妇,一家人把她侍奉得像个珍珠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丢了。而且这大山里的妹子,特别能生养,接连给戴爷生了三个孙子、二个孙女,乐得戴爷笑得合不拢嘴。

人们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戴爷虽然是外来户,但是“久居他乡是故乡”,自从定居江龙生产队后,戴爷以自己忠厚的为人,勤劳的双手,赢得了乡邻们的尊重,也为家庭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最让戴爷门高三尺的,是戴爷的小儿子戴传好。有一年,部队征兵,因为戴爷一家是讨饭出身,彻底的贫下中农,根红苗正。在那个讲究出身的年代,被村里推选到部队里当了兵,后来还提了干,当上了军官。

有一年秋天,他的小儿子戴传好探亲回来,一身的戎装打扮,红艳艳的领章和帽徽,逼着乡邻们的眼眸。大家看着他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做派,很是羡慕,都啧啧称赞这孩子有出息。

的确,戴家的小儿子也是那个年代,这个小山村里,走出的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之一。

作者简介  王迅 中学高级教师 ,六安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南方文学》《河南文学》《东方散文杂志》《六安文学》《作家》《作家文学》《分水岭》《光慈文学》《安徽教育》《新安晚报》《皖西日报》等报刊杂志及微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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