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如流水货隆隆，谁人不动容？｜彦平·早茶夜读603
602| 读城记2020
文/ 彦平
35岁，编辑
看《东京梦华录》和《武林旧事》，难免为大都市繁忙的物流运输与繁荣的交易场面而激动。
都市的繁荣，很大一部分是物品交换的繁荣，物流交通、仓储也是认识城市的一个角度。
北宋时的东京
东京也被称为汴京，是因看重这条作为补给线的汴河吧，它“从城中东西穿过，东南州郡的粮食和一切物资，都从这条水路进入京城，国家和民众都依靠它供给”。而“京城东北是五丈河，来自济州、郓城方向的运输京东路的粮食进入京城的船只，都是从新曹门北边的水路进入城内。”
货物抵达城市后，便需要仓储：“只说负责各种粮米小麦供给的仓库就有：京城以东的虹桥元丰仓、顺成仓，到东水门的广济仓、里河折中仓、外河折中仓，富国、广盈、万盈、永丰、济远等仓，还有陈州门里的麦仓，子州北的夷门山、五丈河等仓，共有五十余所。”
源源不断的物品输入京城后，在店铺和市场中出售，《东京梦华录》描写：一天中，“五更时，京城各个城门和各个桥头的早市也开始了买卖。那些杀猪宰羊的作坊，每个人担着猪羊肉或者推着车子来到集市上，常常一出动就有上百人。卖水果的聚集在朱雀门外和州桥西边，叫果子行。卖小麦面粉的，夜间在城门外守候，一开城门就进城兜售。赶早市卖药及卖饮食的商贩，呼叫百端，十分热闹。”生动热闹的描写，引得人很想置身其中。当时不限时间的交易还催生了发达的夜市，“以致做买卖的商贩人家，往往都是在食品店中购买饮食所需，不在家做饭。如此，夜市直到三更才罢，刚到五更就有开张了。如果是特别繁华热闹的地方，通宵不停止营业。”
当时汴京城内权贵很多，很多东西都是直接卖给皇家的。“东华门外，集市贸易最为繁盛，这是因为皇宫中的采买都在这里，凡是饮食所需，以及时新花果、鱼虾鳖蟹、鹌鹑兔肉、干肉咸肉，还有金银玉器、珍宝古玩和各种服装等，大都是天下珍奇贵重之物。”《清平乐》电视剧中，虽然享有世上最好种类最多的物件，置身宫中的徽柔公主依然向往的宫墙外的相国寺集市，《东京梦华录》中这样记录：“京城中著名的佛教寺院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百姓们在这里进行商品交易。大门前卖飞禽猫犬、珍禽异兽，第二、三道门买卖玩具、杂物，寺里面的庭院卖席子、屏帷、鞍辔、弓剑、时果等等。里面还卖珠翠、头面、绣作，佛殿后面卖书籍、玩好、图画等。”真是好不热闹。
南宋时的临安
南宋迁都至临安后，物流较汴京更加繁荣，商品贸易的场面更加盛大了。杭州及附近的水网发达，“由于有了河流、湖泊、通往城里的石路以及穿城而过并与邻近大城镇相通的运河，杭州的各色日用品是最容易供应的。‘东菜、西水、南柴、北米’，柴薪和木材是船只从浙江下游载来；在东郊有许多菜园，也有菜蔬市场；稻米是从杭州以北长江以南的平原地区沿运河送来。每日有数千吨的这种稻谷被运抵杭州，从江浙一带大米主产区开来的米船，源源不断日夜兼程地沿运河到达这里，除此之外，杭州甚至还需要从淮河流域输入稻米，再经由海陆把广东地区的稻米不远千里地运来。”
当时城中有不少外国商人，很多国外的物品运至杭州，供应都城的奢侈品需要。舶至中国港口的货物由极其珍贵之物组成：孟加拉的犀角、印度和非洲的象牙、珊瑚、玛瑙、珍珠、水晶、珍惜木料（主要是檀香木和沉香木）、香料、樟脑、丁香、豆蔻等等。
杭州与开封相比，更天然地有水利条件和区位优势，处在交通要道上。除了供应杭州自己，还承担了辐射更广地区的物流集散中心的功能。而临安城的市内交易也比汴京更加繁荣：“粮船在北郊的米市桥和黑桥卸下大米，然后大米再从这里被分售给城中数不清的米铺和饭铺。除掉大米和猪肉，在杭州居民的食物中就要数咸鱼重要了。城内外有近两百家专卖咸鱼的店铺。此外，还有15个以上的大市场，分别专营特定的货物。菜市位于东郊的新门外；鲜鱼市位于城东南角的候潮门；蟹市位于河岸；布市位于南城墙之外。还有花市、橄榄市、橘子市、梨子市、珠石市、药市和书市。”
马可波罗描述临安城内10个市场，比汴京的市场还要热闹许多：“（城内）有10个主要的市场，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别的市场遍及城市的各个角落。前者均占地半英里见方。在这些方形街区的后面，流淌着一条巨大运河，人们在靠近街区一侧的河岸边筑起了一些巨大的石屋，从印度和其他国家来的客商就在这些石屋里贮存货物，以待持往市场。在每一个这样的街区中，一周均要开市三天，常来赶集者有四五万人之多。它们把日常生活的每一种必需品都带到那里销售，故而那里应有尽有地充足供应着各种肉类和猎物，如牡鹿、赤鹿、小鹿、野兔、家兔、鹧鸪……以及数不清的鸭鹅。……那里还有些屠宰场，专门宰杀较大的动物，如牛、小牛、小山羊和小羊等等，以供富户和豪门食用。
“这些市场每日都供应各种蔬菜和水果……从大海上每日亦有大量的鱼类供应，它们是从下游25英里走河路送来的，同时又有一个巨大的湖上养鱼场……他们供应的鱼种类繁多，因时而异……
”有人见到市场中鱼如此之多，以为肯定会难以脱售，但其实只数小时，鱼就销售一空。再取杭州城所食的胡椒为例，由此可见平常这里消耗的其他物品，如肉、酒、香料等数量有多么巨大。马可波罗曾听当地官吏的说，杭州城每日所食胡椒四十四担，每担合二百二十三磅也……（即4500公斤）“这些场面只是读着就很激动人心了，遑论当时身处其中？特别令人向往。
频繁和大规模的商业活动还催生了更细化的交易行为和行业性团体。“杭州城内最主要的商业活动还是对当时已如此众多的居民进行供应的，而且批发和零售分开进行。商人、工匠以及所有其他行业的成员们，均组成了团行，这类团行多得令人瞠目：珠宝业、刀剪业、裱褙业、骨董业、蟹行、青果行、蜜饯行、姜行……这种地方团行经常分门别类地在城里的某个特定区域聚集；而如果同行的所有商人和工匠均集中于一个市场，该行业的名称就会被原原本本地用来称呼那条街道。在杭州，某些行业一直处在该城的某一特定角落。”
老北京
北京不具备成为商业大都市和集散中心的自然和地理条件，但出于政治需要而成为多个朝代的首都。人口数量大，加上消费能力高的官僚阶层，于是京杭大运河被开掘出来承担物流运输，以弥补北方物产不丰、汲取南方的物资。
过去北京有各种晓市、夜市、黑市等等，而且由胡同名称即可见一斑。北京的胡同有九千多条，其中很多是以市场商品命名，可算是北京胡同命名的第二大类。灯市口，牛街，花市，米市大街，缸瓦市大街，骡马市大街，珠市口，磁器口等等，虽经过几百年的变化，已经有名无实了，但犹可想见当年的场景。
近几十年，随着不断发展，北京摊大饼一般越来越大。记得王世襄先生曾写到自己小时候，南二环的陶然亭那边还是菜地，现在五环内已经见不到菜园麦地了。
南宋临安人口超一百万，已经是全世界第一大都市，但现在，北京人口数量则是逾两千万。以北京为中心辐射全国的国道就有12条，十年前夜里道路上跑的全是大货车（尾气排放超标问题还引发了纪录片《穹顶之下》备受关注），现在不知是否依然如此。商品交易市场，我知道的就有北京西南四环有花卉市场，南边有供应北京人吃喝三分之一口粮蔬菜批发市场的新发地，西边有海淀卖电脑和电子产品的中关村，甚至潘家园还有眼镜市场，各区都有很多热闹大型的小商品市场，等等。记得曾经去西直门动物园批发市场买衣服，一间间小小的铺面堆得满满当当，老板们都很忙，去那里不叫买衣服，叫拿货，是连试也不能试的，门口大量包裹在装货发货。位于南三环的大红门和木樨园的服装批发城，就是项飚在《跨越边界的社区：北京“浙江村”的生活史》一书中提到浙江村——由来自浙江温州地区的服装加工和经营户于1980年代形成的聚居区，人口多时曾达到近10万。
虽然那种蓬勃盛大的交易场面让人无比怀念，但伴着脏乱差的无序叠加和让摊大饼的模式继续发展却不是长久之计，尤其对于一国首都而言。将北京承担的各种功能剥离、分散开来是必然——而且因互联网电子商务的存在、仓储物流变得越来越高效，也可以做到分散得更开，人不用聚集就可以完成交易的全流程。现在，随着疏解非首都功能计划的实施，物流仓储业都要迁出北京了，动批已经迁到了河北的白沟，曾经发达的小商品市场，那么多的天意也已经不见。
新北京
能想象拆分调整之后，很多行业和其从业人口迁移出去，不仅会带走这个行业热闹的交易场面，因这些人而生的附加的经济活力、文化活力也会被带走——原为交易商品而发生的聚集吸引了大量的人，而人多的地方就有更多样的需求，产生了不为其初衷的文化。比如南宋时临安外地人云集，还有很多外商来客，有阿拉伯人等等，因此城内有基督教寺庙，景教寺庙和清真寺。
但不得不说，现今的条件与一千年前的开封临安已迥然不同。高度的机械化、高效的物流运输、便捷的电子商务和互联网以及全球化一体趋势的存在，使人可以无需为商品交易而聚集。北京也在腾笼换鸟，调整产业结构，淘汰低端的产业，如前文提到的小商品、服装等，大力发展国际交流会展、科技、教育、文化、旅游等产业，想象被淘洗一遍的人可以再次因这些原因而聚集。
未来的北京似乎会是个安静美丽环境怡人不拥堵的城市，但是否还能如愿保持旺盛且持久的活力和繁荣，这些繁荣能否感受得到和看到，值得拭目以待。
今晚二条
绿茶书情好书榜202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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