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想故人,都是断章 | 杨早·早茶夜读292

292丨所思在远道

新书来撩

《所思在远道:追忆尚晓岚》

怀想故人,都是断章

文/ 杨早

1

5月18日,星期六。晴

去鼓楼西剧场参加尚晓岚追思会。

领了一册《所思在远道》,晓岚的纪念文集。

装帧,印制,极佳。不看内容就会决定买下那种。

印500册。非卖品。收集文字的作者,亦只能拿两册。

别急,文末有下载链接。

2

晓岚去世两月半。我转发了不少纪念文字。自己没写。

我觉得我还够不上。

写出来,也是断章。

比如当年为了“历史纵横”版,来往那么多邮件,我只记得一封。

晓岚说没收到我的稿子。我问,贵报邮箱对谁家邮箱比较友好?QQ?网易?GMAIL?

她回:我们只对自己友好。(仿佛看到邮件背后她轻讽的笑)

3

“历史纵横”时期,我是需要晓岚包容的作家,大概。

我的供货态度是好的,字数,时间,都听将令。主题,她随我。

问题是形式,我那会儿正迷着写后来的《说史记》,想将小说与历史结合起来。

晓岚不反感,但她通过了,就得面对领导的不习惯。

所以,是有些为难。她这个版,用意新锐,要发掘边缘与角落的历史,但很难追求形式上的革新。

后来她寄了几篇小说给我看。与我的方式,既同亦异。后来就有了《太平鬼记》。

或许,最大胆的一次,是2009年发表的《巴黎访客》,我穿越到了1919年,见到正在巴黎和会当观察员的梁启超。

不是晓岚约,不是晓岚发,可能不会有这篇小文。

4

2008年,约晓岚为《话题2008》写《自我展示的焦虑——2008,电影里的中国》。

晓岚很用心。但也有些吃力,笔比较紧。

跟2015年的《荒原狼的嚎叫》比,确实远不如。

思想在进步,此一。作者找到自己喜欢、擅长的调子,或许更重要。

而晓岚给《话题》的支持,不是这一篇文字可以代表。我都记得。

图/邱小石

5

2012年的“青阅读”,应该是年底,受邀写过一篇小文。

用了《话题》宗旨的九个字“播新知,列谱系,破虚妄”来称赞“青阅读”的办刊理念。比如:

“列谱系”对于读者非常重要。让愿意深入了解这一领域的读者有个抓手。而且,“列谱系”最容易借力,与别的传媒形式哥俩好。《青阅读》在《王的盛宴》上映后出了《陆川导演何妨读读》,介绍汉代物质史类图书,很棒。同理,《少年PI的奇幻漂流》可以重发书评,《一九四二》更是可以专题化,《二十世纪中国重灾百录》、《中国救荒史》这些老书可以重新进入读者的视野。正所谓“以新眼观旧书,旧书皆新”(孙宝瑄)。

3月我在香港访学。陈福民老师与我微信,感慨说:

像晓岚这样纯粹的编辑,现在很少了。

怎么说呢?我觉得晓岚这样的编辑,也少也不少。

像北青报这个编辑群体,就是值得致敬的。

他们辐射出的光与热,或许要放在长时段的历史中,才能看得分明。

晓岚之逝,只是给了我们一次最疼痛的提醒。

“樽前作剧莫相笑,我死诸君思此狂。”

6

《所思在远道》里,有好几位作者都提到与晓岚某段时间的“淡”。

都会想想原因,恋爱?出国?各忙各的?兴趣转移?

也都对,我以前也这样对自己解释。

细想想,或许不止于此。最核心的,怕是“不忍”。

对敬重的师长,朋友,甚至学生,我都很少主动联系。

每个人的时间都宝贵极了。唯其敬重,爱戴,同情,才让他们自主地选择。

将心比心,有各种各样的琐事,媒体,出版,会议,讲课……他们还能剩多少自主的时间?

有时这也造成悖论:脸皮厚的人才敢于拿自己的需求,去浪费他们的时间。

那,他们剩下的时间就更少了,更不忍去打扰他们了。

这些年来,能够常常相处的,一定是一起做事的人。

我常跟学生说:一定要尽量跟聪明的、正直的、自己顺眼的人一起做事。

改庄子的一句话:“要么相濡以沫,要么相忘于江湖。”

7

何况,我也不认为那是什么“疏淡”。

疏淡是久不见故人,见了无话可说,硬说反而伤感情。

和晓岚不是,见一次,很高兴。陶子在研究室就坐我对面,听她说起晓岚,也高兴。

有微信以来,2015年至今,居然只联络了三次。

一次是她来所里开会,我给她发咨询费。开玩笑说下次“没钱的会也来”。

她说,我不都是随叫随到的。

第二次,人大一个师妹想一场很冷门的会议,想找媒体报道。

我想都没想就发给了晓岚。一是觉得她就会对这种冷门学问有兴趣,二是信任她不是挑礼的人。

最后一次是去年12月。陶子要给她发咨询费,嫌麻烦就把活儿派给我了。

找她要了身份证,这才知道了她的出生年月日。

8

怀想完毕。回头说《所思在远道》。

不少文章,此前在公号上朋友圈读过。

新补又绝对重要的,包括晓岚妈妈的回忆《我拿什么纪念你,我的女儿》、刘净植《再见,我的朋友,再见》、陶子《舞台上的那束光》。

晓岚妈妈(左)刘净植(中)陶子(右)

我跟陶子平时聊得比较多一点。所以她写下的这段话,也最得我心。

(段落是我分的,我的阅读节奏)

我记得就是在去天津的火车中,我听她娓娓道来她这些年对媒体与知识分子关系的观察,那时才明白,在我们不怎么见面的那些年来,她其实对自己作为一个媒体人的身份已经有着深刻的检讨。
她从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起就一直在媒体工作,完整经历了媒体商业化的喧嚣,
看到媒体如何“制造”知识分子,又如何把知识分子榨干;
她也看到很多知识分子在媒体的放大作用前因为缺乏自觉而逐渐忙乱失措,
不仅丧失掉知识分子对待社会现象应有的谨慎、理性与长远视角,个人的自我也容易在媒体的放大面前膨胀失序。
因而,她不仅厌弃媒体的良好的自我感觉,
而且,她还自觉地要把自己的思考与写作超越媒体设置的议题,
深入到现实问题的历史,
做一个真的能深入观察社会肌理的知识分子。

9

如果上面的表述让你觉得过于理性,就看看二十多年的同事刘净植的回忆:

她配不上这个词!你明白吗?她不配!”她在电话里冲我怒吼,滔天的怒火从听筒里喷出烧灼着我的耳膜。

打电话是因为请她改标题,一向把标题做得很好的她,这次给我的人物采访做了一个极其平庸与她水准不匹配的题。

人物采访来自领导的强硬指派——这位文化名人但凡觉得应该宣传一下自己,就会通知我们这家她看重的媒体做个整版发布。稿子写完之后,她亲自审定,上版之后她还要审,晓岚予以坚决的拒绝:

她但凡对媒体有半分的尊重,就不能这么无耻。我们但凡觉得自己还有一点尊严,就不能任由她摆布!

但是大样还是传到了名人的手上,“这标题得改。”她各处打电话施压。而几乎所有相关的人都觉得,晓岚何必呢?

最终没有改。然而这样的事却一再重复。

有多少人会记得晓岚怒不可遏气得浑身发抖的样子呢?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人们可以私下对抗嘲笑行政命令为荣,但却对以金钱、人情构成的把控干预媒体立场的权力不以为意。

维持着她认为的最低的底线,甚至是痛苦的。这让她经常在工作中显得不近人情,不好说话,冰冷的气场拒人以千里。

10

你一定要认真地读读附在书最后的《荒原狼的嚎叫》(点击蓝字查看)。我曾经在谈《祝福》时说“成熟的智识者永远处于自启蒙之中”,晓岚这篇是最佳的证明。

这篇文章从《刺客聂隐娘》谈起。这部电影我也写过影评,但主旨在为小众的电影争地位。既是争竞,难免偏颇。也是不忍谈更深的那部分。

而晓岚直面着这种“舒适”与“立场”:

镜头很古典,很美,恰到好处地是我们理解范围内的“古典美”。我并不敢说,它不过是精致的俗套,那意味着,我背叛了自己文艺的一生。
然而我知道,都摇荡着树梢的风,和当年掠过《悲情城市》的风,已截然两样。昔日负载着历史与记忆的时空已不可见,仿佛从未存在,仿佛已遁入虚空。

就好象她在文中评余华的《第七天》:“横向比较,它也没那么糟,可以娴熟的叙事技巧,一般上的道德感和同情心,却不能拯救单薄光滑的文本。这并不是作家个人的失手,而是时代的症候。”这篇文章代表了2015年的晓岚,复杂而精巧,尖锐又自省。

发表这篇文章的《读书》编辑卫纯,在追思会上朗诵了这篇文章的华彩段落。我拍了视频,也放在文末。

11

想到一幅很奇怪的图景。

晓岚和我,就像两块阵地上的士兵。我们各自为战,壕堑战,阵地战,游击战,狙击手……角色变幻,停火无日。只在巡行的时候,走过相邻的平行战壕,会点头微笑,说两句闲话。

“还好吗?”

“挺好的。”

“真不想成为别人哀伤的理由啊。”

“是啊,有聚就有散。”

“那先走了?再会。”

“再会。”

远处有枪声,有灯火,还有友伴。

现在再走到这条战壕,没有可以打招呼的人了。

点击阅读原文

下载《所思在远道》

题图转自新浪微博 @杨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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