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之后，是更上一层楼还是经济灾难？澳洲皇家委员会金融业调查全记录
历时13个月的皇家委员会对澳洲金融业的调查终于在今年2月初告一段落。本次对银行、养老基金和保险公司行业丑闻的调查从启动到落幕一直受到澳洲国内乃至全球媒体的广泛关注。调查过程充满了争议性，而说到其最终结果对金融业的影响力，各方也是褒贬不一。《商圈》为您记录皇家委员会调查的事件背景与过程，和它为澳洲金融业与其他行业带来的各方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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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服务业一直是澳洲经济的一大支柱。目前，该产业拥有超过45万名从业人员，不论是成熟度、竞争力还是收益性都处于全球领先的地位。2012年的世界经济论坛金融发展指数更是将澳洲评为全球最佳金融中心之一。因此，金融业对推动澳洲经济发展至关重要，被政府视为澳洲未来的核心产业。
澳洲的金融系统主要由授权存款机构、保险公司、养老基金和金融交易市场构成，掌管着资金的存储、借贷和转移。其中，授权存款机构包括各类银行、信贷联盟和建筑协会，为人们提供日常的金融服务和产品。
除了以上机构之外，澳洲金融市场的参与者还包括金融分析公司、公共单位信托、机构基金和抵押贷款发起人等，但核心参与者仍是银行、保险和养老基金类机构。
毋庸置疑，银行机构是澳洲金融体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在整个澳洲经济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澳洲银行业的一大特征便是若干中小型银行围绕四大主要银行众星拱月的行业形态。四大银行分别为澳大利亚国民银行(National Australia Bank)、澳大利亚联邦银行(Commonwealth Bank of Australia)、澳新银行(ANZ Banking Group)以及西太平洋银行(Westpac Banking Corporation)。
1990年政府推出“四柱”政策，禁止四大银行之间的并购，造成了今天四大银行寡占市场的局面。如今的四大银行拥有银行业总资产的75%，被视为澳洲金融业的支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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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大利亚证券投资委员会（ASIC）和澳大利亚审慎监管局（APRA）是两大主要金融监管机构，均由澳洲金融监管委员会（CFR）统筹。
金融监管委员会 负责协调澳洲四家金融管制机构的工作，它们分别是证券投资委员会、审慎监管局、澳大利亚储备银行及联邦财政部。尽管没有制定政策和实行管制的正式权力，监管委员会可以通过协调和统筹这四个管制机构来维护金融系统的稳定和提高监管机制的成效。
澳大利亚证券投资委员会 负责监管金融市场的道德规范、保护消费者并对一些特定的金融机构进行管制（例如投资银行和信贷公司）。此外，证券投资委员会也负责澳洲金融服务执照的发放。
澳大利亚审慎监管局 是一家独立监管银行、保险和养老基金机构的法定管理当局，其主要职责也是维护澳洲金融系统的稳定。审慎监管局日常负责对授权存款机构、保险公司和养老基金的执照发放以及审慎监督。
同时，金融机构也有义务遵守所有与其运作相关的澳洲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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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由于关于金融机构行为不端和行业文化问题的指控持续发酵，外加一系列其他触发因素，联邦政府宣布启动对银行、养老金和金融服务业的皇家委员会调查 。
经过一年多的听审、调查、公众的猜测和讨论，皇家委员会于今年2月初发布调查结果报告并就金融业各项问题向政府提出76条建议。然而围绕金融业的争议却没有就此结束，最终报告的内容和提议以及政府对结果的响应再次引起舆论鼎沸。
皇家委员会(Royal Commission)调查是一种基于1902年《皇家委员会法》可由联邦政府任命的特殊调查形式。调查内容可以针对任何有关“联邦国家的和谐、秩序、善政，或涉及公共目的或联邦权力”的问题。调查过程中，皇家委员会有权传唤任何人出席听证会并宣誓、提供证据或证词。 但是，调查结果出来后委员会并没有权力采取任何实质行动，而只能对政府作出相关建议。
本次的皇家委员会调查针对金融服务业内长期普遍存在的渎职行为展开，委员会专员由澳洲高等法院德高望重的前法官Kenneth Hayne担任 。本次皇家委员会无权直接要求金融机构为之前的过失做出任何赔偿或使其接受处罚，而是将在最后以报告的形式向政府建议金融业的法律改革。
早在2014年5月，澳洲ABC电视台就与Fairfax新闻媒体的记者联合曝光了澳洲联邦银行理财部门内部的为营业额不择手段的歪风邪气。不久后澳洲参议院委员会开展的调查发现，联邦银行确实卷入诈骗丑闻，导致数千名客户总共损失了上百万澳元。此外，该银行还被公开指控帮助毒品团伙洗钱、纵容恐怖组织融资、违反法定汇报责任以及在外汇交易中有不当行为。
而其他三大银行也陆续被曝出行为不端的问题。例如，澳洲国民银行于2015年卷入一系列有关理财服务的风波；西太平洋银行员工也被查出诈骗性借贷、泄露客户信息等严重过失；2016年，澳新银行亦承认试图通过联合其他银行以操纵马来西亚货币价值。
因此，公众对金融机构的不满和不信任感持续酝酿，甚至监管机构的工作也开始受到质疑和指责。2017年12月，前总理 Turnbull终于宣布启动皇家委员会调查。
由Hayne带领的皇家委员会对银行、养老金和金融服务业展开了为期13个月的调查。期间进行了7轮听证会，传唤了130名证人并审阅了10323个公开文案，主要调查有关个人理财、养老金管理和小型企业理财的问题。另外也有部分调查在听证会之外进行。
听证会和公开文案的主要作用是帮助委员会了解金融机构不当行为的本质、发生原因及解决措施，协助委员会找到金融机构运作中的系统性问题。前几轮听证会围绕银行借贷和金融机构理财的工作展开，皇家委员会审讯了来自各大银行和金融机构的管理层人员，其中包括四大银行、澳洲房贷、AMP公司、金融行业工会、证券投资委员会和审慎监管局等机构的代表人。
听证会上，四大银行全部承认员工在为客户办理房贷、车贷、信贷和保险等业务时出现过渎职行为及“低于社群标准或期待值”的疏漏。
澳新银行向皇家委员会承认未能核实房贷申请人的日常开销是否符合贷款中介所述，此外也曾因业务流程上的错误而向50多万名房贷客户收取了过高的利息。西太平洋银行同样也没有按规定去核实贷款申请人的个人开销，并错误地以为这应是贷款中介的职责。联邦银行承认会鼓励贷款中介为客户推荐超过实际需要的大型房贷，并且曾包庇过贷款中介的欺诈行为。而国民银行则被查出其员工曾接受贿赂、批准用伪造文书申请的贷款。
除了借贷办理方面，银行在对客户的收费上也被查出不少严重的问题，向客户过多收取附加费用的机构不在少数。AMP公司和国民银行附属的理财公司MLC就因在未提供任何服务的情况下向客户收取服务费而引起大波声讨。联邦银行的一家子公司更是被发现对一位已故十年多的客户依然定时收取账户费用。
这些只是金融业众多问题的冰山一角。2018年9月，皇家委员会发布了一份中期报告，详细陈述了调查前半期查出的金融行业的种种问题。
中期报告指出，造成金融行业内普遍不端行为的主要原因包括：
金融机构的文化和管理模式将利益和股东回报放在首要位置
行业内的利益冲突和责任对象没有明确阐明
薪酬机制的设定以销售额和财务绩效为中心
金融监管机构未能制止或有效惩罚渎职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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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4日，皇家委员会发布了本次金融业调查的最终报告，一年多的调查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报告内容涉及六个主要话题：银行业务、理财规划、养老基金、保险、行业文化管理和薪金制度、以及政府监管机制。不过，大部分内容还是针对银行和保险公司的零售性金融业务。委员会专员Hayne再次严厉批评了金融产业中充斥的不诚实、不正直的各种渎职行为，称该产业完全被贪婪驱使，“牺牲了最基本的诚信以追求眼前的利益”。
针对金融业的问题和所需的改革，Hayne在报告里向政府提出76条建议，其中引起反响最大的几条建议如下：
贷款中介应以借款人而不是银行的利益为重，因此应由借款人支付贷款中介的服务费用
银行在接下来的贷款项目中应停止支付贷款中介的后续佣金
金融机构应每年与客户回顾一次理财服务费
遗留佣金应在适当的时间尽早废除
所有金融机构应重新评估企业文化和管理方式
政府应设立一个新的独立监管机构，负责监管证券投资委员会和审慎监管局的工作
政府应建立一套终极赔偿制度，以赔偿被超额收费的客户和小型企业
报告之外，Hayne还向证券投资委员会和审慎监管局提交了一份涉嫌违法的金融机构名单，被提名的24家公司包括澳新银行、国民银行、联邦保险、Suncorp、Allianz和AMP等接下来都可能面临诉讼。
联邦政府于皇家调查报告发布的当天也发表了对76条建议的回复。在这份名为“重建对澳洲金融系统的信任”的文件中，政府对皇家委员会的建议进行逐条回复并表达了赞同，表示会按照委员会建议来处理金融业的各类问题。
“我要对金融产业说的是，不端行为必须停止，消费者的利益必须被放在首位。”联邦财务部长Josh Frydenberg在前言中写道。“从今天起，金融业必须做出改变，永久性的改变。”
因此，政府同意对金融业薪酬体制进行改革、减少利益冲突；将于2020年7月起取缔贷款中介的佣金；于2021年1月起取缔遗留佣金；加强对违法机构的问责，向金融监管机构拨款1.7亿澳元；成立一个新的独立金融监管机构；为受害者建立一个终极赔偿制度…… 皇家委员会的所有76条建议，政府全部批准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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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皇家委员会调查
为澳洲带来哪些方面的影响？
调查结果发布后，许多专家认为皇家委员会的报告并没有给出真正具有颠覆性的改革建议，对金融业的种种深刻问题治标不治本。本次调查最直接影响的两大行业，贷款和银行业，一个接下来面临令人担忧的行业前景，另一个的众多问题没有得到根本解决。
受打击最大的当属贷款行业。皇家委员会报告提出取消由银行支付给贷款中介的佣金，便相当于要切断贷款中介的主要收入。业内人士预测，一旦佣金被取消，多数贷款中介的年收入会直接减半，降至4万澳元左右。即使新政策要求由贷款客户来支付佣金，客户所能支付的也远不够支撑贷款行业接下来的持续发展。
自从皇家调查报告发布，澳洲几家主要的贷款公司股价已立刻遭遇下挫。如果2020年银行支付的佣金真的取消，那么许多现有的贷款公司将难以存活。但也有专家指出，贷款公司的角色实际上十分重要，其对购房手续及流程的了解、物业估值的专业性都是银行机构难以取代的。所以，不管是银行还是政府，都还是会慎重考虑贷款行业前景对金融产业的影响。
本次调查对银行业造成多方面的打击，其中之一便是它加剧了银行的“公众信任赤字”。随着皇家调查的结束，澳洲四大银行在2月Roy Morgan信任级别评分调查中均获得了史上最低的公众信任分数。如何重建与公众间的信任将是接下来所有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需要面对的重要问题。
另外，因不当行为而被诉讼的风险也令整个银行业人心惶惶。皇家委员会刚发布调查报告不久，西太平洋银行就已成为四大银行中第一个被起诉的银行。2月22日，西太平洋银行被告违反责任贷款条律，批准超出客户负担能力的贷款额度，致使许多客户蒙受重大损失。 而其他银行虽然目前尚未收到传票，但联邦众议院已安排于3月对澳洲主要银行进行公审，详细追查皇家委员会报告指出的渎职问题。
经过本次皇家委员会调查，银行机构纷纷开始进行内部调整。澳洲银行协会主席Anna Bligh表示银行会对之前的失职承担全部责任并做出改变，确保以后不再发生同样问题。银行内部整顿造成了近期管理层的波动，如皇家调查期间饱受批评的的澳洲国民银行总裁Andrew Thorburn和董事会主席Ken Henry都已宣布引咎辞职。企业文化和薪酬制度的改革都是目前银行内部整改的重要事项，许多银行的领导层都表达了对此的坚定支持。国民银行董事会成员Peter Duncan就表示，“银行现在的奖励机制只会鼓励短期业绩，事实证明这会导致员工钻空子和一些其他我们不希望看到的行为”。他认为，澳洲的企业法应该强制企业对股东以外的社会群体利益负责。
尽管银行业已接受调查结果和公众的批评并保证做出改变，多数人仍对其是否能真正解决根本问题持怀疑态度。一是因为整改行业文化绝非一日之功。另外，银行业之所以充斥着利益冲突、欺骗顾客、强行推销等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澳洲法律允许大型银行吞并理财和其他金融服务公司，从而使这些银行实现垂直整合，成为巨型金融机构。实现垂直整合的银行会竭力向顾客销售自家的金融和投资产品，不论这些产品是否符合客户的最佳利益。许多业内人士认为，强制打破银行的垂直整合才是解决目前金融业问题的最有效方法。令人失望的是，皇家委员会在最终报告中却并未提及这一可能性，被认为是对银行业的手软。
本次皇家调查之所以意义重大，是因为它的结果不仅直接影响到金融业，更会波及相关产业和整个澳洲经济。例如，对法律行业来说，律师接下来在为客户提供法律咨询时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职责、出发点和需要考虑的潜在问题，如行业监管、合规与风险等 。其实皇家委员会报告涉及的许多主题和行业规则都极有可能会被应用到其他行业的企业案件中。未来，其他行业也很可能像金融业一样面临更加严格的合规要求和监管机制。
而这次皇家调查最令人担忧的长远影响便是它对房地产业乃至整个澳洲经济的慢性打击。皇家调查期间，由于银行不负责任的借贷流程受到委员会批评，几家银行纷纷开始缩紧对贷款申请的审批，造成房地产市场失去许多买主。随着皇家调查接近尾声，悉尼和墨尔本的房价也在逐渐下降。许多经济学家一致认为，银行小心翼翼地收紧借贷额度将导致澳洲信贷增速的放缓，这将严重打击房地产市场并使房价暴跌至近年最低点。而房地产市场的萎靡将严重影响到澳洲的经济增长。因此，此次对金融业的皇家调查可能会引发澳洲经济的衰退。经济学家John Adams甚至警告银行造成的信贷增速减缓会为澳洲带来一场“经济灾难”。
总而言之，本次皇家调查最终效果如何众说纷纭。调查是否能从根本上解决金融业的关键问题尚未可知，同时澳洲经济也面临着潜在的一场危机。但从好的方面想，一年多的调查确实彻底曝光了金融业存在的阴暗，使问题得到全国重视，可以说是推着澳洲金融体系迈出了走向改革的第一步。而如何真正实现金融业文化和薪酬制度的改革、消除利益冲突，同时保护澳洲经济的持续增长，是政策制定者接下来要面对的难题。
此篇文章刊登于《澳中商圈》2019年3月刊，特别报道 SPECIAL REPORT，P30-P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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