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闱品读--阿加莎·克里斯蒂《东方快车谋杀案》
一列豪华快车,一节满员的“斯坦布尔--加莱”车厢,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十二名不同身份不同国籍的乘客,以及一名著名的侦探,在被大雪封道的火车上,共同为我们开启了一个寻凶的旅程。
作者是在英国享有侦探女王之称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她用独到的视角,为读者打开一扇推理的大门,《东方快车谋杀案》就是她的经典代表作之一。这是根据真实案件创作的小说,阿加莎将这个真实案件按照自己的想象加以创作,再将自己曾在大雪时,被滞留在东方快车上的经历结合起来,最终成就了这部脍炙人口的经典作品。
林德伯格绑架案
上世纪30年代在美国发生了一起儿童绑架案。美国飞行员林德伯格1932年3月1日晚发现,绑匪从他位于新泽西的豪宅中绑走了他20个月大的儿子。事后绑匪向他索取赎金五万美元,尽管付出了赎金,11天后小查尔斯·林德伯格的尸体,还是在离家不远的灌木丛中被发现。
这起案件始终存在疑点,虽然被陪审团最终判定为凶手的豪普曼,被送上了电椅,但直至临刑前他依然声称无罪,而案件中被提及的皮货商,因为各种证据指向也成了大家怀疑的对象。
无论凶手是否找出来,这都是一个让人悲伤的故事。有时候一起命案杀害的并不止那个受害人,还有其他活着的间接受害人。那道伤口的裂痕之大,足以吞噬掉所有相关的人。当法律不能行使让人平复的公正时,道德的公正就必然出现。
我对自己说:“这太不寻常了--他们不可能都卷进来!”
“然后,我忽然明白了,他们都牵涉其中。这么多与阿姆斯特朗家有关系的人,坐同一趟火车旅行,纯属巧合是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不是偶然,而是计划好的。我想起阿巴斯诺特上校关于陪审团的一句话。一个陪审团由十二个人组成--有十二位旅客--雷切特被刺了十二刀。”
“雷切特在美国逃脱了审判。毋庸置疑,他犯了罪。我想象着十二个人自己组成了一个陪审团,宣判雷切特死刑。由于情况紧急,他们不得不担任他的死刑执行人。”
我想,阿加莎更倾向于认同那个皮货商才是真正的凶手,毕竟一个人宁可选择死亡也不放弃自己的清白,这点足以让人质疑凶手的可能性。小说里化名雷切特的卡塞蒂,应该就是故事原型里的皮货商,亦或是真正逍遥法外的凶手。阿加莎的小说有个特点,很多法律无法解决的问题,她都用小说里的主角来解决了,就像她另一部经典代表作《无人生还》一样。
任何故事只要标上了根据真实案件改编,就会让人从虚幻的文字中清醒过来。当我们沉浸在故事里巧妙的推理逻辑时,现实中的伤痛并不能让我一起感知到。只有将现实生活的残酷代入到故事里,我们才能有那么一点点理解。
推理的答案
“出什么事了?”他问。
“首先是这场雪--这次堵塞。现在又--”
“现在又有一个旅客死在卧铺上了--被刺死了。”
“这位雷切特先生的仆人今早敲了几次门都没有动静。”
“我用自己的钥匙给他开了门,可里面还有链条,打不开。”
“门是锁上的,里面也有锁链锁着,”波洛沉思着说。
波洛转向医生,医生继续说道:
“雷切特房间的窗户是大敞着的,这不由得让人猜测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但我认为开窗是个假象,任何人跳窗逃走都会在雪地上留下明显的脚印。但是并没有。”
凶手是怎么消失的?这成了第一个问题。
和所有的密室杀人一样,密室本身只是一个障眼法,就和魔术里的视线转移一样。当问题没有答案的时候,想想最可能的答案,哪怕,是你认为绝对不可能的答案,那就是真实的答案。
作为推理小说,最精彩的地方莫过于将所有不可能变成可能。
十二处刺伤,不同的手执行了死亡仪式,瞬间推出了至少有两名以上的凶手存在。连通两个房间的过道门成了凶手唯一离开的路径,那么,怎么通过房间离开?答案是,要么隔壁房间的人不在,凶手顺利通行。要么隔壁房间的人看到了凶手,凶手必然要有一个合理的解决办法,才能顺利离开。你认为,什么才是合理的解决办法呢?
解开了凶手合理离开的谜题,就解开了凶手之间关系的谜题。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所有的犯罪,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动机。
为什么要杀人?这成了第二个问题。
所有的巧合都必然有其关联性。当巧合数量庞大起来,其中的关联性也就越发明显清晰。刻意的隐瞒往往让真相加速的被揭开,墨菲定律从来都是这么准确。很多时候我们该发现的,不止是那些被人呈现出来的冰山一角,还有很多没有被呈现出来的整座冰山,后者,才是一个人真正重要的东西。
了解一个人,需要知道他不宣于口的话,需要了解他收起来的小心翼翼,需要看到他眼中光芒下的阴暗。而他让你看到的听到的,不过都是刻意让你知道的无足轻重的东西。但可笑的是,人却往往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那些肤浅表象。
当你揭开肤浅的皮囊,看见暗藏的深厚人性时,你会知道那是怎样的可怕。伤痕下的暗流,将每个被恨意裹挟的人,带到同一个旋涡中,经受灼心的反复折磨,在呼吸与窒息中苦苦存活。
离开痛苦的唯一办法,就是将始作俑者拉进这个旋涡。当那十二刀捅进凶手的身体里时,旋涡里又多了一个痛苦的灵魂。杀人者,最终成了被害者。至于为什么要杀人,我想除了公理正义,还有杀人者的自我判刑。
密室推理,得出的不是一个神奇的答案,而是一个让灵魂无法安息的西西弗斯(注:西西弗斯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未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
两个结论
当公理与良知冲突时,你选择哪一个?
“这个案子有两个可能的结论。我会把这两个都告诉大家,并请布克先生和康斯坦汀医生裁定哪一个是正确的。”
“雷切特先生有一个让他惧怕的敌人。这个雷切特先生预料中的敌人,在贝尔格莱德或者温科夫齐上了火车,有人给他准备了一套列车员的制服,他套在自己衣服的外面。他用一把万能钥匙打开了雷切特先生的房门。这个人凶狠地刺死他,然后穿过通向哈巴特太太房间的连通门,逃走了--”
“关于这起谋杀案,还有另外一个结论。”
“我看到了一幅完美的镶嵌图案,每个人都扮演着分配给他或她的角色。要是有任何人受到怀疑,其他一个或几个人就会为他澄清,并把问题搅乱。他们证词中的每个细节都是事先设计好的。整件事就是个设计巧妙的拼图玩具,每发现一片新的线索,案子就困难一分。”
“那时我们当场决定一定要执行卡塞蒂逃过的死刑。我们有十二个人。”
这本小说被翻牌成不同版本的电影,其中一个版本的波洛,把自己信仰法律公证的底线捅破,痛苦含泪的给出了第一个结论。这和书里的结局稍微不同,却让我深刻理解做公理与良知的选择,远比自己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在我看来,虽然选择第一种结论,让那善良的十二个凶手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是良知的制裁从他们行刑开始,就将终身伴随。很多人认为处决一个已经被判刑的凶手,是正义的公理的。但请别忘了,人类制定法律时,是基于事实本身的公正和客观,而非人的主观意愿。如若选择非法律制裁,你本身也在背离法律,这才是小说真正让人揪心的地方。
即使在背离法律,这十二名凶手依旧在按照法律的精神去制裁犯罪者。十二,是国外法庭常见的陪审团数量,不管是人数还是刀伤,都始终围绕着十二这个数字。在保有良知的基础上,按照法律公正客观的原则,对罪犯实施处决,是善良者唯一区别于罪犯的地方,也是最终得出第一种结论的理由。
作为有良知的人,不管是做选择的波洛还是被做选择的十二名凶手,他们都是这场悲剧里的受害者,甚至,是这场谋杀案的共同凶手。是非对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不再界限分明。每个人都希望得到解脱和救赎,但正是这种渴望让每个人离解脱和救赎越来越远。
有人说达成心愿会得到幸福,也许吧。我只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幸运的得到了幸福,更多的人因为心愿的达成,而又背上新的心愿。就像西西弗斯的永恒循环,幸福反而成了最不可得的东西。
悲剧是撕扯下的喜剧,喜剧是用笑容混淆了悲伤的误会。
很多时候,我们真的很难分清一件事,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就像一个人是邪恶还是正义。面对问题的答案是否只有那两个结论?我不知道。也许,某天会有人回答出第三种答案,给出新的结论,让悲剧不再被撕扯,喜剧不再被混淆。
希望,《东方快车谋杀案》这样的故事,永远只是一个故事,再没有根据真实案件改编这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