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专稿】父亲，下辈子我要再做您的儿子
父亲，下辈子我要再做您的儿子
作者：漂流先生
父亲在一般人的记忆里，远没有母亲那么慈祥。以至于每每遇到疼痛难忍，伤心欲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的发出呻吟“哎呦，我的妈呀！”却很少有人喊爹的，我也是这样。但凡每次打电话回家，遇到小辈的接听，总会说让奶奶接电话。而且从未单独给父亲打过电话。父亲节快到了，我又怀念起父亲了。
父亲节我倒是知道的很早，大概是每年六月的第三个礼拜天。说来惭愧，每年的“母亲节”前夕，远在他乡的我，总会特意叮嘱老家的妻子买一束鲜花送给母亲，却将勤劳朴实的父亲“冷落”一旁。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九年了，我对父亲的愧疚与忏悔始于2011年的年底。那是农历的小年夜，长期在外的我接到大侄儿的电话，说爷爷病了，吃饭的时候吞咽有困难，我心里顿时一颤，心想该不会是××癌吧！放下电话，我办好了请假回家的手续，一路疯狂，归心似箭。回到家里，立马把父亲带到省立医院检查，果然不出所料，不幸似乎在跟这位命运多舛的老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父亲是一位普通农民,老人家的性格，就像他的属相“牛”一样，诚恳踏实，意志坚强。听父亲说过，我家祖籍是安徽省颍上县杨湖镇，大概是爷爷辈的时候迁居到只有一河（淮河）之隔的霍邱县的。父亲有一个姐姐，比父亲大八岁，在我父亲十多岁的时候就远嫁到了隔壁颍上县王岗镇的高家了，高家的姑父是国家退休干部，家庭条件不错，姐弟俩感情笃深，时不时总会接济一下他们这个弟弟，也就是我的父亲。
可惜就在父亲罹患疾病的前一年，都先后去世了。上了年纪的老一辈人，就只剩下我的父母亲了。父亲生于1934年10月，恰是红军长征时期，生活相当艰苦，一辈子吃了很多苦，也遭了不少罪。男性中只有父亲这一个人，且爷爷，奶奶也在刮“共产风”的年代饿死了，孤单无助的父亲很早就担负起家庭的重任。
作者父亲照片
青年时代的父亲，身材高大，眉目清秀，仪表堂堂。虽穿着朴素，却也十分的整洁。他曾读过几年的书（高小毕业），不但认识字，而且会珠算，这在那个年代已经算是文化人了。五十年代初，父亲执意要去当兵，可爷爷念及父亲是独养子，有些舍不得，就留了下来。当年的小伙伴们有的去了朝鲜，有的支援边疆，有的随军南下。直到去世前，每当谈及此事，老人家总会不无遗憾地抱怨爷爷使他失去了一次冲锋陷阵，杀敌报国的机会。
我们家共有六个孩子，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既要养活一家人，又要供养老二、老三、老五和我读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父母都在生产队里干农活，父亲是男劳力，每天计10分工，母亲属于女工，一天只计6分工，每个劳动日大概是8角钱。这样累死累活，一年忙到头，还得倒拿钱出来平账。为了维持家庭生活，大哥只上了两天学，就辍学到生产队里放牛了，工分是3分半。一个家庭中，老大往往是最吃苦的，不仅干活要带头，还要帮忙照看弟妹，弟妹们一不小心摔了个跤，磕碰到哪里，还要被大人责骂，所以就特别的委屈。
父亲是个爱动脑筋的活络人，迫于生计，他总会搞点小买卖来补贴家用，但通常要付出超乎寻常的艰辛。三中全会以前，还没有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人们的思想还禁锢在“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意识形态上。
家里当时有八口人，爸妈，三个哥哥，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和我。按村里规定的标准，我们家可以饲养四只鸡。为给孩子们增加营养，妈妈在煮饭的时候，会用一只碗，搅两个鸡蛋，加点油，放点盐，撒上葱花、蒜苗，用温水稀释，放在饭锅里炖一碗鸡蛋羹。不要小看这碗蛋羹，这可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美味佳肴。因违规多养了两只鸡，生产队长知道后，就让民兵排长（60、70年代称大队；大队有民兵连，小队里有民兵排）连夜清查鸡笼，超标饲养的鸡鸭就地“正法”。父亲得知消息后，提前让我把那两只鸡送到隔壁小队的亲戚家。俗话说 “猫记千，狗记万，母鸡能记二里半”，第二天一早，两只母鸡又回来了。后来被邻居投诉，这两只鸡终究没能逃过被“剁头”的厄运。
老屋西边的菜园里有几棵桃树，夏季果子成熟时节，我常会攀爬到树上摘“五月鲜”“吊枝白”等当地品种的桃子。桃果个儿大、汁多、味甜，单果足有半斤重，吃一个就饱了。后来，国家号召发展粮食生产，就稀里糊涂把菜园里的桃树都给砍掉了。这个充满果香的菜园是我童年的乐园。小时候的我很调皮，每次犯了错误，父亲总会严加管教，每当要“家法伺候”的一刹那，我就会像猴子一样，飞快爬上树顶，他只能无奈地站在树下，昂着头瞪着眼看着我……
作者家老房子
我家住在素有“淮上明珠，鱼米之乡”之称的城东湖畔。湖里的水产资源极为丰富，鲫鱼、鲢鱼、青鱼、鲤鱼、鲈鱼、刀鱼、银鱼、河虾等应有尽有，最有名的要数银鱼了。银鱼，通体洁白，晶莹剔透，营养价值丰富，是霍邱著名特产。父亲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捕鱼摸虾，雨后初晴的午后，夏风凉爽，树叶婆娑，在圩子前的白杨树下，总能看到他修补渔网的情景。他戴着一副老花镜，一边哼着《薛平贵与王宝钏》中的“王三姐坐寒窑”那段唱词，一边修补渔网，即便是很小的破洞，他都会仔细检查，认真补好，从不放过。在儿时的记忆里，仿佛光阴都是从鱼网中漏过的。
除了捕鱼摸虾，父亲还是一位能工巧匠。他的工具箱里有墨斗、折尺、锯子、刨子、斧头、凿子、扳手、螺丝刀、老虎钳，尖嘴钳、电工刀、测电笔等工具不一而足，应有尽有。家里的农具、土车、自行车、桌子、板凳、椅子、锅灶、小家电等基本都是父亲专业维修。自家建个小屋、猪圈、鸡舍、兔笼之类的泥瓦活，那就更不在话下了。如今这些工具遗落在老屋的旮旯里，已覆满灰尘，它既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也留下了许多历史的印迹。偶尔回到老屋，这些锈迹斑驳的工具，无不勾起我的童年记忆和对父亲的深刻思念。
父亲还有一个拿手的绝活，现在想起还馋涎欲滴。父亲喜欢捕鱼，他将捕回的鱼杀好洗净，放在锅里，用油煎得两面金黄（由于条件艰苦，农村烧菜、做饭没有太多的讲究，食用油很紧张，菜油、豆油、棉油和猪油有什么就用什么，调味料也是就地取材），然后加水大火烧开，再用文火炖一会，估计鱼煮得差不多了，就把提前和好的面顺着锅边溜上，再盖上锅盖烧一会，确定锅边贴的馍馍和鱼都好了才能开锅。这时出锅的鱼和馍馍真的是香气扑鼻，这道颇具霍邱特色的“鱼汤泡馍”堪称淮上一绝，人间美味了。
每到夏秋季节，经常会见到放工的父亲满头大汗地从田野里跑回家来，口袋里总有我们几个孩子的期盼和惊喜。田间的野瓜、野果或田间路边的桑葚、板栗、桃子、李子、杏子等这些来自父亲的人间珍果，都是孩子们的至爱美食。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饱肚子都是一种奢望，父亲只能用这种简单、原始而独特的方式来爱我们这些孩子。
闲暇之余，父亲总爱做点小买卖，可在那个年代叫“投机倒把”。记得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啸，寒气逼人，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之中。大概凌晨一、两点钟，父亲轻声地叫醒了二哥，说要出一趟远门，二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打着呵欠起了床，他们吃完妈妈做的早饭就匆匆赶路了。我醒来后问妈妈，爸爸和二哥去干啥？妈妈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手势“嘘”，别问，被人家知道了，要坐牢的！后来，父亲和二哥果然十多天都没能回来。原来，父亲有一个姓吴的朋友在一家国营单位渔业社（霍邱县东湖渔业供销合作社的简称）工作。
看到我们家比较困难，就通过关系弄到两麻袋平价秋刀鱼，让父亲拉到邻近的县里去变卖，也好赚点钱贴补家用。后来，在县城西北的王截流，连人带货都被“打把室”（“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简称）扣押了。所幸后来人被放出来了，可货被没收充公了。这就是70年代的中国，在计划经济主导市场的年代，吃饭要粮票，做衣服要布票，买肉要肉票，红糖、白糖、火柴（旧称洋火）、煤油（旧称洋油）全凭票证计划供应。种点经济作物，就是搞资本主义，做点小生意，那是搞投机倒把！
那是1980年的暑假，11岁的我，一大早就陪着父亲拉着板车上路了。车上是从县城里批发价收购来的砀山酥梨，拉到距县城30公里以外的汪集兑换小麦。汪集是个比较偏远农村集市，位于城西湖的西边，途经一片荒芜人烟的围垦区，当时是南京军区第73师219团城西湖军垦农场。烈日炎炎，渴了就用手捧上一抔沟塘里的浑水，板车上装的酥梨是万万舍不得吃的。父亲为了不让我走路，怕我累着，就把我放在车上。已近中午，湖底的路不好走，路途劳累，又没有吃饭，这时遇到前方一个大的坡道，任凭父亲使尽全力，怎么也上不了这个坡。我就从车上跳下来，说：“爸，你在前面拉，我在后面推！“一、二、三，使劲！……可我毕竟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体力有限，而不这样又爬不上这段坡道。快要爬到终点时，因我体力不支，实在坚持不住了，车子停在了半坡上，我一旦放手，或者父亲一旦接不上气力，板车就会出现倒溜，周围又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别的办法。父亲为了保护我不被重车压伤，毅然跪下双膝，阻止车辆下滑。等到车子停下来时，父亲已是大汗淋漓，膝盖处的裤管处已是血肉模糊。看到父亲吃力和痛苦的样子，心情一直难以平复。直到现在，我对父亲都怀有无尽的自责、愧疚与感激。
我们家到县城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那是一条非常泥泞的路。在我上学的时候，父亲为了节省几块钱的车费，即使是下雨天，也要挑着单车送我。当时很不理解父亲的过于节俭，现在看来，那时的老父亲是多么的不容易。
生活的点点滴滴，还远不止此。辛苦一辈子的老爸，就像一本厚厚的书，他老人家的人生经历，都值得儿女们认真地拜读与体味。父亲的辛酸与劳累，不屈与坚强，严厉与慈祥，关爱与教诲，无私与胸怀……无不是儿女们乃至后世子孙们学习的榜样。
我们在关爱自己子女的时候，可否想到，现在的儿女，就是当初的自己；现在的自己，不就是当初我们的父母嘛！传承尊老、敬老、爱老的美德，不能只靠语言，更重要的是行动。屈指算算这辈子，真正能够陪伴在父母身边的日子真的没有几年。我们总是在儿女与父母之间做出取舍，我们很忙！忙生活，忙工作，忙孩子，忙我们该忙的事，却唯独没有陪伴在父母身边。我们总希望能够从父辈那里得到点什么，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应该给予他们点什么。
父亲的病终究没能扛过去，七十八岁的生命定格在2012年的9月16日下午2时28分。病痛已经将这个身材魁梧的硬汉折磨得面容憔悴，瘦骨嶙峋。放弃生命，远离病痛，也许是老人家得以解脱的唯一选择。但是，这对于一个热爱生活、珍爱生命的老人来说，是多么的无奈与不舍。吃了一辈子的苦，幸逢新时代，日子好过了，却又无福享受。呜呼哀哉！这让我这个长期漂泊在外，无以陪伴老人的不孝之子，于心何忍，情何以堪！留下来的只能是在父亲坟前的长跪不起与无尽的忏悔。除了此之外，一切都变得无济于事了。父亲，我想对您说，您永远都是我可亲、可敬、可爱的父亲，儿子有很多对不住您的地方，更辜负了您多年的养育之恩。也愿您在那边没有病痛，一切安好。这辈子，做您的儿子我没做够，下辈子，我要再做您的儿子！
谨以此文，献给我已故去近九年的父亲。2021年5月20日于浙江宁波。
作者：漂流先生
原名：罗运田，男，1970 年 3 月17日生于安徽省霍邱县，中共党员，中级技师，大学文化。爱好文学，自号漂流。
宁波震裕科技集团监事、工会主席；宁波震裕汽车部件有限公司培训部长、总经理助理。
编辑 | 平安
审核 | 浩海紫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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