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的车辙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1947年,张中行主编佛学月刊《世间解》,集稿很难,不得已,只好以书札形式向饱学前辈求援,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希望万一会掉下一两个。没想到,朱自清真就写了一篇《禅家的语言》的文章,并很快寄来。“大概是这一年的五月前后,有一天下午,住西院的邻居霍家的人来,问我在家不在家,说他家的一位亲戚要来看我。接着来了,原来是朱先生。这使我非常感激,用古人的话说,这是蓬户外有了长者车辙。”遂在1948年1月刊出,而仅仅九个月之后,朱先生便作古了。“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先生走了,无再回的时候。
人们常将朱自清性情的敦温,与闻一多的激昂相对而言。西南联大学生冯契回忆:“闻先生就说:'做汉学家可以长寿。’朱先生说:'是因为他们长寿,才做得到汉学大师。我身体坏,不敢存这妄想。你却行。’闻先生就笑起来:'能不能做大师,不敢说。活七八十岁,我绝对有把握。’”一语成谶,闻先生终年四十七,朱先生终年五十,皆无寿。曾与朱先生同事过的张充和晚年回忆:“闻一多性子刚烈,朱自清则脾气很好。都说他是不肯吃美国面粉而饿死的,我听着不太像,这不像他的秉性所为。”
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德语有谚:如果你年轻却不激进,那么你就是个没心的人;如果你老了却不保守,那么你就是个没脑的人。年老之后,多数人趋于平和。书以平整为善,人以平和为仁,读其文,识其人,胡适曾言:“我受了十年的骂,从来不怨恨骂我的人,有时他们骂得不中肯,我反替他们着急。有时他们骂得太过火了,反损骂者自己的人格,我更替他们不安。如果骂我而使骂者有益,便是我间接于他有恩了,我自然很情愿挨骂。”染风霜,月琳琅,沿街而行,红尘霭霭,这些残纸上的片言,听一回,除躁一回,听一回,宁帖一回。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心里有数,心里有数不如名师指路。日夕劳忙,于世彷徨,名师指路,求之不得,其未必言语,言传身教矣。拒绝崇高之崇高,依旧崇高。
为昌明国粹,融化新知,1925年2月,吴宓秉鹅湖鹿洞遗风,负责筹备清华大学研究院,“宓持清华曹云祥校长聘书,恭谒王国维先生,在厅堂向上三鞠躬礼。王先生事后语人,彼以为来者必系西服革履、握手对坐之少年,至是乃知不同,乃决就聘”。任教之前,王国维亲赴天津,得逊帝溥仪首肯后,方成行。未几,王国维、梁启超、赵元任、陈寅恪等四大导师到位,一时同调,心灵合作,清华园里从此有了长者的车辙。
长者车辙在前,后生望尘而拜,非对其人卑躬,趋其学识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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