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说 | 昨日法华,能得小半长宁否?

十几年前,笔者所在的某大学某系集体为一年一度的上海国际电影电视双节廉价打工。笔者因为才疏学浅,没有被安排到最受重(bo)视(xue)的影片译制组,而是去了几十个人挤在一起的注册中心,工作地点在上海影城,新华路和番禺路交界处。
我们的办公环境谈不上恶劣,但也比恶劣好不到哪儿去,五月初至六月中的五十多天时间里,我们都挤在影城一楼,正对大扶梯的像是存衣帽间或售票处的地方,十几台电脑在十几平米的地方排开,因为人实在太多,大家都是轮班倒,常常要在那里待到深夜。
而漫长的班时中,常常有无聊的时光,有人在电脑前打发时间,而我则常常走出去转转。影城的位置极好,东边可以去淮海路,往北可以沿番禺路到延安路武夷路一带,往西走新华路、法华镇路,往南可以去交大和徐家汇。那些天里,我把影城四处都逛遍了。常常一不留神走远了,老大就打电话来催问去哪儿了,还因此得了一个绰号,Johnny Walker。
不过当时的我对新华路一带还不算了解,尤其并不知道新华路原来叫法华路。

小半个长宁人

当年,走在新华路上看到“XX长宁区区委宣”的字样,就有些差异,因为这里距离徐家汇只是一箭之遥,总以为该也是徐汇区,后来才知道这里是长宁区的东南角。

周家桥附近的长宁路

今天的长宁区是上海市区西陲的行政区,东接静安,南遇徐汇,西至闵行,北与普陀隔苏州河对望。除北界苏州河外,其余边界大多是城市道路,界限不那么明显。长宁区虽然不在上海市中心,但坐拥中山公园商圈,虹桥开发区,也有小半个虹桥枢纽,更是有大量的人文历史资源如沙逊别墅、息焉堂、宋庆龄陵园......数不胜数。

我出生在长宁区中心医院,出生一个月之后,父母就分到了天山五村的房子和爷爷奶奶住在同一排。不过那时候的政策不好,虽然父亲是市区户口,但因为母亲户籍在上海县,我的疫苗卡是郊县绿,而不是市区红。所以,就算我家在天山五村,每次打疫苗还得解释半天,受一顿白眼。因此,我们家后来搬去莘庄反而感觉踏实许多,再没这种狗屁倒灶的破事了。

不过,这倒也不妨碍我长大之后对天山路还有那么点感情因素,回想一下幼年在工人新村里形形色色的邻居们,想想小花园练香功的老人,小花园门口的烟纸店。厨房虽然并不共用,但是去自家厨房还要经过邻居门口,厕所就在厨房靠窗的地方,所以只要有人上大号,厨房的烟火气只会往房子里走。

不过天山毕竟不是长宁腹地,说是半个长宁人都算高攀了,只敢说小半个。天山新村的地界早先是属于蒲淞市,上海县西边的大镇,覆盖今天的新泾镇,虹桥镇,北新泾等。天山路旧称林肯路,是一条租界越界筑路,与之平行的白利南路,就是今天的长宁路。

新华路的旧称:两座寺

不过,说起天山路,就算长宁路沿线,也并不能算作长宁区的代表,长宁区东南角的新华街道,才是长宁人最拿得出手的长宁,虽然版图上并不吃重,但这小半个长宁。

新华街道取自辖区内的新华路,因1959年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十周年而改名。而新华路的旧称和两座寺庙有关,安和寺和法华寺。

在有租界的岁月里,这条路由工部局越界筑成,并大量征用土地。当时的新华路取名叫安和寺路(Avenue Amherst),不过千万不要望文生义,它并不是什么寺庙的名字,而是取自嘉庆年间的一位英国使节的名字,它更为人熟知的翻译是阿美士德,这位阿美士德是一位英国贵族,曾奉命拜谒当时的嘉庆皇帝,但中英双方在会面礼节上差距太远,产生误会,最终使团被皇帝逐出京城,阿美士德最后也没见上皇帝一面。

几十年后,一艘以“阿美士德”命名的船只曾在鸦片战争之前的1832年,透过层层阻碍,侦查中国沿海情报,并来到上海,并定下日后要在上海开埠的战略规划。

1943年上海路名大规模改名,安和寺路被汪记上海市政府改名为察哈尔路,而后又被国民政府以附近的法华镇取名法华路,法华镇的名号则来自当地宋代的法华禅寺,这座曾经上海市面上很出名的古刹,在清咸丰年间被太平军用作火药库,最终同弹药同毁。之后数十年间,寺庙被挪作学校之用,今天交通大学法华校区和毗邻的法华525创意园区,据信就是法华禅寺的旧址。

今天的法华镇路,承载着法华千年以来的名称,不过这条路一大半在当年是一条贯穿法华镇的河,叫李漎泾,因流经当年著名的法华镇也就俗称为法华港。上图中央横贯的河道即为法华港,当时法华东镇西镇均在河之两岸。

法华镇当年可能是这样的(2019年摄于乌镇)

今法华镇路交大法华校区正门

这条河北通吴淞江,南及肇嘉浜,北首在今天长宁的周家桥,南首则在今天的徐家汇十字路口,交大徐汇校区主门有一座桥,早先就是跨这条河的,可惜,至1958年,法华港全被填没为道路,六十多年过去,人们已经很难想象法华镇的昔日水乡面貌。

南洋公学的校门

今天交大徐汇校区门口无河无桥,但依然保留昔日桥墩(以上两图均来自交大120周年校庆网站)

法华镇也几乎就是在法华港的两岸平行展开,以法华寺旧址为中点,左右各为西镇和东镇。这样的规模在当时是很大的。清代小刀会起义,太平军都曾攻占过法华镇,作为其进军或者拱卫上海县城的要塞。

位于天山路延安西路西北角的天山公园,位于法华镇以西,曾名法华公园,据说填没法华港的泥土是从这里挖出来的。

影城的后门就是法华镇路,与新华路并驾齐驱,新华路北侧的小区常常可以在两条路之间串来串去。在影城西边有一个香花桥,还有一个公交车站,据说香花桥就是当年法华港上的一座桥,今天香花桥站附近都没有河道,不了解这段历史就不免会挠头。而法华镇路西首还有一条种德桥路,据说也是法华港上的一座桥。

实习期间,为过生日的同学买蛋糕,窗外的路牌正是法华镇路,还是早年绿底白字的。

法华即长宁?

1928年,上海特别市成立,其中原上海县法华乡成立法华区。法华区与租界特别区(公共租界西区,法新租界)毗邻。西边北面是蒲淞区,南边是漕泾区。今天长宁区的古北路北段是蒲淞区与法华区的分界,后来也一度是西郊区与长宁区,长宁区与上海县的分界线。可以说昔日法华区是今日长宁区东部的雏形,长宁区也因此不断向西扩张,而原来西边庞大的蒲淞区却分崩离析,目前分属长宁、普陀、闵行、嘉定(江桥,1958年与纪王置换)四区。法华区的建置维持了十年左右,上海沦陷之后就与沪西几个区合并为沪西区。

抗战胜利之后,1946年重新划定的上海市辖区包括了原来的租界,分为三十二区(后减为30区)其中法曹区继承了法华区的辖区,但与抗战之前的法华区相比要略小一些,原因是徐家汇区将法华区东南角一部分徐家汇镇给划走了。法曹区取名自区内的两大集镇法华与曹家渡,可见当时曹家渡已经能与法华平起平坐了。后来新中国将并不算好听的法曹区改名为长宁区,取自区内干道长宁路。长宁区的名字就顺耳舒服多了。

50,60年代上海市辖区的变动很多,其中静安区曾经被消失了四年,长宁区的东界曾经到常德路富民路一带,后来恢复静安区才退回到今天镇宁路江苏路一线。

上海立体交通的先驱

在上海大规模建造高架隧道的九十年代之前,上海的立交桥,或者说立体交通设施非常之少,尤其70年代以前,过江靠摆渡,过铁路靠道闸。在今天新华路的西侧有一个新华路地道,从东华大学长宁校区下方穿过直通中山西路。其实,这是70年代,特殊年代里的产物。70年代,新中国外交开始慢慢破冰,上海作为社会主义经济之都要接待越来越多的外宾,然而,当时上海接待外宾的虹桥机场至市中心只有虹桥路,而且沪杭铁路内环线从南向北截断了东向西的车流,一旦遇到火车,道闸关闭,迎宾车队无法通行就显得很尴尬。

新华路凯旋路口,此段新华路主干道已经进入地道

凯旋路长顺路口,可见当年铁路沿线的拥挤繁忙情形

因此,在虹桥路和延安路之间的新华路造了这么一个无需等待火车的下立交,避免了外事活动中的失礼。而今天新华路地道已经无需扮演这样的角色,沪杭铁路内环线也被改为了轨道三号线高架。

邬达克的影子,下期预告

在今天的新华路南侧,有一排已经被树木、现代照明和城市喧嚣笼罩的老洋房,他们因为岁月的侵蚀以及住户们并不妥善的使用而失去了昔日豪宅的光辉,风格各异的外墙装饰和设计因为几十年的油烟,密密麻麻的电线,以及不合时宜却不得不装的防盗窗,让人不免心生唏嘘。

新华路211弄10/12/14号,均列入上海市优秀建筑,但保存质量并不乐观

这排房子被俗称外国弄堂,列入上海市优秀建筑的是其中几幢,靠马路的被征用为高级会所或外地驻沪办使用,少数仍作为民居,保存情况并不能算太理想,一旦打扫干净的,要么建起高高的自动铁门,要么冷冰冰地拒人千里之外——当然他们是有权这么做的。

邬达克的上海足迹中,哥伦比亚生活圈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其中有在离新华路不远处的孙科别墅和邬达克自宅,还有就是外国弄堂里的几幢房子。

今天的新华路到了夏天依然是树荫遮天,今天上海影城的地方,原先是属于哥伦比亚骑术学校,想当年,这里应该是相当开阔的地方,不同的只是这里早已城市化,那些乡野别墅成了都市里的历史人文景观,这样的变迁,确实挺奇妙的。

不过话一说就多,本文已经铺陈太长,不如下期我们展开去说说哥伦比亚圈,哥伦比亚路和哥伦比亚俱乐部。

新华路179号,德国式民居,已经改为精品酒店

新华路315号

笔者经营的沪说栏目这几年来也一直垂青于长宁,从早期的“曾经的罗别根路”到“百年故事:从极司菲尔花园到中山公园”,更是着重笔墨分上下集写了北新泾,再到“林肯路集中营”,袁童鞋的城事栏目也说过“曹家渡是怎样被人遗忘的?”这样的话题,文中我也补充了许多。

哎,我这小半个故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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