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灶头”:缕缕炊烟,丝丝乡愁
作者:埭浪居士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
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
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
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
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春暖花开季节,我尤其喜欢听邓丽君唱的《又见炊烟》。极富动感画面的“炊烟”让知天命之年的人儿,更能激情穿越,放纵追忆起美好童年的“土灶头”。袅袅青烟升起的地方,便是游子返乡的航标!在十五年完整的太湖之滨乡土生活中,竟有三坨“土灶头”植入我少儿时期的脑海中,四十多个春秋过去了至今念念不忘,挥之不去。
黎里东圣堂内“土灶头”(画家周利芳画作)
潘桂明先生老家的“土灶头”
2021年3月29日,平望镇玫瑰园花卉市场(吴江区中小学生综合实践中心)一排排升级版的“土灶头”——“钢灶头”
乡土是不变的亲切,乡情是不变的思恋。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故乡的炊烟里,总少不了柴火烧饭的醇香甘甜。“精致小镇,从容七都”。生于斯,长于斯的农村娃,对土灶饭菜始终留存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每当瞧见乡野丛中一缕缕青烟从粉墙黛瓦的烟囱里喷冒出来,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就会感到温馨宽慰,远足的学子仿佛一下子感到亲人似乎就在眼前。
作者故乡:“精致小镇,从容七都”
话说那三坨“土灶头”,自然分外熟悉与亲近。其式样繁多、千差万别,但主要功能皆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每年春天的野炊趣事,是童年游戏的重头戏之一。特别是吴江西横头的“青铜桃”、震泽、七都、八都、庙港一带,提早就在“三月初三,烧野火饭”了。比起其他地方立夏日当天野炊,竟然足足提前二十天左右。千亩桑麻地,万顷太湖水。南太湖畔的桑树地、防风埂上一只只泥灶头,恰如雨后春笋,一时半会拼搭起来了。咸肉菜饭,蚕豆香大头菜饭,吃了一碗接一碗。我和小弟兄永根、卫根、仙良,总会不约而同呼朋引伴动手烧起了野火饭。记得有一个赤膊弟兄,爆青蚕豆的瞬间,一不小心把夜猫港大队粮仓给点燃了,引发了一场大火灾。老家门口的柏树坟头周边野菜特别多,野韭菜、野大蒜、嫩荠菜、马兰头、枸杞头等等。那时候烧野火饭用的大米都是挨家挨户讨得来的,村坊上的父老乡亲总会慷慨解囊。特别是慈眉善目的长辈们常常说:“百家米,烧百家饭,小把戏吃了身体更健康”。
20世纪七八十年代,作者(前排右)和哥哥姐姐在老家硚口竹园前留影(摄影者为邻居桐乡乌镇亲戚:曹氏“阿六头”)
野火饭
我自从1988年8月来到松陵镇读书之后,踏青通常是去西门外的东太湖“防护林”(包括如今刚建成的苏州湾“万公堤”地带)。那里曾是我们学生野炊烧烤、打闹嬉戏、捉迷藏、四处狂奔的风水宝地。立夏日要是适逢星期天的话,班主任往往都会组织活动,全班人倾巢行动,搬铁锅、运粮食、买荤菜、挖野菜、搭土灶、吃野餐。
万公堤
师范毕业后,我当了正式教师,也会不时带领学生前往吴江部队农场中小学素质教育基地开展野炊活动。依稀记得,六七年前的立夏日前一天,徐大姐兴致勃发号召“心语茶社”成员,就在单位犄角旮旯搭灶野餐,就地取材,干柴烈火,香飘四溢。好一群长大了的老顽童,永葆童心不会老。
炒菜烧饭的房间,厨具琳琅满目,现在市民普遍都称之为“厨房间”,可我更愿叫作“灶屋间”。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一间附有土灶头的温暖小屋。一年四季,农家妇女围绕土灶头兜转的时间很多,“远到硚口头,近到灶口头。”这种相对体积庞大的灶台安家落户以后,一般家庭十几年或几十年都不会改动,除非翻建旧房或异地重建。小屁孩身体发育日长夜大,土灶头却能自始至终保持一副老面孔。当然,它们主要功能是炒菜做饭、烧水蒸煮。
近日在同里古镇南园茶社,我见到了暌违已久的老虎灶,不禁驻足凝视。寒冬腊月里头,父亲劈柴、母亲取暖的温馨和谐场景再次呈现眼前。机智如我的小屁孩,总不忘向灶堂“埋葬”红薯、洋山芋、玉米棒,烤来吃,香飘飘。为了防止火灾,大人们有时会笑眯眯吓唬小孩——玩火会尿床的!
南园茶社
老虎灶
“有家必有灶,有灶必有画”。旧宅“灶屋间”大灶头,浑身上下图文并茂,乡土文艺气息浓郁。“火烛小心、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等标语随处可见,尤其是农民灶壁画更是栩栩如生跃然墙上,有山水花鸟画,也有贺岁年画。这方面八坼街道的农民画家周鑫华先生最具发言权。这种长久性居家大灶台,最具有以下至少三处优势,明显有别于现代化的高科技厨具。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八坼农民画家周鑫华先生画的土灶头美图
烧大件:三眼灶或四眼灶台上的“二尺四镬”吞吐量较大,很实用,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物,持久带汤蒸煮整鸡整鸭太合适了!还可以用温吞水炖蹄髈、酱煨蛋、脚爪、大猪头。菊黄蟹肥季节,最适合借用蒸笼头,清水煮太湖大闸蟹。烧煮大件食品的时候,一般不建议使用轻便“平镬盖”,而是推荐专用的“气镬盖”,容量大,能充其量循环利用好热蒸气。(正如《吴江通》2021年3月22日上沈煜先生《箍桶匠》一文中所描述的那样:“以前我们每家灶台上用的锅盖都是木头做的,这也是箍桶匠的产品”。)
苏州民俗博物馆内的老法“土灶头”(作者摄于2014年9月8日)
五六岁的那时候,一旦闻到诱人的大荤菜香味,往往就会不知不觉悄悄地踮起脚尖,想要掀开那个高高在上体积庞大的“气镬盖”,可惜每每抓不牢“气镬盖”头。因为它太沉重了,哪怕使出喝奶的力气也会从小手中滑落。不过,善于动脑动手动嘴的小滑头,办法不是一点也没——一双小脚撑在灶旁“七石水缸”边沿,侧身掀盖,尝鲜解馋成功喽!寒冬腊月也喜欢学习小猫咪,灰头灰脑,煨灶取暖,呵呵。
灶头上厚重的气镬盖
挞袋底:“挞”字极有可能写作“摊”“拓”或其它。袋底、蛋底、待帝、锅巴、饭糍、风枵,同样也是一个意思。“挞袋底”三个汉字究竟怎么书写才算准确无误呢?至今尚未定论。西横头人要是有亲眷怀孕的话,一定会去“端汤”。不过呢,生汤、熟汤要分清。孕妇生孩子之前赠送礼品叫“端生汤”,生产之后送礼叫“端熟汤”。
利用“土灶头”挞袋底的劳作场景(图片来源于《太湖七都》官微)
重要的是“端汤”礼物之中,必须要有一种民间特色食品——风枵!震泽古镇宝塔街有名的“四碗茶”之二便是甜蜜的锅糍茶、咸味的熏豆茶。泡好的风枵汤,满屋生香,软而不烂,香甜适口,白白嫩嫩相当诱人,让人恨不得一口气吞下肚……
风枵汤
烘熏豆:熏豆也是比较适应在“灶屋间”大灶头上炮制。如果在燃气灶或煤炉上烘烤,通常是很不便当的,人也打不开手脚。因为它俩上面的锅子容量偏小,最多初步水煮一下毛豆子。铁纱盘必须摆放在大口径土灶上比较妥帖,青豆们铺开的面积大,柴火喷射范围也大,受热面积较广,更方便巧妇们“翻身”操作。一碗碗熏豆茶里面内涵丰富,熏豆、芝麻、陈皮、萝卜干、桂花、豆腐干、鞕节竹笋嫩头······喝熏豆茶的人们可能更多热衷于轧闹猛,左邻右舍,七姑八姨聚在一起,家长里短,奇闻轶事,大呼小叫,一惊一乍,民俗风情淳朴,乡土气息浓厚,关键是又有舌尖上的享受啊。
烘熏豆
熏豆茶
方言“愿意踏条上摆行灶”说明热恋中对方已经决定今生今世跟定你了,爱你没商量啦。“行灶”一般普遍使用于行走的船只上,是比较简易、利于携带的小型炊具。因为外出航行时候会频繁用到,所以我私下里更愿意称之为“航灶”,土话发音类似,也不知妥否,未曾考证过。
行灶
小时候经常紧随父亲兄长,摇船前往苏州万年桥、横塘亭子桥、南浔百间楼、震泽禹迹桥等码头,叫卖咸菜、大头菜、甘蔗等农作物。开船之前,那只玲珑别致又稍显摇摆不稳的“土行灶”是必带的吃饭“家生”,船上人的温饱问题全靠它啦!不管是在船头还是船艄,总是弄得烟雾腾腾,辣眼睛,引发咳嗽,但是没办法,生炉子烧菜煮饭还是必需的!
早期船上用土行灶做饭
进入新世纪以来,城乡居民有时候反而更追求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太湖之畔的庙港社区船菜港上远近知名的“船菜”持续兴旺了近二十个年头。大船舱或者湖中楼阁居然也造有一个个“行灶头”。曾经跟随球友连根、红林他们一起驱车前往松陵镇戗港船闸,再转乘坐汽艇,莅临太湖水中央的小别墅里面,饱餐湖鲜,满足食欲,感谢他们。2020年10月份开始随着太湖长江十年禁渔令的实施,以上湖面上建筑物全部清理掉,“行灶”“船菜”也随之销声匿迹啦,于是怀旧想象的空间更加扩张喽。
太湖船菜
有柴火灶的年代,才有袅袅炊烟。有了炊烟的天空,才有歌谣般的田园诗意和农家风味的饭菜香气。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十多年前,老家门口一大片土地居然建造了“某味果园”农庄,农家乐里面土灶头多多,食客们纷至沓来。同里古镇屯村肖甸湖森林公园附近也有“某家十八灶”,门庭若市,顾客络绎不绝……
七都镇望湖村“某味果园农庄”的农家乐土灶头八坨(张士林、沈月妹、盛健、姚平等供图)
此时此刻,写下如上标题,仿佛又一次看到我亲爱的母亲从灶屋间的炊烟中慢慢走来,用老树皮般粗糙的双手轻拍衣服上的灰尘,拂理几缕净发丛中的草渣儿。一会儿,老娘又端坐在土灶前,左手推拉风箱,右手持火钳夹着“草鞋卷”,柴火映红了原本蜡黄的脸庞。一会儿,灶堂前头冒着浓烟,镬盖边缘在吐热气,突然慈母剧烈的咳嗽声萦绕在不孝小儿的耳畔。菜炒好了,饭煮熟了,老妈就在夕光暮色里,在几缕炊烟的余烬中,静静瘫坐在老屋矮檐下,像一只窝旁守候的病猫,默默守望着村前的230省道,若有所思。偶尔轻柔地喊一声小儿乳名:“阿三,吃饭嘞”,那极富母性的音韵,拖得长长久久、悠悠扬扬,浑若情歌一般,悦耳动听甜美亲切。好可惜啊!现在回乡的村坊上已经很难听到这样的呼唤声了。
2005年,作者和母亲在岳母新宅合影
2018年国庆节期间,作者陪同母亲游玩同里
三只“土灶头”,故事在心头!
生活不止是眼前的苟且,更有诗和远方!
佛声鼓号唤醒追梦人,
蛙鸣犬吠重忆童年事。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
双亲去,人生仅剩归途!
缕缕炊烟,丝丝乡愁。
乡愁,却是最长情的告白!
来源:《吴江通》微信公众号
2021-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