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斜红》五百十六、膺止境
郑凌琼不知缘何刘赫蓦然眼茫神空,听见他又只“叨叨”些謷牙诘屈的言词,想也不想就认作了自己复又被他讥嘲。
“陛下要骂就好生骂,骂些奴婢能听懂的。不然你骂来又有什么意思?”郑凌琼踮起了脚尖、挥着手,妄图能好生闹上一场、可不比仅凭他一人说道来得有趣?
“转过去!”刘赫掷出三字,仍是目不转睛。
起初郑凌琼不肯折服。她仍想着好不易自己不像耗子他不如猫了,总是要争斗一回才算是舒畅。可一旦她瞧着刘赫的眸色愈来愈紧,怯意自也愈拢愈多......终于还是架不过,怏怏地转回了身。
“哎呀!”郑凌琼陡然惊呼,“哪里失火了?竟是这般的旺!”
“确是有火,然非失火!”刘赫望着能映亮班顶穹庐的炽花,心底里一幕幕地掠过那年那景。
“看着是在江边,又不少水,为何不扑灭了去?”郑凌琼无感无识,还只单为那火而急,“幸好那里没什么住家,应是烧不坏人。可也是奇了,这平白之地怎就能平白地起了火来?”
就这般一个白问、一个不答,两人就此驻足不前,各揣心事却齐齐瞭望起江边炙空,不知不觉便是耗费了半柱香之久......
“寒公子,请!”阿良终于催促,“已是耽搁太久!”
“寒公子!”刘赫自称一声倒也释然,甚至还有温笑浮面,“若朕就只是'寒公子’,不知而今又会是何等情景.....”
“走罢!”他令着郑凌瑶,“那处火光应是止境之地,勿再闲猜!”
“止境之地?”郑凌琼迈起步履,然心神却因揣测不清还留在原处,“这又是个什么意思?说的是跨过那处就不是南边了?原是南边的止境?”
然而刘赫复又惜字如金,任凭郑凌琼怎生相问、自问他皆只报以一丝玩味之笑,看得郑凌琼心乱如麻、离那处越近就越是忐忑难安。
“好多人啊!”待等行到近前,郑凌琼不及去探那亮如白昼的火光究竟,就已为乌压压的一片人墙震惊,定目一看就更是恐悚。
“陛下看呐!快看!那不是......那不都是托林山里的人?”郑凌琼指着那厢被五花大绑的一众恹恹之人就惊呼不已,“凡是陛下得力的都在这里了、他们这是怎么来的?.......这是要让他们赴法场吗?”
实则无需郑凌琼叫嚣,刘赫就早已及目在那熙攘之处......待看见阿卫、阿利甚至九郎等人无一不在,凭他再是成竹在胸也免不去惊愕--原来盛馥不慌无人来报是因她自知胜券在握;原来自己还是棋差一招、低估了情势。
刘赫右手的食指突伸、不停地叩击在衣袍之上......他在想、他在虑,要怎生才能保得那众肱骨同他一起全身而退、不可错漏一人!
忽然人墙哗啦啦闪开,其间的火光耀目到拧弯了夜幕、叠曲了长空......
“刘赫!”一巧言笑兮之人正娉娉婷婷地立在炙热中,两瓣粉腮别样嫣浓、浓到遮掩了斜红,“延帝陛下虽是人命危浅,然幸在尚有人与你同死、殉葬,也不负你帝王之尊!”
郑凌琼闻言即与诸多立于火畔之人一起躁动,花容失色地抓了身边的人就问个不迭:“殉葬?我是定死无疑了?可我冤屈啊!我冒死替恪王送了信来,竟要殉葬?”
“可是真的?还是我终究不用死?只是看看罢了?”
“你们不必惊慌!”盛馥忽然又侧身而宣,“我只需你等见证延帝陛下崩逝,以全子民之责,并不要你们的性命!”
“那奴婢呢?王妃可饶奴婢不死?”郑凌琼嘶喊着想要冲上前去问个分明,却被两柄长刀拦在当下,不能前进一步。她看向初柳、想问她讨情一用,却见初柳涩涩地低下了头,不知是为不愿还是为不忍。
“镇定些!”刘赫肃声而斥,“是生是死,此刻你再喧嚷亦是无用,何必徒劳?”
“可我不想死!”郑凌琼鼻酸眼涩,泪珠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虽是想过或者难逃一死、也劝过自己怕死也是没什么意思,可终究还是不想死!我还要去寻了表兄!表兄......”
何其熟稔--刘赫忽然心萌意动,忆起不知何许年前她在某处江边的那声“表兄”......
“哼!”刘赫蔑笑,“若想活命只是为了去寻那不良之人,那还不如死去!”
“可我!我!”郑凌琼转眼看着明晃之处就涕泪齐下,“我可不想被烧死了去!”
“时至而今,多思无意。若一样要去、何必再失气节?”刘赫似劝非劝之后竟然拖起郑凌琼一手并肩而行,别人当他不惧赴死,却不知他是为始终看不明那火势从何而起、因而只想上前一探究竟。
阿良等人正暗叹刘赫临危不惧,忽然又为郑凌琼所撼、不得不赞她一声“有风骨!”只见她虽看似已被骇到魂飞魄散、又是履步维艰,然居然不跌不撞、不倒不偏,始终稳稳地拖在刘赫身侧,毫无悬疣附赘之感。
“毕竟是双生的,她被天雷劈死,我是要被火烧死。虽看是一样的不得好死,不过一个天、一个地,一个贵、一个贱,倒是跟活着的时候一般。”郑凌琼抽抽噎噎地叨咕着“临终”之言,到底是难平一对双生这一世的天壤之别、更是不甘就此冤死。
“你倒比我还按捺不住?于赴死都是这般紧急!”转眼盛馥已在近前,毫不吝啬讥讽之言。待她再一眼看见了刘赫与郑凌琼两手相牵、蓦地又升腾些许纠葛不悦--迤迤然一笑之后既是调侃不休。
“所谓患难见真情,又所谓生不能同床共衾,死亦要同茔而眠......大约就是你们两人为今之态了!”
“实则我本就有意成全你们同穴,又何必操之过急?可惜了寒朝后宫里的那些夫人们并不能与你同行.....甚至还有沈夫人......!”
“沈夫人?”刘赫稍一愣怔即哑然失笑,“盛馥,宇文凌旋的诳语你居然也信?”
“为何不信?”盛馥忽然冷眉冷眼、冷笑连连,“她既已回来,我既已与你毫无瓜葛,她便无由再杜撰浑说......”
“你当知那时是你大哥--盛家大郎带她而去,若有关联也该是他,何故是朕?”刘赫藉由申辩跨近了两步,却见盛馥周遭兵甲刀剑齐齐作势出鞘,暗叹“此路不通”!
“沈......洁华?”郑凌琼一个激灵想起那鼎中人就要浑身颤栗、竟忘记了自己也快是要死,“她又何曾是他的夫人、侍妾?北地从来就没这么个人,如今的她也正在蜀中、你盛家大郎处,我都不知给她换过多少次药、喂过多少次食......只是如今莫说是谁、纵连阎王怕也是不认得她了!”
“一丘之貉,何足以信?”盛馥瞥都不愿瞥过郑凌琼一眼,只有鄙薄、嫌恶之气散漫无边,“你们来此是为了结,再是多言拖沓也是枉然!”盛馥言罢侧退三步,赫然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火坑呈于刘赫眼前。
如指诸掌--刘赫眼前蓦然已是那个满身鲜血的之人正艰难地匍匐着往火坑而去......乍然间他心尖一痛--原来她非但知晓了前尘、且是知道地清清明明。
“如此别出心裁可能足你帝王之尊?”盛馥流眺攒攒烈火,神识愀然颓靡。她痴痴地望着狂舞的火蛇,似乎是有悲戚之气充盈胸膛、又似乎是有狂喜之意直冲脑海。
“天呐!”郑凌琼到底不支、立即萎顿在地,双手拉起刘赫的袍角就再不肯放。
盛馥一心观火,刘赫则一意在观盛馥。他见她一息神情乃是盛馥、一息状貌又是梅姝......默默间又怜又恨、又悔又待。
“真相终有大白之日,若到那日你知朕乃是冤屈,可是会悔?”刘赫不禁要问盛馥。
“悔?不悔!为何要悔?你才是该悔的那个!”盛馥的脸颊有凄苦之笑--曾经是焱羽最嫌之笑。
“你要杀朕究竟是为认定了朕是而今的罪魁,还是为知道了朕是旧日的祸首?”刘赫之问实在莫名,听得郑凌琼与绿乔、初柳如坠云雾。
“皆是!”盛馥倏忽转头,眼中的火焰撩烧得比之坑火更盛、更猛,“你得还债!”
“好!朕就还你债来!”刘赫甩脱了郑凌琼攀在衣袍上的双手、豪气万丈地就欲向那火坑走去,“然既'皆是’,那便还有后话要续......”
刘赫虽是动得忽然却是“中规中矩”,他既是要去自焚其身那便无需再防再怕......围绕在盛府周遭的兵甲像是为他的无畏所慑、愣神间竟不觉刘赫已是与盛馥越贴越近......
“慢来!住手!”忽然有人在远处厉声嘶吼......
“咻、咻”两声,像是有利器正破空而来......
“勿动!”刘赫忽然欺身而上,一把将盛馥拥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