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汪曾祺的小说写得那么优美?这篇文章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2024-07-30 21:31:12 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要把一件事说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入入胜。急于要告诉人一件什么事,还想告诉人这件事当中包含的道理,面红耳赤,是不会使人留下印象的。小说笔谈文丨汪曾祺1语言(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在西单听见交通安全宣传车播出:“横穿马路不要低头猛跑”,我觉得这是很好的语言。在校尉营一派出所外宣传夏令卫生的墙报上看到一句话:“残菜剩饭必须回锅见开再吃”,我觉得这也是很好的语言。这样的语言真是可以悬之国门,不能增减一字。语言的目的是使人一看就明白,一听就记住。语言的唯一标准,是准确。北京的店铺,过去都用八个字标明其特点。有的刻在匾上,有的用黑漆漆在店面两旁的粉墙上,都非常贴切。“尘飞白雪,品重红缕”,这是点心铺。“味珍鸡蹠,香渍豚蹄”,是桂香村。煤铺的门额上写着“乌金墨玉,石火光恒”,很美。八面槽有一家“老娘” (接生婆)的门口写的是:“轻车快马,吉祥姥姥”,这是诗。店铺的告白,往往写得非常醒目。如“照配钥匙,立等可取”。在西四看见一家,门口写着:“出售新藤椅,修理旧棕床”,很好。过去的澡堂,一进门就看见四个大字:“各照衣帽”,真是简到不能再简。《世说新语》全书的语言都很讲究。同样的话,这样说,那样说,多几个字,少几个字,味道便不同。张岱记他的一个亲戚的话:“你张氏兄弟真是奇。肉只是吃,不知好吃不好吃;酒只是不吃,不知会吃不会吃。” 有一个人把这几句话略改了几个字,张岱便斥之为“伧父”。一个写小说的人得训练自己的“语感”。 要辨别得出,什么语言是无味的。2结构(小说的结构的特点是随便)戏剧的结构像建筑,小说的结构像树。戏剧的结构是比较外在的、理智的。写戏总要有介绍人物,矛盾冲突、高潮,多少是强迫读者(观众)接受这些东西的。戏剧是愚弄。小说不是这样。一棵树是不会事先想到怎样长一个枝子,一片叶子,再长的。它就是这样长出来了。然而这一个枝子,这一片叶子,这样长,又都是有道理的。从来没有两个树枝、两片树叶是长在一个空间的。小说的结构是更内在的,更自然的。我想用另外一个概念代替“结构”——节奏。中国过去讲“文气”,很有道理。什么是“文气”?我以为是内在的节奏。“血脉流通”“气韵生动”,说得都很好。小说的结构是更精细,更复杂,更无迹可求的。苏东坡说:“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说的是结构。章太炎《菿汉微言》论汪容甫的骈体文:“起止自在,无首尾呼应之式”。写小说者,正当如此。小说的结构的特点,是:随便。 3叙事与抒情(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少发议论)现在的年轻人写小说是有点爱发议论。夹叙夹议,或者离开故事单独抒情。这种议论和抒情有时是可有可无的。法朗士专爱在小说里发议论。他的一些小说是以议论为主的,故事无关重要。他不过借一个故事来发表一通牵涉到某一方面的社会问题的大议论。但是法朗士的议论很精彩,很精辟,很深刻。法朗士是哲学家,我们不是。我们发不出很高深的议论。因此,不宜多发。倾向性不要特别地说出。一件事可以这样叙述,也可以那样叙述。怎样叙述,都有倾向性。可以是超然的、客观的、尖刻的、嘲讽的(比如鲁迅的《肥皂》《高老夫子》),也可以是寄予深切的同情的(比如《祝福》《伤逝》)。董解元《西厢记》写张生和莺莺分别:“马儿登程,坐车儿临舍;马儿往西行,坐车儿往东拽;两口儿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 这是叙事。但这里流露出董解元对张生和莺莺的恋爱的态度,充满了感情。“一步儿离得远如一步也”,何等痛切。作者如无深情,便不能写得如此痛切。在叙事中抒情,用抒情的笔触叙事。 怎样表现倾向性? 中国的古话说得好:字里行间。4悠闲与精细唯悠闲才能精细,不要着急写小说就是要把一件平平淡淡的事说得很有情致(世界上哪有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呢)。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可以说得娓娓动听,使人如同身临其境;另一个人也许说得索然无味。《董西厢》是用韵文写的,但是你简直感觉不出是押了韵的。董解元把韵文运用得如此熟练,比用散文还要流畅自如,细致入微,神情毕肖。写张生问店二哥蒲州有什么可以散心处,店二哥介绍了普救寺:“店都知,说一和,道:'国家修造了数载余过,其间盖造的非小可,想天宫上光景,赛他不过。说谎后,小人图什么? 普天之下,更没两座。’ 张生当时听说后,道:'譬如闲走,与你看去则个。’”张生与店二哥的对话,语气神情,都非常贴切。“说谎后,小人图什么”,活脱是一个二哥的口吻。写张生游览了普救寺,前面铺叙了许多景物,最后写:“张生觑了,失声地道:'果然好!’ 频频地稽首。欲待问是何年建,见梁文上明写着:'垂拱二年修。’”这直是神来之笔。“垂拱二年修”,“修”字押得非常稳。这一句把张生的思想活动、神情、动态,全写出来了。换一个写法就可能很呆板。要把一件事说得有滋有味,得要慢慢地说,不能着急,这样才能体察人情物理,审词定气,从而提神醒脑,引人入胜。急于要告诉人一件什么事,还想告诉人这件事当中包含的道理,面红耳赤,是不会使人留下印象的。张岱记柳敬亭说武松打虎,武松到酒店里,蓦地一声,店中的空酒坛都嗡嗡作响,说他“闲中著色,精细至此”。唯悠闲才能精细。不要着急。董解元《西厢记》与其说是戏曲,不如说是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董西厢》的《前言》里说:“它的组织形式和它采取的艺术手法,为后来的戏曲、小说开阔了蹊径”,是很有见识的话。从小说的角度来看,《董西厢》的许多细致处远胜于许多话本。它的许多方法,到现在对我们还有用,看起来还很“新”。5风格与时尚(追随时尚的作家,就会为时尚所抛弃)齐白石在他的一本画集的前面题了四句诗:“冷艳如雪个,来京不值钱。此翁无肝胆,空负一千年。” 他后来创出了红花黑叶一派,他的画被买主——首先是那些壁悬名人字画的大饭庄所接受了。于非闇开始的画也是吴昌硕式的大写意。后来张大千告诉他:“现在画吴昌硕式的人这样多,你几时才能出头?” 他建议于非闇改画院体的工笔画。于非闇于是改画勾勒重彩。于非闇的画也被北京的市民接受了。扬州八怪的知音是当时的盐商。我不以为盐商是不懂艺术的。艺术是要卖钱的,是要被人们欣赏、接受的。红花黑叶、勾勒重彩、扬州八怪,一时成为风尚;实际上决定一时风尚的是买主。画家的风格不能脱离欣赏者的趣味太远。小说也是这样。就是像卡夫卡那样的作家。如果他的小说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作品是不会存在的。但是一个作家的风格总得走在时尚前面一点,他的风格才有可能转而成为时尚。追随时尚的作家,就会为时尚所抛弃。一九八二年二月原载一九八二年第一期《天津文艺》 赞 (0) 相关推荐 杨争光: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 对于杨争光,大家最熟知的除了小说之外,还是他参与编剧的<水浒>等电影电视剧.对此,杨争光解释说,他经常会被朋友们"可惜"--可惜,不写诗写小说去了:可惜,不写小说写电影 ... 《金色笔记》:这部重要的书,它让我感到,我能够控制自己的生活 美国批评家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评价"莱辛是我们时代中的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即使她不具有这个时代的风格,也具有一种时代精神."这种"时代精神&q ... 【现代文学】简析《伤逝》的叙事特点 <伤逝>是一篇具有浓郁散文气息的抒情小说,也是一首"不采诗形"却跳跃着诗魂的绝妙抒情诗,在文体上呈现出复杂胶合的特征,堪称中国现代抒情小说的典范之作. 1.作品采用了第 ... 读书|我们需要磨砺出生活的韧性——也谈汪曾祺的小说《皮凤三楦房子》 汪(曾祺)先生小说里的人物总像地鼠般,时而从这一篇目中露露脸,时而在那一篇目中成为主角.他的小说就因这无数个人物而穿引成珠,形成一串关于高邮的乡土记忆,绘成了一幅乡土风俗画.汪先生对这风俗画里的人物, ... 汪曾祺:小说的思想和语言 如何读书.写作,以及评判一篇文章的优缺,大家见地各异,主张不一.鉴于此,中国作家网特推出"名家谈写作"系列文章,让古今中外的名家与您"面对面"倾授他们的写作经验 ... 名家谈写作 | 汪曾祺:小说的思想和语言 汪曾祺 有的作家.评论家问我,小说里边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最重要的是思想.思想就是作家对生活的看法.感受和对生活的思索.我觉得,小说的形成当然首先得有生活.我比较同意老的提法:"从生活出发& ... 汪曾祺的小说《七里茶坊》 汪曾祺的小说,可爱可读的很多. 2014年时,出盐城南京高考模拟试卷,我和朱老师找了汪曾祺的<子孙万代>作现代文阅读,略改写了一下,出四题大题.当时研究其文字真是研究得挺深. 但是,我最喜 ... 汪曾祺:小说里边最重要的是什么?| 写作课 小说的思想和语言 有的作家.评论家问我,小说里边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最重要的是思想.思想就是作家对生活的看法.感受和对生活的思索.我觉得,小说的形成当然首先得有生活.我比较同意老的提法:" ... 汪曾祺:小说里边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说的思想和语言 有的作家.评论家问我,小说里边最重要的是什么?我说最重要的是思想.思想就是作家对生活的看法.感受和对生活的思索.我觉得,小说的形成当然首先得有生活.我比较同意老的提法:" ... 以汪曾祺《小说笔谈》为线索,看《异秉》的艺术特色与人生启发 前言 短篇小说<异秉>的写作时间跨越了整整32年.在这部小说的构思与修改中,汪曾祺从未及而立的青壮年走向人生暮年.历经旧稿重写,倾注了大量妙思心血与人生经验的<异秉>,也被后世 ... 曾建开书话:读汪曾祺的小说《大淖记事》(3) 2020年12月12日 晚6:51-8:33分我外出:期间于晚7:01-8:13分在县新华书店.虽然我一进书店便去取了书,但因我在书桌前坐下后翻读手机微信,直到晚7:24分我才开始看书.我在那续读汪曾 ... 曾建开书话:读汪曾祺的小说《大淖记事》(2) 2020年12月11日 晚6:26-8:17分我外出:期间于晚6:20-7:35分在县新华书店.我在那续读汪曾祺的小说集<大淖记事>(P114-P159页),今晚我读本集中的六篇短编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