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80章）

不过，这份愧疚和遗憾，随即就被一个胡人将领冲淡了，他就是安禄山。

他李林甫纵横朝堂几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之人，就连他都有几分自叹不如！

说起安禄山，还真是应了一句古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736年，安禄山讨伐契丹失利，张九龄力主斩首示众，却被李隆基放了过去，挣回一条小命。这次死里逃生后，安禄山便一路飞黄腾达起来。

先是740年春天，安禄山被提拔为平卢兵马使；再是741年8月，朝廷派御史中丞张利贞到平卢地区考察官员政绩，安禄山趁机使出浑身解数，并用重金贿赂张利贞及其左右，张利贞回朝后自然在奏章中盛赞安禄山机灵聪慧、骁勇善战，安禄山再次被提拔为营州都督、平卢军节使，可以到朝廷上奏议事；744年3月，安禄山接替裴宽任范阳节度使，并继续兼任河北采访使、平卢军节使等职。

安禄山短短四年间连续升迁，不仅因为他善于讨好采访使张利贞、黜陟使席建侯等皇上身边的近臣，更在于李林甫的小心思。为了防止汉人边帅入朝为相，威胁他的宰相地位，李林甫一直向李隆基提议在边防重用胡人将领。就这样，安禄山就被李林甫一路提拔了起来，一步一步接近了权力中心。

744年8月，烈日炎炎，安禄山不远千里，来长安朝见李隆基，禀报范阳等地动态。例行公事后，他特地来到了李林甫府上，准备了一箩筐恭维讨好李林甫的话。末了，他凑近一步，在李林甫身边小声道：“大人，安某是个粗人，别的本事没有，不过……”说完，低头咳了一声，李林甫会意，便让在场的奴婢都退下了，安禄山便接着说道：“安某此次来长安，特地为大人精心物色了两个胡女，一个红发，叫她阿红便是，一个绿眸，叫她阿绿便是。阿红和阿绿的相貌当然是好的，不过，她们的妙处不在容貌，大人一试便知。大人如果不嫌弃，安某这便将阿红阿绿送到府上，请大人换换口味如何？”

安禄山这一番话顿时说得李林甫心痒难耐，他早就知道胡人女子有种汉人女子没有的风骚劲，却一直不曾有得力之人替他打点物色，不料远在范阳的安禄山却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不远千里特地为他送了胡人美女上门。这份殷勤和贴心，让他对安禄山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不过，李林甫毕竟老谋深算，他心里再是翻腾，面上却不露丝毫，不紧不慢道：“老夫已经一把年纪了，哪还有这份心力？不过，既然你大老远特地送了来，总也不能让你白忙乎一场，否则倒是老夫不近人情了。”

安禄山忙点头哈腰地附和道：“大人说的是，安某就知道大人是真心疼安某，不会让安某巴巴地带了回去。阿红和阿绿能留在大人府上，真是她们几辈子的造化，安某感激不尽。”

几天后，当安禄山在朝堂上看到李林甫那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的模样，便知道这次的礼物是送对了！阿红和阿绿的妙处，李林甫显然已经尝到了！

无论是贺知章和李白的离开，还是安禄山对李林甫的巴结和讨好，这一切，对于闲居辋川别墅的王维来说，似乎都是天上的浮云。不对，天上的浮云尚能引起他的驻足和欣赏，而那些长安的人和事，似乎真的离他越来越遥远了。

入秋以后的辋川，红枫遍野，层林尽染，王维和裴迪日间诗酒相娱，晚来各自看书。这晚，王维挑灯夜读，无意中翻到了西汉才女班婕妤写的一首《团扇诗》，全诗如下：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集美貌和才华于一身，既会写词，又会谱曲，还擅长音律，这让他想到了去世16年的爱妻璎珞，璎珞不也正是班婕妤这样美好的女子吗？

班婕妤这首《团扇诗》，让他想到了去世4年的恩师张九龄。张九龄曾写过一首《白羽扇赋》，其中“纵秋气之移夺，终感恩於箧中”之句，和《团扇诗》的意境何其相似！

班婕妤出身功勋之家，其父班况在汉武帝时抗击匈奴，驰骋疆场，立下汗马功劳。而她自幼聪明伶俐，秀色聪慧，工于诗赋，文才出众。公元前32年，汉成帝刘骜即位，班氏被选入皇宫，备受汉成帝青睐，赐封婕妤，并有“古有樊姬，今有婕妤”之称。

樊姬是春秋时代楚庄公的夫人，温柔贤惠，辅佐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然而，汉成帝终究不是楚庄王，自赵飞燕姐妹入宫后，便纵情声色，荒淫无度，渐渐将班婕妤抛到了脑后。

王维掩卷沉思，或许，班婕妤的悲哀，就是因为她太有才。身为妃子，本来就是讨皇帝的欢心，是否有才并不重要。因此，会做诗的班婕妤，最后敌不过会跳舞的赵飞燕。同样道理，如今放眼朝廷，为人臣子的作用，似乎也是讨皇上欢心，讨李相欢心，是否有才也并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王维踱到案前，提笔写下了《班婕妤三首》。

其一

玉窗萤影度，金殿人声绝。

秋夜守罗帷，孤灯耿不灭。

其二

宫殿生秋草，君王恩幸疏。

那堪闻凤吹，门外度金舆。

其三

怪来妆阁闭，朝下不相迎。

总向春园里，花间笑语声。

字里行间，王维穿越时空，遥想班婕妤当年深夜独坐凝望，抱着期待君王临幸的一线希望。然而，玉窗萤影暗飞，金殿人声静寂，君王早已憩息，只剩下自己长守空帷，坐对孤灯明灭。

在这个辋川别墅的秋夜，他似乎理解了班婕妤，也借助班婕妤怀念璎珞，怀念张九龄，怀念那个曾经愿意为之奉献全部才华的开元盛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