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转世记
忽然,空中降下一道霹雳,石达开被脔割的零落的血肉从各处集合在一处,像是听了号角的士兵。重新组合成一个石达开,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后来,据行刑的师傅说,在他用刀割石达开的骨肉时,感到就像在弹铁琵琶。石达开向着清朝官员大笑三声。一只鹤飞下来,他乘着鹤,向西飞去。人们都举头看去。
而被绑缚在木椿上的石达开已经不见了。他只留下一些一阵大笑。笑声那么强烈,仿佛整座衙署,整座城池都在颤抖。
石达开乘着仙鹤,飘繇到一座洞府前。两个仙童迎出来说,大师兄,我师傅久等了。他们都穿着玄衣皂裤,头上挽着两个髻,脸都光润无瑕,宛如温玉。石达开跟随童子走进去。庭院里植满了红黄蓝绿各色仙花瑶草。一群仙女在花木深处舞蹈。丝竹之声从一处传来,杳杳冥冥的。石达开的眼睛、耳朵、鼻子分别被纷繁的草木、丝竹、花香代替。他近乎完全融化于这样的环境中了。仿佛之中,他的血化为泉水,肉化作山峦。
石达开,有人在喊他。石达开抬起眼,只见一个长髯飘飘的老者从容地飘过来。说一声,随我来。石达开急忙迈开双腿追随去。老者将他带到一潭水前,让他跳下河,一朵莲花托住他,师傅指着荷花荷叶说,变。石达开本已开始融化的肉体就变成了荷花身。荷叶裙子闪着盈盈的绿光,给人清凉的感觉。师傅又交给他两只风火轮,一根红缨枪。石达开叩头称谢,感谢师傅再生之恩。师傅对他说,此去剿灭清廷,扶助中华,全在于你等。石达开道,弟子谨记。师傅又道,只是在别人喊你石达开时,万万不可答应。不然便将大祸临头。石达开又点头称是。于是他驾着云,回到清廷。用枪指着皇帝骂,狗皇帝,卖国贼,还不快来受死。
皇帝从睡梦中惊醒,吁吁地喘着气,像是一匹被使用过度的马。他惊问,石达开是怎么死的。皇妃在一边跪着,顺着眼,问皇帝怎么了。摇曳的朱红烛火将夜晚拉得很长。
骆秉章也做了相似的梦。说来,他的梦境非常奇特,作为一个古代人,他竟梦到自己坐在一架宇宙飞船上。忽然,宇宙飞船出现了故障,颠簸不停,莲花之身的石达开出现在显示屏上,手持长缨,骂他民贼,为何不信守承诺,害多少条无辜性命,便冲出屏幕刺过来。骆秉章老泪横飞,差点就死在梦中。在半梦半醒的恍惚中,骆秉章问,石达开,你既为神,为何看重了了恩怨。石达开答,我大英雄自本色,你这鄙夫,又何足道。废话少说,拿你狗命来。骆秉章又道,石达开,石达开反问,怎地。骆秉章道,我再问你。但话还没说完,石达开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块块石头。在一阵剧烈的风中逝去了。
石达开的元神跪在师傅之前。师傅说,我特意嘱你的话,你竟这么快就忘了。如今身体丧灭,又被责罚。你本可顺势封神,也罢,也是你命中合该这一劫数,你可先在我这里做侍者,再过一二百年后,再历人世。
这天石宝起床,在清晨,和以前一样,他并不知道自己今天将要经历什么。每一天都是一颗口味不同的巧克力,虽然有时候是煤球。
他边吃早点边看一部古装电视剧。是关于太平天国的,石达开作战时英勇无畏气吞山河的气概,临刑时翩然的风度让他动容。他跑过去对母亲说,我要做一个像石达开一样的人。母亲放下手中的织物,笑着说,你能做石达开,我难道不能做石达开的母亲吗。石宝问,我们是不是石达开的后裔呢。母亲说,我们石姓人就像石榴籽一样,都是一家人。
石宝又在网上查了一回石达开的资料,感到唏嘘不已。最后竟至痛哭流涕。石达开,一个英雄的形象,如同太阳一般光明彻亮,如同海洋一般浩渺无边。他的血如同晚霞一样给石宝以恒远的印象,他的身体如同山峰一样巍峨高大。他将永远记得,这个憧憬英雄石达开的上午。仿佛着了魔怔。那种疯狂此后很久没曾有过。他感到自己的心中也淌流着英雄的热血,有如滔滔的大江,拍打着骨头的堤岸。
石宝打碎小猪储蓄罐,用零花钱买了几条红领巾,戴在头上向他的朋友们宣扬石达开的英武。他和很多朋友谈起石达开,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遍。其中一个朋友李华说,虽然石达开很英勇,但他更喜欢李小龙。石宝与他展开激烈的论争。他详细诉说了石达开光耀煊赫的一生,让在场的每个人动容。李华后来说,好吧,我最喜欢李小龙,其次是石达开。石宝给大家散发红巾。在其后的许多天里,石宝带领大家反复学习军队操练之法,并由李华教大家武术。
太阳将他们的皮肤晒得黝黑,汗水从胸膛、脸颊、睫毛上滴下。石宝说,我们起个名字吧。人们议论纷纷,太平军,红巾军,精武门。石宝让大家举手表决,最后决定用红巾军的名字。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石宝请了专门的武术教练,开设了名叫石达开红巾军的武馆。石宝训练最勤,时刻受石达开英勇形象的鼓舞。
在乘坐公交时候,几个流氓持刀抢劫,石宝拳脚敏捷,一脚踢飞一个流氓,一拳正中一个流氓的肚子。一个流氓弯腰用刀朝他比划着,被他一个高鞭腿击中下巴,晕倒在地。其他流氓都向后退却。石宝大吼,还有谁。一个流氓躲到后面准备偷袭,被石宝一记后踢踢得人仰马翻。他说,我能打十个。群氓慑服。被随后赶到的警察带走。出狱后,他们来到石达开武馆寻找石宝。石宝出来,怒问,你们还要来领教吗。几人跪倒,愿拜石宝为师。
这天,石宝感到体内的血液反复流动,仿佛就要涌出。他召集武馆众人。大家都戴着红巾,也纷纷觉得今天有些异样。
蓦然,设在武馆正中的巨大显示屏亮了。一道大光从中射出。众人被吸入其中。
众人睁开眼。只见周围硝烟弥漫。轰,大炮声,冲杀声不绝于耳。石宝看到众人都穿着青布衣服,头戴红巾。他再看自己,披着大红斗篷,脸上留着髭须。正暗自纳罕,忽然有士兵来报,石达开大人,清军开始冲锋了。石宝四顾,发现士兵看着自己。原来自己便是石达开了。他对士兵说,传我号令,各路人马准备冲杀。
石宝心中难以自抑地激动,他摩挲着自己的宝刀,是一把纯钢锻造的宝刀,在阳光下闪着潋滟的银光。他从容地调度人马,看着清军无谓的喊叫与溃败的阵势。他很清楚自己的对手,也清楚己方。面对敌人,他早已无动于衷,不过是血肉,不过是厮杀。他深知自己面临的是断崖一般的宿命。如果敌人的利刃劈上来,他也并不会有多少担忧,因为他几乎已经是一块石头了。石宝此时就像处在变形金刚体内指挥的人。他约略有些紧张,但在强大的石达开的心脏的鼓动下,他的嘴角浮出一抹彩虹般的笑容。
几年过去,石宝带领众人南征北战,一次次胜利的战役宛如一枚枚勋章。他很难辨清那些痛苦的欢乐的喘息的表情到底属于哪张脸,记忆给他的只是一张阴郁与狂欢并存的版画似的景象。他渴饮过血,也生吃过肉。他的眼睛因而也变得血红。一次将要落败时候,他亲自骑上马,挥舞宝刀劈杀。他挥圆了胳膊,就像跳一支舞,朝清军的头上砍去。一下就削去半个头盖骨。再横刺一刀,对方就跌落下马。士气大振。是的,他杀了很多人。但他并不曾妄杀一人。他听着命运的指引,以人命作为自己脖颈上的骷髅。向西天讨求真经。在没有遮挡的天空中,他是孤独的,就像一只飞鸟。
一个兄弟的胳膊被砍断了,血像是泉水一样冒出来,石宝,石达开扯下自己的红头巾,裹在上面。血濡在上面,使其显得更红艳了。像是着了火,像是山花开遍道路,一直开到天上去。生命是一次烈焰。
然而石宝再次为了百姓的安危被清朝官员欺骗,被绑到十字椿上,面对敌人,他不曾妥协,他内心充满了平静,他的内心中有一座巨大的田园,他的心囊括了整个宇宙。一生在眼前演现,石宝终于知道,自己就是石达开的转世。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雪白的仙鹤飞来了。它挥动着遮天蔽日的翅膀。天空中降下雷霆。在刹那的光明中,石宝看清了石达开壮烈的一生。如同沙画一般,渐次被时间之手抹去了。接着,一片仙境出现在他的眼前。有人问,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