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朝花碎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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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天来,心情很不舒畅。一半是为了感情,一半也来自各种复杂的同学关系。王幼萍的来信常常在我的脑际萦回,我很希望她能考上大学。美好的生活应该让她去享受,她受尽了人间的辛酸,她的父母都是农民,为了她的读书,费尽了心思。但因为她的美丽,也为她招来了少的非议。她说:“至今为止,她没有得到过快乐,她一直在忧思中生活和挣扎。”这些话常常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使我惶惶不安。如果她能上大学,她高兴,我也为之而高兴,即使她离开了我,我也不会嫉恨的,她在我的心目中是神圣的。
一天中午,我坐在教室的走廊上晒太阳,暖和的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我就眯着眼眺望着光秃秃的远山,远方近处的一切全模糊了,周围的一切喧闹好似在天涯海角,像一曲优美的催眠曲,忽轻忽重。来自教学大楼上的歌声随着乐器的伴奏声连绵不断地传来,它是一支优美的歌……
“信。”一个同学突然把一封信丢在我的膝盖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从迷惘中醒了过来,一看信封上写的是东阳中学,我赶紧到了教室里拆开了,首先看下面的署名是“张巧锦”我急速看完了这封信。这封信的大意是这样的:
我叫张巧锦,是王幼萍“情同手足”的姐妹、同学和挚友。近来幼萍的心情十分不好,她看到她这样非常难过,便写了这封信来劝我,要求我不要再与幼萍通信了。
这个人的字很不错,字迹刚劲有力,不像个女人所写,我越看越疑惑,肯定其中必有跷蹊,这时刚好柳祖交走了过来,我把这件事说与他听,还告诉他我前次给她写了一封信,到今已经有20来天了,也不见回信。柳祖交说:
“看这个字是男人的手迹,口气不少,说话带有威胁性质,以我之见,这个写信的人绝对不会是幼萍'情同手足’的姐妹,而是她的追求者,你前次写去的信,幼萍没有收到,而却被这个'张巧锦’收去了。”
柳祖交的话对我的启发很大。现在幼萍正在苦恼之中,这完全可以肯定的。而且这个男人的手段不是一般的,张巧锦来信中说她早已有意中人,这是谁呢?莫非就是他?
柳祖交对我说:现在要看你的态度如何了,你若要追求她的,那是要揭露这个人的阴谋的,倘若你不想追求她,那找个时间开诚布公地说明,彼此间的友谊到此结束。
还有一点,我十分疑心,就是幼萍到底有没有看到过我写给她的信,一般情况下,她总是按时给我回信的。而前几次的来信中并没有其他苦恼的痕迹,感情还是十分真挚的。
1981年元旦,学校放假一天。深冬的太阳在中午还是很暖和的,我与许太桂一同步行回家。
在通往东中的叉路口,我向太桂说:“我到东中去一下,有一件事得告诉一个同学。”我就此向许太桂别过。但我这时的心情真像是十五只吊桶——七上八下的,见着面该说些什么呢?她见着我会不会回避呢?……
不知不觉地,已到了东中的校门口,恰巧,在校门口见着了在东中复习的高中同学王东平,他知道我跟王幼萍的关系。我并不害羞地问道:“那个人在吗?”
他问:“谁呀?”
“幼萍”,我说。
“她刚刚出去,可能还没有上车。”王东平微微地向我笑了一下。
因为我心中有事,没有许多时间和他攀谈,我急转身向车站方向跑去。
走啊,走啊,路是那样的长,我干脆在胡同里跑了起来。忽然,我看见前面有三个女学生正在慢慢地行走着,中间一个个子高挑,与幼萍很相似,我不觉放慢了脚步,后来干脆停了下来,但是她们的速度是很慢的,我再慢也要超过她们了,我期待着前面不是“她”就好。人就是这样矛盾,没见着时,很想见到她,真的她站在了你的面前,你又害怕起来了。这时,我在盘算着,如果真是她的话,我该怎样应付呢?我渐渐地接近了她们,我的心也渐渐地紧张起来了,“扑扑扑”的心跳声自己都能听得见,而且格外的清晰……
“啊,皇天,我十分地感谢你,你给我的安排确实是太好了。”——果然不是她们。其实,我如果真正遇见了她,我也有所准备了,搪塞一下是能够过得去的。我当时想,如果真碰到是她,就讲我刚从一个同学的家里出来,凑巧碰上了。
我很快地超过了她们,迈起大步向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走去。
周围的商店,花花绿绿的年画摊,贩子们吆喝声我都没有去注意。我好像部队战士接受到了一个任务一样,头也不回一路往前小跑着。过去的南街是那样的短,可现在总觉得街道与我做游戏似的,故意在捉弄我,它在不断地在延长。
风在呼呼地叫,树枝在空中摇曳,残叶在地上飘零。我小跑得浑身是汗,穿过稠密人群时的轻快动作,自己想想都觉得有趣。
我终于赶到了汽车站。又从车站转到公共汽车站,来回三遍都没找到她的影子,我想,可能她已趁公共汽车走了。
我环顾车站四周,突然在众多的人群中发现了她,她头上包着一块红围巾,肩上背着个挎包,红晕的脸蛋和乌黑的眼睛衬托出少女的美丽。
我真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但,我再仔细看时,还发现有一个打扮很时髦的男青年正在跟她说着话。
我的心里一怔,但马上就恢复了平静,我迅速走出车站,到了公共汽车站。我马上意识到了这个人可能就是“张巧锦”。
我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环境之中。
这时,我看到蒋夷星从车站上走出来,我立即迎了上去,问他“车票买好了没有?”他说“已经买好了”。
我就径直朝车站售票口走去。
“呵,你也回去?”是她的声音。
“是的,你们也放假?”我问。
“放假一天,我明天就得赶回,你车票买了吗?”我窘迫中向她问了一句。
“买了。”她说。
“那我先去买车票了。”我说。这时,那个时髦男人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一点十五分了。播音员已在喇叭中喊了:“买好一点三十分到南溪、王坎头、黄田畈、洪塘、义亭方向的旅客,请排队上车”。
售票窗口空无一人,我马上买到了车票,这时她已站在我的边上了。
“你到哪里下车?”她问我。
我说:“王坎头。”
“我也王坎头下车,我想到学校里去一下。”她说。
我说:“正好,我也要去一下,我们就同路了。”
“好的,那我排前面去了。”她说。
当时,我真想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说与她听,无奈是时间不允许了。
车缓缓地行着,不久就到了南午岭下,汽车开始吃力地爬坡。四围的山都已砍了柴,光秃秃的,只露出黄黑色的泥土,留着的树木叶子早已凋零。
两旁的松树被北风吹得像发疯似的狮子一样竭力嘶叫着,汽车也竭力轰鸣着,陡峭的南午岭使汽车不堪重负。汽车爬过了南午岭,就向画水方向轻快地疾驰了起来。这时,我的脑子里一点都不安静,一片混乱。
突然,售票员向旅客们说: “王坎头到了。”我和她赶紧下了车。
我同她一起向画水中学走去。这时,我的紧张的心情仍然没有松驰下来,那封“张巧锦”来的信,始终在我的头脑中萦回着。
“我上个月8号写给你的那封信你收到过了吗?”我问她
“没有呀。”她惊愕地回答。
我们沉默不语地又走了一段路。
“我们以后不要再写信了。”我说。
“为什么?”她睁大美丽的眼睛惊愕地问。
“因为会妨碍你的学习。”我真恨自己笨极了!当时想好的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居然回答了这么一句笨拙的话。
“前几天,张巧锦给我来了一封信。”
“你们认识?”她睁大眼睛,双眼瞪着我,更惊奇地问我。
“不,我并不认识她,她是你的同学,挚友,是吗?”
“是的。”她肯定地回答我。
我们俩又无言了。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她忽然对我说:“我要到阿娘那里有事,你先走吧。”
我说:“你不是要到学校里去吗?”
她说:“你先去,我等一下再去。”
我默默地点点头,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人就是这样,没见的时候很想见,真的见着了,就什么话也说不上来。我真恨自己蠢笨。
我俩就此告别了。
几天之后,她给我来了一封信。我反复读了很多遍,我几乎能把它背了出来,它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什么感觉我无法说出来。反正,我已被这种感情牢牢地嵌扣着,想甩也甩不开。信的大致内容是这样的:
初冬的太阳,别有一番风味,虽然不能说是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倒也是明媚朗照,暖人心窝。在学校教学大楼最高层——三楼的走廊上,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争论着学习上的问题,在离人群的不远处,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同学,独自倚着楼杆,面对着学校马路外金波粼粼的水塘出神。只见她双手托着脸腮,蹙着眉头,在深思着……
前次看见你,你很清瘦,面色也不好看。看到你这样瘦,我很难过。一些事我现在也说不上什么,我只是想,倘若我考上大学,我高兴,你也为我高兴。倘若我考不上大学,我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一道鸿沟。
虽然你对我没有丝毫的责备,然而,在我的心中实在比责备我还难受。你从未向我要求过一点什么,那次叫我买张电影票也不能办到,心里真不是滋味,也许你会说我是虚伪的,其实你们学校传达室的人,也太不好了。有一次我托老师买了二张电影票,三次打电话给你,他们都不肯传告,我只好作罢。后来学校包场电影《第十个弹孔》,我又给你买了票,但你们传达室的人说,他不是管这件些事的,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的心里很懊恼。
这次月考,我在班级中的名次由11名退到了28名,老师问我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出。他说学习方法是否有问题,我自己也是这样想。近来身体有点虚,饭量较前少,晚上大脑总是很晚才能“安静”下来,我真担忧我的前途和理想……近来不知怎的,“明年考不上大学怎么办?”的问题始终缠绕在我的脑际里,使我不能摆脱,我真不知该如何来对待“考不上大学”这个严峻的现实。
从不失眠的我,我失眠了。连着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吃的饭也减少了许多,还常常不想吃饭,也常常不吃饭,脑子总不能安静下来,我自己也莫名其妙。王幼萍是我高中时候的同学,她聪明美丽,更有一颗积极上进的心,她的信像洪水猛兽冲击着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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