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梦想，在心底怀揣60年
9月10日，96岁的父亲回到了60年前他劳动过的地方——横锦水库。
父亲于1958年10月参加了横锦水库的建设，在那里，他干了两年多。
那是一段艰苦的岁月。那个时候做水库，基本上没有机械，靠的是土办法。全凭着一把锄头、一条扁担、一个肩膀、一双畚箕。
父亲说：“当时有两万多民工奋战在工地上，工地上除了几台抽水机外，没有施工机械。”
当我车开到三甲院附近的时候，他就激动了起来，说：“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是顺着这条溪上去的。我就住在新屋村一个驼背老人的家里，每天从这里上下。”他像一个小孩子，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当车在水库管理局大门前停了下来，他更确认了他劳动过的地方，说：“这里下面是一条溪滩，上面是田地，高高低低的，只有一条小路。”
我们在大门口前合了影。当我们正要往里走的时候，门卫把我们拦住了，说：“现在水库是不能参观的。”
我说：“我父亲曾在这里做过水库的，他96岁了，60年前，他在这里劳动过，他想重回故地来看看。”
但门卫还是坚持原则，不让我们进去。我只好亮出最后的牌来：我已经跟王波联系过了，他说已经跟门卫讲过了。他这才同意让我们进去。
水库管理区楼房鳞次栉比。父亲说：“以前这里这些房子都没有的，全是乱石乱滩和田地，现在都修得这么漂亮了，变化真大啊！”
现在的水库管理局很漂亮。花园里鲜花盛开，草坪吐绿，亭榭相间，绿树婆娑。特别是一条生态长廊从溪流中间穿过，桥曲廊回，水榭立其中。一路绿柳掩映，花香四溢，空气清鲜，凉爽水风扑面而来。
我们行走在曲栏亭台之中，面对绿树碧水，父亲不住地发出感叹：变得这么漂亮了，真是想都想不到哇！他的神色既自豪又吃惊，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父亲内心的那种震撼和激动！
当他看到高耸的水库大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烁，我说：“阿爸，你哭了？”
他说：“我是看到这里变得这么太漂亮，激动的，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大坝下面是草地、绿树和花园。阳光下，草坪更绿了，绿树生机勃发。地面干净，花儿艳丽。经过2005年除险加固之后的水库大坝，外部都用花岗石铺就，远远看去，像一幅整洁美观的画。父亲步履轻松，当我们来到大坝脚下时。我问父亲：“要不要爬上去？”
那时，阳光正热，晒得人有些冒汗。他说：“爬上去。”
我看他信心十足，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已经96岁高龄了，又是35度的高温，太阳还火辣辣地在天上照着。我估摸着，从坝脚到坝顶至少应该有四五百步台阶吧？看上去都闪亮刺眼。我劝他在下面看看好了，可父亲坚持要爬上去。
他说：“这是我做过的大坝，我要用脚走一遍。”真是个恋物之人。
他拄着拐杖，步履轻松，我想扶着他走，他说：“现在不要扶，等一下我真爬不上去的时候再扶。”
他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说：“这个下面都是他们推来的石头、黄金泥。那个时候，每天都有任务，不完成任务就没饭吃。”
为了留住这难得的时光，我就开始为他录像和拍照。
大坝分为三截，每走一截，我就要求父亲休息一下。我问：“累不累？”
他说：“有点累，但能坚持得住。”我看他额头上已渗满了汗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锃亮。
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说：“那个时候，我们从溪的上游把石头推出来，就埋在这坝底下，成千上万的人在这里干，满地的红旗，高音喇叭里放着歌，木车推动声，打炮声，抬石杭唷声混成一片。”听着他的叙说，我似乎看到了这里战天斗地，歌声嘹亮的劳动场面。
他说：“那个时候是冬天，打心浆十分辛苦，渗水大，大家都不穿衣服在水中干活，两三分钟就得上来换人。”他的话，我有些不相信，又复了他一句：“不穿衣服？”
他说：“是的。衣服弄湿了更冷。”
父亲似乎有些自豪起来，“那个时候，我们就是这么干的，寒冬腊月，我们都汗流满面，跟你们讲，你们都不会相信。”
在快到坝顶的两三米处，立有一块巨幅《横锦水库碑记》，叙写了横锦水库的前世今生。为了陪护父亲，我无心去细读那长长的碑文。我们在碑记下稍作休息，顺着一条小栏杆台阶，就到了坝顶。
大坝顶端，有一点五米高的护栏围着，地面洁净。父亲看到碧波荡漾的水面，脸色霎时变得清亮和激动起来，像喝醉了酒似的，话语也多了起来，他用手指着让我们看：那是打炮取石的地方，这里本来有一条小路，被水淹掉了；排水缺那边的路以前是没有的，是山崖；那个地方是食堂的茅草屋，有一次熬油时不慎着火了，我的衣服都被烧光了；我们画水的营地在那里，红旗最多……
好像过去的生活一下子又展现在他的眼前似的，他也好像陶醉在过去的生活之中。
谁说不是呢？自己流血流汗劳动过的地方，越是艰苦，越是刻骨铭心！
我不想去惊动他，让他叙说。年龄他忘记了，高温他忘记了，时间他忘记了，一切都是复活了的过去！
在我们的催促下，他才止住了话语。
我们顺着大坝的汽车路往下走，我想去搀扶他，他说：“我能走！”
他心里特别高兴，嘴里说着：“这么好的地方，带我来看，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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