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马野史(04)
10
小钱木匠在怪逼寺剃度那天,头皮上剃了好几道口子。
师父问,疼不?小钱木匠说,疼。师父就说,那你为啥不吱声?小钱木匠说,吱声有啥用,该疼还得疼。师父想了想,倒也是,就没再问。
剃完头,师父说,按照惯例,得给你起个法名,就叫释五滴月亮,你觉得怎么样?小钱木匠摸摸自己的光头说,师父!可不可以就叫月亮?师父说,那行,就叫月亮吧。
有一回,月亮问师父为什么出家?师父说,还能为什么,混口饭吃呗。
月亮就又问,家里的饭不好吃吗?师父笑笑说,你又不是没吃过?月亮说,不记得了。师父说,我倒是都记得,只是你这一问,又好像还有别的味道。
月亮没有再问师父到底是什么味道。或许,记住,或忘掉,也是一种味道。
11
刘瞎子给人算命有个规矩,就是先得给钱。
有一回,一异乡人给了很多钱,想听刘瞎子自己算自己的命。刘瞎子收了钱,二话不说,只是沉默。
异乡人等了半天没动静,就问,先生!您怎么不说话?刘瞎子说,这就是我的命啊?
异乡人问,什么意思?刘瞎子说,就算有人对我感兴趣,就算有人替我打抱不平,我也只能沉默。
异乡人沉思片刻,客客气气起身告辞了。
白云飞就问,师父,这样也行啊?刘瞎子说,有时行,有时不行。白云飞没听懂,也没再问。
又有一回,赵铁匠来找刘瞎子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赵无极。赵铁匠说,这孩子虽然犟,但是对人诚恳。刘瞎子说,是这么回事。
赵铁匠走了以后,白云飞问师父,您怎么晓得?刘瞎子说,我听过赵无极下锤,又准又狠。
白云飞说,对人诚恳跟下锤有什么关系?
刘瞎子说,怎么会没关系呢?关系大了去了。这是一个人的荣耀,也是一个人的困境。一个犟的人,犟着爱,犟着懦弱,犟着单纯,犟着复杂,犟着愤怒和委屈……像一个谎言,又明明存在。
白云飞说,师父!您今天说话好绕,我先去忙了。
12
一女香客跟月亮说,月亮师父,我没别的要求,你听我说说话就好。
月亮微微点点头,女香客就慢慢说:师父啊,我遇到了一个人。
我一直不确定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就是明明是遇见,却只剩下想念。像下过一场大雪,没有身影,没有足迹,没有回应,白茫茫的一片。
没有一朵花帮忙娇艳一下,也没有烟花噼里啪啦。虚张声势,又刻骨铭心。
对。每次相遇,都是那座雪山。我甚至记得雪山脚下有碧绿的草坡,还有散漫的流水,雪白的羊群,可是这一切总是好短暂,短暂到让我诚惶诚恐。
有时候我自家会想,我得给命运留个活口:如果相遇太美,人不能赖着不走。美要一下子全给用完了,总感觉过意不去。
可是啊,师父!这种短暂又像是我自己安排的,看起来出乎意料,再一看依然自欺欺人。茂盛和凋零齐头并进,欢喜跟忧伤一脉相承,像个咒语。
我倒是晓得我会怎么样明媚和灿烂,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和力气去展示了。
那座雪山,总是化不开。不,是两座雪山。那两座雪山,总是化不开。我就希望雪山可以化掉,化成水流下来,流经碧绿的草坡,去到散漫的流水,去滋养雪白的羊群。
月亮说,我帮你吧。那两座雪山后来就化开了,女香客成了钱木匠的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