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辙痕 | 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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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辙痕

方清

这是第四车了。

金狗儿驾着土方车风驰电掣一般，将前面的车辆一一抛掉。他腾出左手摁亮置于仪表盘上的手机，十点二十分。心里一默，按这速度，一天能多挣一百二十块。他咧嘴笑了，于是加大了油门。

弯道上，一辆轻卡突然减速，金狗儿向右猛甩一盘子。“嘭”的一声，车头撞向了护栏。他偷眼看到对方侧身栏板只蹭了点漆，舒了口气。轻卡司机是位中年汉子，他下车 走向金狗儿问，兄弟，如何？金狗儿没敢应声，假装下车检查自己的车况。中年汉子安慰说，只要人没事，车损点不算啥。金狗儿仍不语。中年汉子又说，兄弟，要是没啥事我先走了？金狗儿还是不应声，假装检查自己的车。中年汉子开车走了。金狗儿这才抬头望过去，赫然发现车厢尾贴了张实习牌。他马上用手机拍下了对方的车牌号。

下午，中年汉子接到交警电话后，将车开到了市交警大队。一见到金狗儿就气愤地说，明是自己弯道超车，啷咯还告我撞你？要讲良心咯。年轻的交警先没收了中年汉子的证件。对车损处拍了照才说，你们协商处理吧。中年汉子急了，明明错在他，还协商啥子？查监控录像呀。交警说那地方没有监控，还是协商吧。中年汉子拒绝协商，交警恼火了，说，按肇事逃逸，可判定你全责并吊销驾照。我们是考虑你一把年纪拿个驾照不容易，自己看着办吧。交警说完就进了办公室。中年汉子脸色煞白，怯了，转而望向金狗儿，惴惴地问，兄弟，你说呢？金狗儿脸扭向一边，故意慢吞吞地说，车修好就行，误工费就不说了。中年汉子的脸抽搐了一下，说，兄弟，谁的错，你我都明白，算我交学费。平摊，如何？金狗儿冷笑，我一天的工资都五百多呀，老哥。等交警吧。中年汉子妥协了，掏了五千块。金狗儿心里非常清楚，车损费用最多不过一千块。中年汉子走后，金狗儿吹着口哨去了修理厂。

金狗儿开车风快，每天都比同事们多跑两三趟，大家都叫他“特快”。两年后，他买了房。装修一新后，选了个好日子，准备将妻儿从乡下接进新屋。

明天一家就要团聚了，金狗儿一脸兴奋，早上一上班，同事们就笑，特快，你捡到鸡巴元宝了哇？金狗儿只是笑。他吹着口哨钻进驾驶室，启动车子，风一样冲出了停车场，扬起两股尘烟。

傍晚在完成计划的最后一车时，金狗儿满脑子都是老婆儿子，他一路猛踩油门，在一弯道处车身突然一抛，金狗儿刹时脑子一片空白，跟着车子一阵翻滚......

天黑了，山沟里静悄悄的，偶尔响过枯叶的飒飒声。金狗儿忍住剧痛，艰难地从变形的驾驶仓爬出来，仰头向公路望去，模糊中，一辆闪烁着应急灯的车子停在路边，车旁似有人在屙尿。求生的欲望使他拼命呼喊。人影近了，来人打开手机电筒照向金狗儿那张满是血污的脸，愣了片刻，欲转身离开。金狗儿也认出他正是被自己讹诈过的轻卡司机，羞愧地耷下眼皮。

中年汉子犹豫片刻，拨打了“120”，并一直等到救护人员到来。

金狗儿出院后，老婆不再让他开车了。他们在这条公路旁宽阔处开了间汽车美容店。因选址比较好服务周到热情，生意日渐红火。然而，金狗儿却整天郁郁寡欢。在老婆的一再追问下，金狗儿才吞吞吐吐道出了那次交通事故和车祸被救的实情。老婆气哭了，指着他骂：人在做天在看，报应哇。金狗儿，你还是人吗？

金狗儿找到当年负责那起交通事故的交警，打听到了中年汉子的姓名电话和住址，找过去，邻里说，人家早跟儿子去省城享福了。金狗儿问他们还回来么？邻里说人家房子都卖了，还回来个屁呀。不过，每年正月会回来祭祖的。金狗儿又拨了电话，号码已过期。金狗儿心里发紧，暗暗发誓，大哥，我一定要找到你。

金狗儿到了省城，将寻人启事贴遍了大街小巷，仍杳无音讯。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在汽车美容店门楣上扯上大块横幅，写道：XXX大哥，我在找你。

多年过去了，这张横幅新了又旧，旧了又新，没一人过问。

一个正月里的清晨，一辆满载五人的白色轿车开进了金狗儿店里，洗完车后，一位花发老人指着门楣上的横幅问，都挂多少年了，啥意思？金狗儿讲明了事情的原委并说了自己的心愿。老人似乎有些感动，说扯下扯下，说不定人家早忘这事了。金狗儿愧疚地说，不行，不当面向他忏悔，我一天都不得心安。

几天后，这辆车又来这里洗。临走时，老人端把凳子站上去扯下了横幅，拍拍金狗儿的肩说，兄弟，不必较真，心里忏悔过了比啥都强。金狗儿急了，要上前去抢，老人已钻进车里走了。

金狗儿恍然醒悟，追上去，车远了，留下两条长长的辙痕。金狗儿流下了两行长长的浊泪。

作者简介

方清，70后，四川宣汉县人。热爱文学，闲暇时爱写些小文字抒发生活感悟。多有小说散文发于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