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年前,徽班进京如何影响京剧的诞生?
追溯京剧发展的过程,绕不开“进京”二字。每当有新的地方戏进京,往往会在京城里掀起新的“时尚潮流”,从昆曲、弋阳腔到秦腔,北京最受欢迎的唱腔总是一浪更比一浪强。而其中最强的一浪,就是230年前的“徽班进京”。
然而,人们所熟知的“徽班进京”故事,有许多不确切之处。比如,“四大徽班”并非同时来到北京为乾隆祝寿,并且“四大徽班”真正凑齐,最早应在清嘉庆八年(1803年)。
徽班进京的真实过程是什么?又如何影响了京剧的诞生?这一切问题的答案,当然还要从230年前那一场空前盛大的祝寿说起。
进京祝寿的徽班只有一个?
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也就是230年前,恰逢乾隆皇帝八十大寿。清廷的大员们都要给皇帝祝寿,不但要送厚礼,而且还要送戏来京都祝禧。当时的闽浙总督伍拉纳联合江南管盐务的官员,将在南方戏剧中心——扬州演出的规模最大的徽班三庆徽送到京城来为皇帝祝寿。
祝寿的徽班只有这一个吗?对!但过去不是说“四大徽班”来京祝寿吗?这说法并不准确,当时进京祝寿的确实只有三庆徽班。舒仲山《批本随园诗话》载:
……适于五十五年(1790年),举行万寿,浙江盐务承办皇会,先大人命带“三庆班”入京,自此继来者又有“四喜”“启秀”……
上文中提到的先大人为伍拉纳,作者舒仲山为伍拉纳的儿子,他的记载当是第一手资料,所以,三庆徽班第一个进京这个说法,应该十分可靠。何况,其他诸多写班社和伶人的书籍也这么论述,如成书于道光年间的杨懋建著的《梦华琐薄》记载:
……而三庆又在四喜之先,乾隆五十五年庚戌,高宗八旬万寿,入都祝禧称“三庆徽”,是为徽班鼻祖。
而后进京的徽班,并非四喜、春台等徽班,而是四庆徽。乾隆乙卯(1795年)本《消寒新咏》记白斋居士所作《咏四庆徽诸艺人诗前小序》载:
余闲暇时,常寄情歌馆……辛亥秋(1794年)阅四庆徽部剧,颇为惬意。
紧接着来到京城的,是五庆徽班。《消寒新咏》四卷,据问津渔者胡祥龄咏诗序文说:
余与二三知己,把酒寻芳于深柳堂前,临春阁里,酒酣兴旷,特少丝竹之音,终非快事,闻五庆徽部,啧啧人口,即借彼笙歌,大开局面。
在进京的徽班中,仅有三庆徽明确记载是在乾隆八十大寿时进京祝寿的,四庆徽、五庆徽均是后来才来到北京。那么,第四个进京的徽班是什么时候来的呢?其实,在“四大徽班”中,从外地来京的只有三个。剩下的那一个,身世可不一般。
清代人民最重要的娱乐活动之一就是看戏
徽班进京不演徽剧 那到底演了什么戏?
徽班来到京城,演出的是现在安徽的徽剧吗?可不是。当时的徽班演出的腔调比较复杂。有的是只演昆曲,有的是昆乱合演,也有的是只演乱弹。这三庆徽是当时南方戏剧中心扬州中最大、最好的戏班,应是一个昆乱兼演、而以乱弹为主的戏班。三庆徽本为祝寿而来,但实际上,并未能进入皇宫为乾隆皇帝演戏。为什么呢?因为当时只有昆曲、弋阳腔能够在皇宫演出,其它地方戏想进皇宫演戏,门儿也没有。
当时三庆徽在哪里演出呢?大概是跟当年乾隆皇帝为他母亲做寿时的规格一样:从皇宫前面的天安门一直向西到高梁桥,沿途每三里五里便搭个戏棚,让来祝寿的各个外地戏班在这戏棚里演出,允许老百姓到戏棚前来看戏,取其普天同庆、与民同乐之意。虽然三庆徽进不了皇宫演戏,但是在大街上这样一演,扩大了观众群,赢得了许多平日看不起戏的观众的青睐。三庆徽演出的剧目接地气,非常有生活气息,受到了广大老百姓的喜爱。祝寿活动结束以后,许多外地来的班社都回原地演出去了,但是三庆徽没有走,因为京师的观众喜欢他们。于是,他们就去了前门外大栅栏的几个茶园演出。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三庆徽演出的剧目符合京城百姓的审美追求。其中特别有一位领衔主演高朗亭,艺名高月官,演技特棒,非常生活化,逼真洒脱,演出的剧目也都是带有男女恋爱的风月之戏、三小戏,观众特别喜欢看。在乾隆六十年(1795年)成书的《消寒新咏》中,便记录了20岁高朗亭的高超演技。这样一位优秀的演员,这样的剧目,使看惯了缠绵悱恻、一波三折的昆曲,或是铜金铁鼓的弋阳腔的京城百姓,突然欣赏了带有风月性质的玩笑戏或是生活小戏,重新换了目光和耳音,领略了一种新颖别致的风光,正符合他们的审美考量。于是,观众蜂拥而至,先进京、后留京的三庆徽班,真正火了。
“四大徽班”中有一个其实是北京本土大班?
紧接着进京的四庆徽、五庆徽也颇受京城观众的热爱。这几个徽班和原来在京师演出的昆腔、京腔还有秦腔等各大剧种,几乎可以平分秋色。
然而事有突变。清嘉庆四年(1799年),乾隆皇帝驾崩,按大清朝的法令,27个月不能娱乐演出,不能动响器。戏班没有业务了,没有饭辙了,四庆徽、五庆徽等徽班就都回原处去了,唯独三庆徽没有走,还坚守在京师里。这是因为他们来的时间长、有一定的积蓄,还因为他们有一个富有经济头脑的掌班人——高朗亭,由于他四处斡旋、运筹帷幄,使三庆徽度过了这艰难的两年多时光。
到了嘉庆六年(1801年),国丧期满,禁忌解除,各大茶园和娱乐场所又恢复了演出,三庆徽班又活了。而且,在以后的十来年中,从外地又来了许许多多的徽班。有四喜、春台,还有玉庆、和喜、三和、嵩祝、金珏、重庆、启秀、霓翠等班。
且住!这里面怎么没有“四大徽班”之一、大名鼎鼎的和春班呢?因为和春班其实并不是从外地进京的徽班。根据近些年发现的材料,和春班是北京的庄王府成立的王府大班,它所请的教员都是徽班中的名伶,所教的当然也都是徽班的一些曲调和技艺。虽然不是外地来京的徽班,但和春班也是很大、很出色的徽班,与三庆、四喜和春台齐名,位列京城“四大徽班”。
“四大徽班”形成的时间,大概是在嘉庆八年(1803年)左右。当时的民谚曰:“三庆的轴子,四喜的曲子,和春的把子,春台的孩子。”这都是什么意思呢?三庆班优秀名演员多,阵容最强,经常排演剧情曲折,角色众多,故事性强,头尾相连的连台本戏,如一些三国戏、列国戏。四喜班唱昆曲,出色当行,班中有文化的名伶多,身份高,多在堂会中演出,正所谓“一曲桃花扇,哄传四喜班”。和春班是庄王府出巨资成立的王府大班,继承了徽班武戏技艺精绝的传统,擅长翻跌刺击的把子,其武戏为四部之冠。而春台班,则拥有众多优秀青年演员。这些不同特色的徽班,打下了深厚的群众基础。
然而徽班更大的发展,以至于蜕变为一个新的剧种——京剧,还要在大批汉调艺人进京奏艺之后。
除了徽班 京剧形成还多亏了湖北人?
嘉庆末年至道光初年,来自武汉的一批汉调演员,纷纷来到京城演出。在这批汉调演员中,著名的演员有王洪贵、李六、龙德云、王九龄等,其中最负盛名的就是余三胜,即后来成为京剧老三鼎甲之一的余派大老生。
徽班的曲调主要包括西皮和二黄。西皮是来自甘肃和陕西的音乐,通过汉水来到了武汉。二黄是湖北的“清戏”和安徽的二黄调结合,属于古老的弋阳腔范畴。武汉人管“唱”叫“皮”,西皮就是西边来的“唱”。西皮和二黄在湖北融合以后,什么样呢?根据道光年间学人叶调元《汉皋竹枝词》的记载,这时汉调的伴奏已是月琴、胡琴和三弦三大件了。说到声调、板式和运用气息的技巧,已经和今天的京剧有些相似了。
道光初年,汉调演员纷纷进京,但是他们没有像徽班似的独立成班,而是都加入了徽班,并与之融为一体。没有多长时间,合流的徽汉便占尽春光、独霸梨园了。他们来京后,把在京的昆腔、京腔、秦腔,甚至罗罗腔、柳枝腔、梆子腔以及民歌小调,都包容进来。“包”进来之后,进而就是“合”,融合改造统一在整体的风格中,最后是“化”成一个统一体。也就是使最初的“诸腔杂陈”,衍变成以西皮和二黄为主腔调的“皮黄”班了。
但这时,仍不能说京剧已经形成了。中国戏曲声腔剧种的划分,主要区别在声腔和语言两方面,徽班腔调最后形成了以西皮和二黄为主要旋律的曲调,但在语言方面,为了让京师广大观众听得清、听得明白,徽班伶人经过几十年的学习、适应和探索,终于实现了以北京语音为标准的“京化”过程。1840年至1860年间,徽、汉、京三派艺人的合作,最后在北京形成了唱腔以西皮和二黄为主腔调、念白以京汉语言为主的、湖广音加中州韵的一个新的剧种——京剧初步诞生了。
由此可见,没有徽班进京献艺,就没有京剧的诞生。但徽班一开始所演并不是京剧,而是经过70年(1790年到1860年)的嬗变,才产生了这一新的剧种。而“京剧”这一称谓的出现,据现有资料,首见于光绪二年二月初七(1876年3月2日)上海出版的《申报》,此后“京剧”方作为剧种名称逐渐通行全国。(张永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