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子心语:扛在肩上的家(作者 张露群)
20岁之前,占卜的先生就说我“背井离乡始无忧”,10多年的经历果然验证了这句生命的谶语。
家,在我的记忆中只是一抹淡淡的哀愁,我不敢走近它,如同不敢面对自己内心的软弱,那种烟熏火燎的情感氛围,常常让我潸然泪下。
孔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我想这句话所讲的不仅仅是一种行为准则,恐怕更多的是一种情感的维系。我父亲去世早,家里兄弟姊妹虽多,可那时都在外地,相依为命的母亲就成了年幼的我遮风蔽雨的参天大树。她勤劳善良,深深的额皱里不知蕴藏着多少岁月的艰辛,仅剩几颗的牙齿和风中的白发,成为老家无可替代的重要组成部分,当有一天,她像父亲一样忽然消逝的时候,老家那剥蚀的青砖、生锈的农具,还有墙头上葱郁的青草,就仅仅成为一种象征。那一刻,我的心就开始流浪,没有归宿的日子,我把家扛在肩上,让它跑遍祖国的山山水水。
在大西北的苍茫和孤寂之中,一把吉它、一顶帐篷、一卷诗书就是我流动的家。白天,我与苍鹰为伍;夜晚,我与星月对语,生命的无奈和酸辛被戈壁的石头磨砺得鲜血淋漓,但也把一个稚嫩的男孩锻造成大写的男人。
我常常独自在无际的戈壁之中行走,遍野的骆驼刺和阳光下孤单的身影激起我对老家的怀念和生与死的思考,一只只卑微的蚂蚁,一缕缕升腾的炊烟,都会让我莫名地感动。在极端的自然环境中,我顿悟了释迦牟尼“生命平等,无有高下”的禅机,从此,等级观念在我心中消失殆尽,我学会了尊重,也学会了自重,我不会因为命运的不公而抱怨,也不会因为机遇的垂青而狂喜,我只是大自然中的一粒微尘,演绎着生命的轨迹。
若干年后,我又一次扛着单薄的家回到了冀南的一座小城中,当我在单位的一间简陋的宿舍里安顿下来,并把亲手书写的“斯是陋室,唯吾德馨”的横幅挂到墙上时,内心的温暖和满足,让微笑的脸庞焕发出青春的光辉,那时候,我由衷地感到,工作真好,活着真好!有什么能比内心的快乐更让人幸福呢?
我用积极的工作诠释着生存的价值,我在夜晚的宁静中抒写着分行的文字,当我领到第一个月的薪水时,当我收到第一笔稿酬时,我心中首先掠过的是母亲额前那飘拂的银丝。我买上10倍于常量的冥纸和车马衣饰,多年来第一次走到母亲的坟前,跳动的火苗中,映现出母亲慈祥的容颜,而我已没有过多的泪水,只是揪紧了自己的头发,跪了下去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教给我的是对生活百折不挠的信念,我常常告诫自己,不要因为家庭而牵绊行进的脚步,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生命不息,奋斗不止,没有创造的生命等同于腐朽的死水。基于此,当我有了温柔的妻和可爱的女儿时,我就多了两个扛家的臂膀,结婚7年,我们已六易其家。记得女儿尚在襁褓中时,我们就因事业发展的需要,顶着凛冽的寒风匆匆迁到了邢台市,望着女儿冻得红红的小脸,我的心中第一次充满了内疚。
妻也曾抱怨过生活的不安定,她在《怀念婆婆》一文中这样写道:“每当街头巷尾响起'带上笑容,带上祝愿,陪伴爱人常回家看看’的旋律时,我就会想起婆婆的慈爱,想起永远不再的大家庭的温暖,眼里不觉中就盈满了泪水”。这一切,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对家的理解,我想我不能一辈子做一匹野马,不知走到何方才是归宿。其实,我也渴望过家的温馨和宁静,在我深深的梦境中有一座鲜花盛开的草屋,那里有我长发如瀑的爱人,包括草地上洁白的羊群、满地乱跑的鸡鸭……我是否该结束自己飘泊的疲惫,构建那永恒的精神家园?
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那梦中的图景与老家是多么的相似!原来自己魂牵梦萦无法割舍的是对老家的情结,10多年来,我扛着流浪的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家,而是老家终生延续的灵魂。
大洲点评:“扛在肩上的家”,字字千钧般沉重,沉重的是精神,是心灵。作者的人生初旅,何其艰难,一如曲折奔流的河。曲折固然坎坷繁复,但充满了生命能量和渴望的河水,却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大黄河的气势,勇往直前,尽情领略着常人难以领略到的人生壮美。但真正的家园,却只能扎根在故土,是充沛着伟大母爱的地方。以行云流水的文字抒亲情、乡情,真挚浓烈,感人至深。
伊莎点评:很浓很浓的乡恋,很深很深的亲情,作者笔下那些灵动诗意的文字像一曲意韵深远的乡间唢呐,从牛背上,从夕阳中,从老屋门前,由远及近的传来,让我的心灵在共鸣中检阅一幅幅也许陌生但绝对生动的图画。
谁没有家?谁的家不曾是游子泪湿襟衫的牵挂?我们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我们游弋的精神悬在空中苦苦寻找的不过就是那个简单却温暖的字——家,一个可以缓解疲惫,释放紧张,填补空虚的地方。
“扛在肩上的家”,就象骑单车远游时自备的打气筒,虽然多了一份负重,给你的却是永远的动力、支持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