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语

​诗词创作中的“造语”是指说话或作文时选用词句。 宋 周密 《齐东野语·用事偶同》:“其用事造语,若出一辙,而不以为嫌也。” 清 王士禛 《香祖笔记》卷六:“余谓此段文字,不甚类 晋 宋 间人,绝似 唐 柳子厚 、 刘梦得 、 孙樵 辈造语。” 鲁迅 《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四》:“为了造语惊人,对仗工稳起见,有些文豪们是简直不恤于胡说八道的。”

诗词是用文字语言表达的艺术。造语,顾名思义,就是语言构造。诗词造语水平直接反映了诗词艺术水平。从语言的角度说,语素是语言的最小单位,有的可以独立成词,有的则需要组合成词,词是构成语言的最基本单位。

所以,诗词的造语,主要和词、句相关。造语是否工稳,是否达意,是否恰当,体现了创作者的水平。造语和音韵的处理,有一定的联系,但两者的内涵不同。造语更多地专注于语言的述意、传情和描摹的功能,而音韵,主要是从语言的发声状况来考虑的。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好的诗词语言,应当兼顾造语的述意功能和音韵的处理,用大白话说,就是既好听,又到位。

对造语的理解,我以为可以从几个方面来思考,即语言本身的张力,语言的生熟度,语言的发展,驾驭语言的技巧手法等。造语和格律,可谓是诗词创作的两大基础。

有的人写了很多诗词,格律全对,可是一读起来,就觉得怪里怪气、拗里拗口,完全不是诗词的那个味。如果仔细揣摩,那很可能是造语出了问题。有些造语似是而非,有些犯了夹生病,有的属于烂熟无味,当然也有一味求新求异产生的怪胎,也有的是词语组合成句子时照顾不周,也有根本就是句子不通造成的。

一、语言的张力决定了造语内蕴度
    张力,是指语言的力度。内蕴度,是指语言内涵和包蕴程度。诗词造语不是一般的说话和作文,而是经过加工和提纯的语言。有人说,李白的“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每一个字词都很明白简易,和说话差不多。如果这样想,就太主观了。这两句诗里的造语极富力度,显然经过锤炼,是一字不可易的。如果不信,你可以改改,看看效果怎么样。因此,作为诗词造语,必须把张力作为追求的标准,经过反复锤炼和斟酌,用恰当而富有内涵的语言,把意境表达出来,使审美工作得到充分完成。

富有张力的造语,我以为,应当象弹簧一样,能屈能伸,字组成词,词组合成句子,句子联接成全篇。我们看姜白石《念奴娇》词中的一个句子:“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这是描写荷花给作者的感觉。物态词有三个:嫣然、冷香、诗句,动作词有两个:摇动、飞上。嫣然、冷香是描写荷花形色味,嫣然本身不一定就能指荷花,但和摇动、冷香组合起来看,这个意象就可以落实到荷花上。冷香飞上诗句,又是一种通感,冷香怎么能飞上诗句呢?那其实是一种感觉,意思是说荷花清泠的香气,似乎把我的诗句也染香了,这是多么美的感觉啊。

。语言如此明净而有力度,能引发阅读者无尽的联想。所以,有张力的语言是丰满匀称的,有余味,放得下,立得起。当然,语言的张力,还应当在真和雅之间寻求一个平衡。真而非无华,更非木实无味,应当有洗净铅华的感觉。雅彰显语言的气度,但不必故弄玄虚,不是越古色斑斓便越能体现语言的典雅,语言一样也要防范过犹不及的倾向,最重要的是妥帖有度,适中得体。比如“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和“水枕能令山俯仰,风船解与月徘徊”等两组句子,都很完美地处理好了真和雅之间的关系,是真雅的高度统一,担得上千古名句。

二、正确把握语言的生熟度
    对语言生熟度的把握,是造语必须克服的一关。这两者之间,是一种矛盾的平衡。第一个词出现总是生的,运用多了就熟了。但我们今天界定生熟,常常以前人造语为准,以约定俗成为准,以习惯用法为准。现在网络很发达,遇到一些吃不准的词语,我们不妨用百度、搜狗、汉典等网络平台搜索一下,看看前人用过没有,如果用过,又是怎么用的,然后进行比较分析判断,从而得出比较正确的结论。当然前人偶尔用过,也不代表这个造语一定准确,古人也有误用的时候,因此必须学会鉴别真伪。有个经典的例子,是“夔一足”,鲁哀公问孔子:“乐正夔,一足,信乎?”孔子说:“舜曰‘若夔者一而足矣’。故曰夔一足,非一足也。”你看古人都一样发生过语言的错讹现象。

语言的约定俗成,说到底是造语和口言的结合体现。比如有个词,叫糊涂虫,形容人不明事理,那为什么不可以用糊涂猫、糊涂狗等,这就是约定俗成。形容人随声附和可以叫应声虫,形容人懒惰可以叫懒虫,形容人可怜叫可怜虫,形容人馋叫馋虫,还有痴虫、雕虫、跟屁虫、瞌睡虫、书虫、网虫等等,都和人相关。可见用虫构词比喻人的行为、状况,是比较常见的,这就是约定俗成。懂得词语的约定俗成,我们可以避免造语的随意性,诗词语言,不能只是你自己懂而别人不懂。

造语的习惯用法,也是我们必须注意的方面。我们看几个词,一心二意、三心二意、二三其德,为什么古人喜欢用一二三来表达与人思维相关的一些数量概念,我以为和易经有很大关系,易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用一二三可以穷尽世间一切变化。古人认为心是宇宙,心是万物,所以与心意数量相关的造语,用一二三即可,慢慢就形成习惯,谁也不会去说四心五意,八心九意,造语时候,应当顺应这种习惯,不能想当然。

由此可见,造语时的生熟把握,是一个比较富有技术的问题。眼下很多人喜欢生,认为诗词语言应当鲜活而有激情,殊不知,生意味不成熟,为生而生,是不可取的。古人和今人都不怎么用过的“生”,我们要当心,谨慎使用。我见人家造语出现什么“伟树”、“黑云灰狗”、“大月”、“古蟋”、“巨野”等,真有点荒诞搞笑,然后他们还振振有词的辩解,说是创造的新词新意象。有人赞美什么“我见桃花怀孕了”,说是意蕴丰富。我不能理解桃花即便是含苞,也不算怀孕,如果取其形状,象怀孕的肚子,那就太无趣了。按照这样的造语,可以创造若干不知所云的句子,如“我见白云怀孕了”、 “我见大山怀孕了”、 “我见江湖怀孕了”等。只是我想,这样的造语,恐怕连夹生饭都不是。

避生,是不是意味着要就熟了?这要辩证的看。一切文学形式,都要强调个性的创造,诗词也不例外。造语过熟,会让人缺乏回味,有可能丧失个性。因此,我们不提倡成语入诗词。即便有的词是常见的,但组合成句子,要让人有新鲜感,有生机活力。诗经上有个词叫“有女同车”,那是写男子赞美女子的名篇。我有次写一个七律,结尾想委婉地赞美一下朋友,就想到了这个词,可朋友是老先生,怎么办,我就稍微进行了改造,“得随君子便同车”。这样就大方而得体了。造语形成的意象,必须经得起咀嚼,万万不能以熟就熟,熟成烂面糊。用寻常的字,写明白的诗,体现了驾驭文字的功力。喜欢用生字生语的,很大程度是炫耀,而不关乎水平高低。

三、新词汇影响并融入诗词造语
    不言而喻,语言是一种历史和社会的现象,始终处于变化和发展之中。因而,也深刻地影响着诗词造语的内容和形式。相对于古典词汇而言,大量新词和网络词贴近生活,贴近时代;但其不足之处是缺乏磨练和时间的检验。新词汇反映了一个时代的心声,经过推敲完全可以入诗。古人没有的词汇,特别是一些名词,现在有了,你想不用都难。晚清黄遵宪搞的“诗界革命”,就倡导“我手写吾口,古岂能拘牵!”他出游欧美多个国家,写了不少游历诗,大量新名词、新事物、新意境入得诗中,生出别趣。

词汇具有继承性和相对稳定性。现在有些词汇,看上去是新词,其实古时候早就有了,只是在意义上有些变化和发展,比如,写真、大夫等。诗词的用语是要选择的,不能什么词不加选择的拿来就用,比如“放屁”之类的爆口,如果放到诗中,总会觉得失之文雅,是粗俗。用词的选择,古人讲究,今人也要讲究。这是艺术创造和审美的要求。词语有死有活,古人用而现代人根本不用的词语,就是死的,用死的词语一定要谨慎,比如凤辇、金钗等,这些词反映的意象,现代人很少涉及,用时务必小心。

所以,我以为,新词汇可以而且应该融入诗词,但是必须经过提炼、加工、比较,要用的自然、熨帖,不能简单的嫁接,同时也要注意作品总体的风格和基调,不能犯穿西服、戴草帽的毛病。如果象张组翼用音译字直接入诗,那就有点接近滑稽搞笑了,如“二八密司亲手卖”、“五十年前一美人,居然在位好魁阴”,密司、魁阴分别是miss和queen的音译。比如,有人作品中用手机入语,用临屏组词,都没什么问题。还有“键涩人将下,鼠滑意正长”这样的句子,键字可以,鼠标简称鼠字则感勉强。造语要注意风格的和谐,不能或古或新,或雅或俗,那样就味道太杂乱了。造语应重视具体和感性,用词不可太疏太空太概念化。如大坝,这个词本身没问题,口语经常用,但入诗特别是入一些律绝中,此词就显得平凡且空泛。当然这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四、造语的技巧事关诗词的表现力
    造语的技巧问题,首先是词法,然后是语法,再后是文法。一篇诗词作品,在阅读者和创作者之间形成联系的桥梁,最基础的要素是语言。而由于语言形成的意象和意境,又是让我们感动的最直接的原因。从词语到篇章,造语的功能是强大的。我们千万不能片面地看待造语问题,以为造语就是构词方法、效果,那就犯了主观主义错误。我理解的造语,既和词语形式相关,又是和意境等内容相关。我们读任何一个名家的作品,语言反映了作品风格、作者个性和艺术水准。

造语的具体技巧比较多,也比较复杂,不是我这样的小文可以简单说得清楚的。但从词到短语到句子,有些技法是相对固定的,比如说陈述、描摹、夸张、比喻、拟人、排比、复沓、反语、移情、通感、倒装等等,这些都是现代汉语经常接触到的技巧。可是我们知道,现代汉语中对词的构成方式有极其详细的解读,对句法、语法也同样有完整的分析。但古人也许并不讲究这些,这些逻辑性很强的概念,是今人引入西方语法体系后形成的。古人把词分为虚词和实词两种,虚词大多参与句子构成,但不直接形成实意,是特定意思的补充或者完善。实词主导句子的物态、状况和形象,表达句子核心内容,是句子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词讲虚实,词法就是讲虚实的运用。语法问题,在诗词的领域,其实并不是特别重要的问题,古人诗词,一句中没有动词,仍然很正常,比如,“客子光阴诗卷里,杏花消息雨声中”、“楼船夜雪瓜州渡,铁马秋风大散关”等等,谁也不会说它有问题。省略句、倒装句的运用更是司空见惯。但是看整篇诗词的文法,我们可以很清楚地明白造语的意图,古人惯用的赋、比、兴的方法,是诗词千古不变的表现形式。所以从诗词角度看,所谓的词法、语法和文法,既重要也不重要,诗词造语有自身的特点,不一定要套现代汉语的语法。当然,通过掌握现代汉语语法,来间接地掌握古汉语的文法技巧,也是可以考虑的。合理运用这些技巧,使得造语生动、充实、圆润,提升语言张力,富含意境和形象性。好的造语,就是要让读者能感知一幅画面、一个动作、一种情绪感慨,甚至还有一点机趣等。

如何迈过造语关,我认为一是在于多读名家作品,阅读是最好的老师,在阅读中形成良好的语言感觉;二是加大词汇量的吸收,有事没事多翻翻字典、词典、典故,多记忆词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办法;三是善于学习借鉴造语手法,摒弃造语干枯、概念程式化缺点,有意识用形象思维,多方面地运用赋比兴手法等;四是把握好虚词实词的运用。无实词,则诗词不立,无虚词,则诗词不活,虚实关系疏密,关系破立,关系形意。总之,造语关通过阅读和学习,是完全可以攻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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