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袖底风｜牧马聊斋
（成都牧马山）
陈九的祖籍是哪里没人知道。
他的先祖到蜀中避乱，居住在成都城南牧马山下，世代都以种地为生。到陈九这辈已有数世了。
陈九乐善好施，喜欢侠义。他的朋友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很多。
他喜欢喝酒，每次和朋友饮到镇上酒肆喝酒都喝到晚上大醉才回家。
陈九曾养了条黄狗。
最开始的时候这小黄狗被人遗弃在镇边的道路旁。
陈九恰好路过，见它骨瘦如柴，独自哀叫，十分可怜，于是动了恻隐之心将小狗抱回家精心喂养。
这黄狗日日长大，好不威猛。
陈九独身，从此和黄狗相依为命。
陈九去哪里，黄狗就跟到哪里，俨然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
陈九住家旁边有一座高一丈多的古坟，每次走过总是心中森然。
一天早上，陈九出门种田，忽然从坟里面窜出一条小蛇。
陈九一见小蛇，心道：哪里来的蛇虫，挡住我的去路？
随手就用手中的长烟斗击打，正好打中了蛇尾巴。
小蛇负痛，断掉尾巴钻进古坟去了。
没多久陈九就把这事儿忘了。
又过了几年，一个夏天，陈九和几个好朋友在镇上喝酒，大醉。
等到分手告别时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陈九带着黄狗步履踉跄往回走，快要到家时，黄狗狂叫起来。
陈九感到奇怪，这黄狗从来不这样啊。他一边招呼狗不要叫一边往前走。
那黄狗见主人脚步并没有停下来，便跑过去咬住主人裤腿不让陈九前行。
陈九呼喝黄狗，带着醉意径直过了古坟来到自家小院中。
借着淡淡的月光猛然见一条大蟒卧在院坝中。
那大蟒见到陈九立即窜了过来。
陈九大惊，酒也醒了大半，却吓得挪不开脚步。
说时迟那是快，电光火石间，只见黄狗从陈九身后“嗖”地扑了上去。
此时的陈九已是魂飞九天，半天缓不过神来。
黄狗和巨蟒撕咬起来。
陈九看黄狗和那巨蟒缠斗正酣，鼓足勇气跑进屋子，立即关上房门，瘫倒在屋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已没有了动静。
但陈九仍不敢开门。
到了第二天天光大亮，陈九才用还在发抖的手小心翼翼将门挪开一个缝往外看。
只见院中黄狗与巨蟒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陈九壮了壮胆，慢慢地将门打开，心有余悸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地上尽是鲜血，原来狗和蟒皆已气绝多时。
陈九仔细一看那蟒足有丈余，却没有尾巴，心里一凛：这畜生不就是那年自己曾用烟斗所伤的小蛇吗？已经长这么大了啊。昨晚它一定是来报仇的！
陈九无比伤心地把忠实的黄狗埋了，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这天晚上，陈九仍心绪难平，睡在床上辗转难眠。恍惚中，看见一人素衣执剑，过来和他说话。
那人说：“你杀了我，可我还有个儿子，他会替我报仇！”
陈九一惊，忽然醒来，却是刚才做了个梦。
自此陈九仿佛中了邪道，总是魂不守舍、精神恍惚，身体日见消瘦下去。
陈九的朋友中有个叫高简从的，他家世代研究占卜、风水，对阴阳五行占卜之术甚是精通，周围人都叫他高阴阳。
这天，陈九在镇上喝酒，正好遇见高简从。
一见面，高简从就觉得陈九萎靡不振，眉间隐隐有黑气，很是不对劲。
待饮过几杯，高简从便问：“哥哥最近可是遇到什么奇闻怪事啊？”
陈九经这么一问，长叹一声，说：“不瞒兄弟，我最近还真碰见一件稀奇事。”
于是就把自己几年前打断蛇尾、那天晚上黄狗和巨蟒大战以及自己做梦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高简从一听就知道其中有厉害，对陈九说：“这定是有妖物作怪。如果兄弟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解上一解。”
陈九一听，心中豁然，于是满口答应。
约定好的日子，高简从在陈九家焚香设案，提桃木剑作法，口中念念有词。
杀公鸡将血洒绕古坟一周。并用鸡毛蘸血贴在堂屋的门楣上。
诸事作罢，对陈九说：“这下大可放心，我已将妖物镇在古坟内不能出来了。”
陈九虽有些疑惑，但毕竟受到了安慰，心也就放宽了些。
果然，他的状态好起来，慢慢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又过了几年，村中一帮小孩在村头嬉戏玩耍。
见废弃的茅屋中有个磨盘倒扣在地上，一半已埋进土中。
小孩玩耍调皮，无意中将它翻了过来。
却见磨盘凹处蜷着一条三尺来长的花蛇。
这磨盘四周皆无孔洞，竟不知这蛇是怎么进去的。
小孩们既害怕又好生奇怪。
只三两下就将蛇打死扔在村口路边的蒺藜丛上。
这天晚上，几个小孩都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梦。
梦见一壮汉哭着走过来对自己说：“我是要去找高阴阳报仇的，是他施法把我前世困在古墓中。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将我害死？”
这梦让大家甚感奇怪，但也没有人去刻意追究。
一天，高简从从村口路过，正好几个小孩也在村口玩耍。
见高简从过来就围上去，七嘴八舌地告诉他这个奇怪的梦和他们打死的磨盘下的蛇事情。
“它在梦里面说要找你报仇啊。”为首的小孩说。
“哦？有这回事？为什么要找我报仇呢？”高简从也觉得奇怪。
“它说你把它上辈子困在古坟中出不来，嘻嘻。”小孩说，边上几个都“嗯嗯”附和。
高简从似有所悟，对小孩们说：“那蛇在哪里？我看看。”
几个小孩指着蒺藜丛道，“你看你看，在上面。”
高简从顺着小孩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有一条蛇在蒺藜之上，只是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高简从走过去，心想：这真是有玄机啊！还敢找我报仇！你这不是死了么？看你怎么个报仇法！
于是用手中的烟斗对着那蒺藜丛上的蛇狠狠地打过去，一边打一边愤愤地说：“你真狠！你真狠！”
只见那烟斗狠狠打在蒺藜上的蛇骨中间，由于心中带恨用力过猛，那蛇骨似乎有无比的灵性突然应声绕过来，缠在了烟斗上。
仓猝间，高简从顺势收回烟斗，还不解恨，准备再打第二下，也就将缠绕的蛇骨也带了回来。
蛇骨正好打在他的背上，骨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身体。
这天晚上，高简从中毒死了。
陈九听说高简从中毒身亡，不由对天长叹：“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啊！”
讲故事者说：陈九有恩于狗、有仇于蛇，高简从有仇于蟒，恩怨分明报应。
大概这天地宇宙间真有公道存在：这就是善恶有报，恩怨情仇皆得以快意！
最近，我看韩信报漂母赠饭之恩、豫让死智伯知遇之情；伍圆伐楚、聂政刺韩的故事，不免感叹：万事万物都会循了公道存在于世间罢。
但是，如若万事都会恩怨相报，公道不也就有失于公道了吗？
这真是一件令人深思的事情。
将这个故事记下来，让世上的人们好好思考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