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张晓红丨《遗梦白龟山·第四章(3)》
第四章 梦入爱河 飞龙传说惊红尘(3)
记得那是八六年还是八七年,那时候的村子多穷啊,坑洼不平的街道到处都是大小不一的石头蛋,一不留神就会崴脚;村头两旁年久失修的破旧店铺开始悄悄兴起,以前门窗上残留着的卷曲起来的油漆,经过简单的拾掇,看起来居然也有些焕然一新的样子。店铺里摆设着陈旧的农业生产用具和生活用品、成匹的鲜艳大花布。
一天,白云来找我借钱。
“大梁哥,我,我想借点钱……”白云喏喏地斜着眼看我一眼。
“你,要用多少?干啥哩?”
“我,我男人不争气,好吃懒做,我想让他去韩老大的碎石场干活挣钱,他嫌丢人,不去。我想着,不指望他了,自己借点钱,农闲了做点小买卖贴补贴补家里。”白云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犹豫着,不是不想借她钱,我手里就攒了一千多块钱,一直想买个拖拉机拉石子,一台拖拉机要五千多块钱,钱一直没攒够。这两年村里有钱户开始在山坡的石头上动心思,韩老大脑子活络,他第一个承包了村外凤凰山的一个山头,开山炸石,炸开的大石头经过碎石机变成小石子,往城里运送,盖大楼修马路用。我还正到处借钱呢,白云看我犹豫着,她眼里一下子黯淡下来,没吱声转身离开了,我快步追出去,她已经跑走了,看着她瘦削的背影,我的心里酸溜溜的。她在关键时候求助我,这份信任我居然辜负了。算了,我这两天凑点钱给她。
第二天,我拿着500块钱去白云家,我在院子外喊了几声,没动静,房门开着,我犹豫了一下,进了屋。正当门一张破旧的小桌子,桌子下放几把木墩,是用木头疙瘩做的,靠墙是泥巴垒起来的床腿,上铺麦秸杆,最上面铺着一张破席,一床很薄的花布旧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墙角有一个盖着木排的罐子,是盛粮食的。当门除了这再没任何东西了,屋里静悄悄的。
“白云,白云,在家吗?”我走出屋门,来到院外的灶火。
灶火里一个泥巴灶台,上面放一口小锅,盖着桃杆编织的锅盖,有一点热气儿。锅盖上扣着两个碗,两双木筷子;一把铁勺子,灶旁一小堆柴草。锅灶旁那个草筐里,搁几张烙馍,我摸摸馍筐,还热乎着呢。估计刚刚吃过早饭,人去哪儿了呢?
我正寻摸着,不经意转身,吓一跳,白云正在我身后痴痴地看着我。
我把厚厚一打子钱,塞到白云手里,来之前我用手绢把钱层层包严实,又用麻绳绕几圈绑住,小心翼翼地装裤兜里,这些钱来之不易,都是从嘴里扣出来的。
“大梁哥,我不要了,不要了,你收回吧。”白云脸上闪过一丝惊悸,她扭头看了看屋外,赶紧把钱又塞回我的手里,两手在裤子两侧不安地上下摩挲着。
“你不是急着用钱吗?为啥又不要了?”我奇怪地看着她,白云怎么看起来怪怪的样子。
“大梁哥,我不做小买卖了,白生说他去韩老大的石子机上干活,他也不知抽那跟筋儿了,还说不让我乱抛头露面,如果发现我再乱跑,要打断我的腿,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儿,是不是听谁说啥闲话了?我不借你钱了,你走吧。”白云的眼里流露着不安。
走出白云家,我心里怅然若失。一路走着想着刘白生的反常行为,这个窝囊废男人居然有反省的一天,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不可能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几脚跺不出一个屁的男人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让他看似改头换面了?这世道变化太大,人也变化太大,前几年被斗的牛鬼蛇神都翻身了;从前穷得叮当响的人家居然开始做小买卖了;家里成分不好的韩老大如今承包了村外的凤凰山,开起了碎石场。村里跟我一样的赤脚医生,都改行干别的了,说如今这世道,行医吃不开,不如做买卖、跑运输挣钱。韩老大说他要做村里第一个万元户,乖乖,万元户,想想都吓人,存款要五位数,猴年马月才能存够五位数?可是,人家韩老大偏偏存够了五位数,先在村里戴红花,又去乡里领证书,听说最近要到市里开会做报告。世道真变了,做买卖的都翻身了。可是,我总抹不开面子,老辈人都说“生意人小三分”,可是,韩老大不也是生意人么,谁敢小看!干脆买个小拖车,搞运输,一有这个想法,我心里就开始痒痒着凑钱,从嘴里扣钱哪有那么容易!一年到头靠那几亩地的收成买个五六千块钱的小拖垃机谈何容易。
前些天,我找四爷借钱,四爷摇摇头叹口气,从床底下的棉鞋里摸出皱皱巴巴的一卷钱给了我,我数数,300块,四爷说就这么多钱都给你。我问四爷,以前听说咱家有一件祖传的宝贝,是不是真的?四爷猛然楞一下神儿,眼神奇怪地乜我一眼就躲闪到别处了,他叹口气喃喃自语着,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恍惚听见一句“飞龙在天……”“四爷,难道真有飞龙在天宝贝?”听我问完,四爷顿时停止喃喃自语,身子趔趄一下,背着手,走出屋门,临了撂下一句话:“它不是我们刘家的!”
我站在四爷的老房子里癔症了会儿,看看手里攥着的一卷子五块十块头的钱,跟着四爷屁股后出了屋。难道真的有宝贝?宝贝现在放哪儿了?记得有一次,爹偷偷对娘说,爷爷说的“飞龙在天”不是瞎话儿,是真的。爷爷那年坐在老槐树下突然离世,恍惚听奶奶神叨叨地说过,爷爷不是死了,是关公爷收了爷爷,让他拿着宝贝护佑这一方百姓去了,不然,那年天灾,村里的人都要饿死,是我们家里的宝贝“飞龙在天”和爷爷救了留村人。爷爷一辈子守口如瓶,信奉神佛。临终时难道把宝贝带走了?我从没有见过宝贝,一直怀疑这只是爷爷奶奶编造的一个瞎话儿,是逗我玩的。
可是,我还觉着宝贝确是真的,爹一辈子不说瞎话,爹不会骗人的。如果有,会不会落到爹手里?或者落到四爷手里?不可能落到爹手里,他天天跟药罐子样身体不好,要是有宝贝,早跟我说了。会不会就是在四爷手里?如果是,他会藏哪里呢?他一个孤家寡人,放宝贝有什么用呢?不当吃不当喝,难不成带棺材里?那时候就由不得他了呀。要是真有宝贝,卖了那东西买个小拖多好哩,不然,什么时候才能凑够小拖钱。
我一路走着想着,路过韩老大经营的碎石场,山坡上一片喧闹,碎石机轰隆隆轰隆隆震耳欲聋,高高耸起的铁筒里尘烟滚滚,男人们拖着沉重的两轮带斗子车,满头大汗、哼呦嗨呦着往碎石机里撂石头,大石头被碎石机吞进肚里,从另一个口缓缓流出细碎的石头子,女人们负责接运碎石子。这些女人们用各色头巾包裹着头发,来回穿梭在石尘里,远远望去,凤凰山笼罩在一片迷雾里,远山近水被沙沙作响的尘灰包围着,女人的头巾成了一道雾里看花的风景。
那些大卡车、小四轮车排着队等待着装车,高高的碎石边围着一圈装石子的村民,刘白生也在里面。他细长的身子与旁边那些粗短彪悍的人格格不入,拿着长把铁锹,每铲一下石子都要停顿一下,跟别的手脚麻利的人没法比。装运石子的车子装满石子陆续开走后,大家就开始围着刘白生指指点点,刘白生扔下铁锹独自坐在一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韩老大从远处骑着摩托车过来,他走到人群中,仰着脸挥着手臂慷慨激昂地说了些什么,大家继续干活,刘白生跟着他走了。
我在另一个山坡上看了好一会儿,一辆大货车从我身边突突而过,真带劲!不过,这种大货车比小拖拉机贵得多,至少要两三万,其实再想办法凑两年钱,买个小拖拉机还是有希望的,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豁然开朗,手居然有些激动地发抖。
“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女人们尖叫起来,坡上的两头牛受惊飞奔起来。放牛娃高呼着:“牛惊了,牛惊了——”男人们高声叫骂着:“王八蛋,放炮也不分个时候,要是石头砸死老子,哪个给老子送丧,哪个王八蛋给老子披麻戴孝、摔瓦盆。”
话音刚落,从远处传来更尖利恐怖的呼叫:“砸死人啦……砸死人啦——”
世事无常,刚刚还活蹦乱跳的人,眨眼就见阎王爷了,刘白生被炸死了,死在凤凰山西边的卧龙岭。卧龙岭的山坳里炸出一个大洞,炮声过后,刘白生躺在洞外不远处的草窝里,身上居然没有一滴血,像睡着一样。从洞内冒出一股白雾,有一个白胡子老头从洞内飘出,手里抱着一个大鼎,白雾散去,清晰可见一尊大鼎,约半人多高,四周被紫红色的祥云笼罩。白胡子老头嘴角念念有词:“爱非爱,是孽债……恨非恨,散烟云……”说完,天空中出现一条银色的飞龙,腾云驾雾,直冲云霄,与白胡子老头一起消失在凤凰山上空。
刘白生的死,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年纪轻轻意外身亡,是不详预兆,人们纷纷猜测:刘白生惹恼了土地爷,这个老头是护佑一方的土地爷,开山炸石惊扰了土地爷,土地爷不再护佑这里,以后,留村要倒霉了;可是,那个宝鼎是干什么的?如果是镇山之宝,为什么土地爷把这里的镇山之宝也带走,它应该属于这片土地;土地爷都逃跑了,宝贝留这里干什么,谁不稀罕宝贝,连神仙都爱财嘛;这个宝贝是不是“飞龙在天”四足方鼎?这是不是刘家祖传宝贝?那个白胡子老头是不是刘家祖先?别忘了,刘家祖坟在卧龙岭半山腰,刘白生敢在祖宗头上动土,这不是找死吗?
刘白生的死,惊动了刘家祖宗的说法越传越远,“豢龙门第巾车望族”又开始在留村被人们津津乐道。以至于人们开始相信卧龙坡的山洞里有宝藏,胆大的人开始跃跃欲试,胆小的人说,去吧,进去就甭想出来,出来也变成疯子;老人们说,当年炸掉白龟山时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抱着一个大鼎,从白龟山飘到卧龙岭凤凰山的交界处,在老槐树的枝头徘徊好久,然后化成一片紫色祥云徐徐坠如老井里,白龟湖上空笼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
我走在村头,听着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居然又跟刘家的祖传宝贝扯上关系了。这个“飞龙在天”是真的么?世上没有无源的水,无根的木。难道这个宝鼎果然藏在哪里?我坐在山坡上,看着卧龙岭与凤凰山,两座山紧紧相连,像紧紧依靠着的夫妻俩。留村就坐落在两者中间的半山腰,以南是白龟湖。为抵御常年泛滥的洪灾,五八年,政府出资开始炸山建湖,炸掉白龟山修建白龟湖。炸白龟山那天,一声惊天巨响,黑色的天幕突然像燃烧的烈焰,烧红了整个天空,从白龟山山坳里升起一团祥云,一个白胡子老头手持巨鼎驾着紫色祥云往卧龙岭方向而去,白胡子老者手里的巨鼎,有半人多高,在紫红色的光影里金光闪烁,其上的龙头活灵活现,口吐白雾,在卧龙岭和凤凰山交接处的老槐树枝头,红、紫、蓝、黄多种色彩氤氲缭绕,如烟似雾,摇曳不定。最后,白胡子老人和巨鼎驾着紫色祥云,越来越小,化成一股白烟坠入老槐树下的深井里。人们议论纷纷,老人们都说,白胡子老头和大鼎是此地的土地爷和镇山之宝,人们惊扰了土地爷和镇山宝贝,要遭天谴的。村民们人心惶惶,连自家祖坟都要迁走,万一坏了祖宗的风水,后代会遭报应的,大家都不愿搬迁,怕遭天谴。
四爷哈哈一笑,挥动胳膊声音洪亮地说,胡说八道,旧社会垮台了,现在是新社会,政府要带领人民做主人,把水灾这个恶魔赶出去,让受灾受苦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乡亲们不要迷信,要支持政府,我们刘家先挪窝。说完,四爷就把刘家的祖家户都组织起来做动员工作,带头搬迁。这样,白龟山周边的村落在四爷的带领下全部撤离,搬迁到凤凰山卧龙岭附近的半山坡上,留村就是那时候搬迁过来的。我们家在没搬迁之前,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口老井,搬迁到凤凰山和卧龙岭之后,四爷选择了一块地皮,这块地方跟以前的地方极其相似,居然也有一棵千年老槐树和一口老井,只是它们在我们家和四爷家中间,离两家院子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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