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豆腐花 | 就读这篇
豆腐花
潘志远
打豆腐是农家准备过年的前奏。农妇们将自家地里收获的黄豆晒干收藏,一直放到腊月,再拿出来,放在木桶里,用水浸泡。大约一两天,黄豆泡胀后,即可上磨。
磨黄豆是一件累活,下午开始,一直要磨到星光满天,有时要磨到五更,鸡啼声声,才可停磨歇人。磨黄豆的活,一般由农妇和半大小子承担。农妇坐在前端,一手抓住磨担,一手持勺,不时朝磨眼里添加黄豆;后面两个孩子,双脚一前一后叉开,用力推磨。磨着磨着,前面的妇人数唱起来。那数唱咿咿呀呀,在静寂的乡夜,传得很远,也很动听。数唱里,乳白的豆汁沿磨槽流下来,溢满木盆木桶;数唱里,人不再感到冬夜的漫长寂寥,不再疲累,而是睡意全无,神清气爽。我陪母亲磨黄豆时,也常听她数唱,她数唱的内容,我早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那声调清丽婉转,起起落落,铿铿锵锵,不失为一种乡间艺术,只可惜早已湮灭不闻了。
接下来是过浆,过浆由男劳力做。他们在水塘边摆上大大的木桶,竖一个三叉马,再挂一个十字架,系上纱布包袱,将磨好的豆汁放进去,用水冲洗,三五遍后,倒掉豆渣,再换一包。过完浆,太阳已爬上东山,淡淡的晨光,斜射过来,照见男人额头上的汗珠,头发林里的热气,以及略显疲惫却洋溢着亢奋的红扑扑的脸。
把浆水一桶一桶提回家,倒进大锅里,点上干柴烧煮。待煮沸时,满屋烟气,满屋豆香,深呼吸一口,让人微微沉醉。此时,屋外已摆上大缸,支好长凳,架好门板,装豆腐用的箱笼,压豆腐用的木棍、盖板、青石,也都一一准备到位。揭开锅盖,吹散烟气,用一根竹棍在锅里一挑,便能捞出一张晶莹的薄膜,俗称豆油。豆油味美,营养也丰富,是农家招待客人的佳肴。虽如此,也只能捞几张,若捞多了,就会影响豆腐的质量。之后将煮沸的豆浆倒进水缸里,往里面添加石碱粉化的卤水,曰点浆,一边加,一边搅。点浆是一项技术活。点少了,豆腐嫩,出豆腐少;点多了,豆腐老,味道差。所以会点浆的人,在乡下被视为能人,备受推崇。我父亲极会点浆,每到打豆腐的时节,不是被东家请,就是被西家喊,忙得整天不落屋。
点浆后,将缸盖盖上,十几分钟后,打开缸盖,半缸豆腐花便赫然眼前。白白的,嫩嫩的,微微泛点黄色,与刚蒸出锅的鸡蛋相仿。农家人称之为豆腐花,形象极了。孩子们早手捧瓷碗,围在缸边,那副谗劲,让大人心软,于是一人一碗。吃豆腐花可以加糖,也可以加盐,最好是加一勺两勺辣酱。搅拌一下,胡噜噜下肚,若还吃得不过瘾,就要等下一缸了。我每年都要吃几碗豆腐花,但要我准确说出豆腐花的滋味,除柔嫩香甜一词,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其它词汇。随着光阴流逝,而今我也只能黔驴技穷了。
将豆腐花舀进箱笼里,盖上盖板,压上青石。浆水透过纱布,流出来,涓涓而落。豆腐浆水温润,用盆接起来,浸泡衣物,手不会生冻疮,深受农家妇女喜爱。
豆腐压好后,搬开石头,掀开盖板,揭开纱布,横三刀,直三刀,画成一个个“井”字,一块块四方四正的豆腐出笼,放在筛子里晾干。豆腐做好后,男人们便大功告成,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了妇女。农家妇女是能干的,它们个个心灵手巧。用豆腐做原料,搓圆子,榨豆果,腌豆腐乳,忙得有板有眼。而过年的气氛,也在她们的忙碌里,一天天浓起来。
也会留一些白豆腐,用腊水泡着,每天从菜园里拔几个萝卜,砍几棵青菜,再切一块自家腌制的腊肉,烧成锅子。一家人的日子,就在这荤荤素素、红红火火与一青二白中,向年关挺进。
潘志远,男,1963年生,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