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云:大嫂 | 就读这篇
![](http://pic.ikafan.com/imgp/L3Byb3h5L2h0dHBzL2ltYWdlMTA5LjM2MGRvYy5jbi9Eb3dubG9hZEltZy8yMDIxLzAyLzA5MTIvMjE1MTg3MDkxXzJfMjAyMTAyMDkxMjMxMDgyMTA=.jpg)
![](http://pic.ikafan.com/imgp/L3Byb3h5L2h0dHBzL2ltYWdlMTA5LjM2MGRvYy5jbi9Eb3dubG9hZEltZy8yMDIxLzAyLzA5MTIvMjE1MTg3MDkxXzRfMjAyMTAyMDkxMjMxMDgzMTg=.jpg)
高品质文学平台
你的移动图书馆
![](http://pic.ikafan.com/imgp/L3Byb3h5L2h0dHBzL2ltYWdlMTA5LjM2MGRvYy5jbi9Eb3dubG9hZEltZy8yMDIxLzAyLzA5MTIvMjE1MTg3MDkxXzVfMjAyMTAyMDkxMjMxMDgzNjU=.jpg)
大嫂
王承云
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粮食不够吃,猪吃的只能都是菜,自然生长得慢,养一条猪要一年的时间,但是那样的猪肉却好吃,现在的人再也吃不到那样的肉了。猪菜哪里来呢?孩子多有孩子多的好处,放学后我们十几个小孩菜篮子一提小锹子一抓,田野里小沟里四处奔窜着挑猪菜,一会儿一拨人到了这块田边,一会儿一拨人到了那块田边,挑着挑着看着篮子要满了,而天色还早,有人便提议玩游戏——挖两个一样大小的正方形小洞,小洞前面放一把自己的的猪菜,然后两人站在同一条线上用小锹向洞里投去,小锹落在洞里的人就赢了对方一把猪菜。真正参加的人少,看热闹的人多,有些小孩到晚上只剩下空篮子垂头丧气地回家,等待他的当然是一顿打了。
寒冬腊月里,天寒地冻,孩子们干什么呢?也没闲着,拾柴禾。那真是一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粮食不够吃,柴禾还不够烧。我们一大帮孩子成群结队来到坟地里与鬼作伴,用耙子把四处散落的芦苇和芦苇叶子聚集起来,积少成多,再用绳子把它们捆起来,挑着扁担的姐姐们好比唐僧走在最前面,说不出的自豪和满足,我们小一点的孩子拿着耙子像猪八戒一样在后面压阵,大部队人马凯旋而归。回家后爷爷奶奶的夸赞声让小朋友们自尊心膨胀,天天不厌其烦地拾柴禾。
那时的快乐与贫穷无关,而且快乐也不需要花一毛钱。
春暖花开的季节,雪白的梨花开满枝头,小沟里路边上也飘着散落的梨花。大人们突然告诉我们说王平的爸爸回来了,正在家中发糖呢!我就纳闷了,我从没听见王平提起过她的爸爸,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王平的爸爸居然还活着?我连忙跑过去,只见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站在她家门口,去的人不论大人小孩都有份,每人一把牛奶糖,出手好大气呀!那是真正的大白兔奶糖,我看着手中的糖块,心里羡慕死王平了,她的爸爸回来了,她从此以后可有吃不完的大白兔奶糖了。我生平第一次看见她的爸爸,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跟我们整日与土地打交道的男人们不一样,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笑容满面在给人们发香烟。
我不敢再去王平家玩,害怕她的爸爸训斥我们,大人们总是不喜欢小孩的顽皮,尤其是女孩子们的嬉笑声,父辈们认为女孩子应该文静,他们常常严厉的脸色让人畏惧,所以我们得出经验,一般得知谁的父亲在家时,我们是不去这家玩的。
听大人们议论,王平的父亲根本不在家落脚,他吃住在队长娘子家,要么带着队长娘子上街下馆子卖衣服,要么在队长娘子家打麻将,听说打牌风格很高,输了钱很爽气的,一点也不吝啬,和队长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作风,队长输了钱总是不肯拿钱出来。
大集体时代,正常的劳动力不出来干活要被大伙儿吐弃的,可是队长娘子是个例外,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队长娘子自从王承勇回来就歇在家里,大伙儿天天都集中在一起干活,什么事情也瞒不了的,一传十,十传百,人人皆知,难免有人说风凉话。
“柏翠兰,你真是没牢坐,你挖田一天到晚能挣几个工分,也不抵你家承勇打一排。”
“队长娘子又是下馆子又是卖新衣服的,你为什么不去呀!”大家知道柏翠兰忠厚老实好欺侮,就你一言她一语顺带着讥讽队长娘子。“那花衬衫穿在你身上要比队长娘子好看多了。”
“来世投胎做人也要做队长娘子,不要到地里干活,还有相好的整日陪着,死了做鬼也风流。”
“人家活着风流,你是死了风流。”
“哈哈!哈哈!哈哈!”
柏翠兰平时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知道别人奚落她,更是无言以对。不知是谁偷偷地告诉了王奶奶,可不得了了,王奶奶追到那人家里,拍桌子砸板凳,“我家柏翠兰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以后再乱嚼舌头,我打烂你们的嘴。”
王奶奶和王爷爷坐在堂屋里,一张小桌上已摆好了两碗饭,柏翠兰正往堂屋里端菜,王奶奶家的规矩:只有王奶奶和王爷爷才能坐到堂屋里被人伺候着吃饭,厨房里烧好的菜必须先端到堂屋的饭桌上,等到王奶奶吃好了,说那个菜可以端走了,柏翠兰听到指令后才能把王奶奶指定的菜端到厨房的饭桌上,这时候孩子们和柏翠兰才能享用佳肴。我妈妈就经常说什么山珍海味,如果孩子们还没吃到,自己怎么吃得下去的?但是规矩就是规矩,没人去违抗,不被训斥就是好事。这不,王奶奶刚坐下来,就骂起来了,“怪人家说啊!我不好去的,你不能去吗?你也去队长娘子家看看,你男人整天不归这个家,你也忍得下去?这些年他在外面不回来,你不知道他在哪里也就罢了,现在他人回来了,就在你的眼皮底下,你也不闻不问,怎么说他也跟你生了四个孩子,你有什么拿不出的?难道要我教你吗?”
柏翠兰梳着农村妇女常见的发型,齐齐的短发,一根发卡夹在头上,虽然已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也只有三十五六岁,丰满圆润的脸上,五官细巧匀称,低眉顺眼,性情温顺。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又要忍受婆婆的数落,柏翠兰咬紧嘴唇拼命忍住眼泪,低头不讲一句话。
王奶奶越发生气,“我也被你急死了,我说了大半天,你是一句不吭,你倒是讲句话呀!不为自己,也为你的孩子作想啊!”
“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又能怎么办呢?”柏翠兰抓起衣服的角落擦着眼泪跑到厨房里。
“你去哭啊!你去骂呀!你才是王承勇的老婆,老婆要男人回家是天经地义,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呢!你怕什么呢?你把四个孩子领过去,承勇去哪,你也去那,你怕他吃了你?”王奶奶气得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烂泥扶不上墙。”
厨房里,‘烂泥’坐在灶间的小凳上小声地抽泣,孩子们捧着饭碗扒着干饭,爸爸常年不在家,不知道在外面干什么,现在终于回来了,也跟没回来一样不见人影,奶奶还骂妈妈,妈妈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垂头丧气。
夏天收麦子了,白天女人们割麦子,男人们把麦子运到生产队场上,晚上,老人小孩一起帮忙脱粒,我们小孩子专门拎麦把送到脱粒机跟前,干了一夜,不但拿工分,第二天早上还有长方形的三联饼吃,哎呀,那种幸福感无法用语言表达!简直要上天了!
这时候承勇离开了队长娘子家,离开了村子又到外面去了。村里没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干些什么,那时候村里人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看病的缘故),王承勇所去的地方人们能想象的大约是南京上海之类的地方,他在干些什么呢?在外面多少年未归,总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干吧!据说在做生意,做什么生意呢?整日和泥土打交道的庄稼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生意。他像一个神秘的人物一样匆匆的来匆匆的去,给人的感觉在外面混得似乎还不错,出手阔气好像很富有,奇怪的是却对自己的家人不闻不问,一向严厉的王奶奶好像也拿他没有办法。
一天,全生产队的队员都集中在场上队房里开会(大集体时代,村民们常常开会),突然,大队部的一个通讯员来了,他通知王顺臣到大队接电话,说是公安局的电话,大家都莫名其妙,公安局指名道姓去大队部接电话,这是很少见的事情。
果然是不好的事情,公安局通知顺臣大伯他的儿子王承勇死了,叫他的家人到公安局去领骨灰盒。真是晴天霹雳,夏天这个人还在的,秋天就没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死的,是自杀还是他杀?听到这个噩耗村里人都很震惊,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但是很快村子就恢复了平静,因为听不到任何音讯,王家人又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只是悄悄地把承勇的骨灰盒埋了,就埋在他家北边的坟茔地里,再也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了。人们畏惧王奶奶,所以也不敢跟她打听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本来他活着的时候,也不在家人跟前,对家人不闻不问,家中也没有他的消息,只知道有这么个人,还活在世上,现在只是知道他死了而已,反正他活着与死了对于这个家没有区别。所以孩子和大人感觉不到失去他会有损失,生活会有变化。真正感觉到失落的应该是队长娘子吧!她从此会少了许多新衣服和美味佳肴。
自作聪明的人猜测,王承勇偷偷地携带了一笔款子回家,打算金盆洗手不干了,没料到却成了队长娘子的鱼饵,队长娘子是何人?专钓男人钱的风骚女人,王奶奶眼里容不得沙子,赶走了不成器的儿子。王承勇到了外面怎能逃过债主人的魔掌!不明不白的死了。
生活依旧,可有可无的人对于他人没有多少存在的价值,也就没有失去的痛苦。柏翠兰和她的孩子们依旧一如既往地活着,孩子们上学,柏翠兰去队里干活挣工分养家糊口,照应老人和孩子,没有一句怨言,她一直就是这样默无声息的活着,王奶奶依旧是一家之主,柏翠兰依旧一日三餐端到堂屋里饭桌上(早饭是端到王奶奶的床前),洗脸水端到东房的书桌上。
一天早上,柏翠兰叫大女儿王云去堂屋里看看奶奶起床了没有,王云没有理睬柏翠兰,柏翠兰又叫大女儿把早饭端给奶奶,大女儿还嘴了,“你为什么不端?”
“我养的人我倒用不动了。”柏翠兰举手便打王云。
王奶奶从堂屋冲进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根小竹子,竹子像雨点落在柏翠兰的头上,“你要跟人,你就跟人,不要拿我孙女出气。”柏翠兰疼得眼泪下来了,她一把抓住奶奶的头发不放,婆媳两人扭打王一起,奶奶也疼得直喊‘救命啊,柏翠兰打死人了’。
王奶奶拿着一把头发到大队书记家说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卞书记啊!这日子我没法过了,造反了,你看看,这一把头发是从我头上拽下来的,多狠毒的心啊!我帮她撑这个家倒撑出罪过来了,好话没有一句,还落到这个下场。这日子我怎么过啊!卞书记啊!四个孩子不容易呢!我家承勇什么样的人你也清楚,我们不帮着往前领,还能怎么办!好心得不到好报,她柏翠兰派这个样子对我吗?这么多年了,我什么心对她,外人不知道,卞书记你知道啊!她现在要跟人了,就作贱我们了。”
卞书记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任职多年,调解家庭矛盾经验相当丰富,他安抚了王奶奶,“你家媳妇是个老实人,她现在丈夫死了,她想嫁人是法律允许的,你没有权利阻止她,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她找个人来还能帮你们减轻负担,这不是好事吗?何况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你就更不能无中生有,这会出人命的。你回去以后,不要给她脸色看,跟平常一样,当什么事也没发生,你稳住了,你们王家也就稳住了。”
舌头还跟牙齿碰呢!何况这样的特殊的家庭,不过以往这个家庭是风平浪静的,家庭秩序是井然有序的,现在难道真有人造反了不曾?本着实事求是的态度,卞书记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老婆和女儿们,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村里人只知道婆媳两打了一架,至于为什么打架,不了了之。斗嘴吵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问问卞书记就知道了,难得有一天没有人去他家,家长里短的,有三言两语的,有长篇大论的,有家庭内部矛盾的,有邻里之间的,有要死要活的,有无关痛痒的,总之,他每天有理不完的家务事,实际上他是一名村里人信任的出色的调解员,当人们在生活中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想要倾诉的第一个人就是卞书记,当人们不得已站在十字路口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卞书记耐心地倾听,一语拨千斤,给人以启示,指明方向,所以人人都愿意将自己的烦心事告诉他。
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分田到户制,人们的生活开始大变样,以前每天是看着升红旗上工,看着日落放工,大伙儿今天到这块地里干活,明天到那块地里干活,整日在田里忙着挣工分。分田到户了,每家按劳力分得田地,你愿意什么时候到地里干什么都是自己做主,你愿意今天不到地里干活也是你的自由,人们没有大集体时忙碌,反而更加自由了,人们的闲暇时间多了,物质生活也比以前富裕了。新农庄上高大的青砖青瓦房多起来了,四处散落的茅草房渐渐地少了。
想想以前的那种生活,除了女人生小孩能请假,别的任何时间都必须在地里干活,整日被困在田间劳作,一年四季地里有干不完的活,挣的工分永远不够一家老小吃饱肚子,年终分红许多人家超支(工分不够支付一家老小的粮草,倒欠队里的钱)。人人这样活着,家家这样活着,看不到外面的世界,看不到未来的生活,整日像磨磨的驴子(华大伯蒙着眼睛磨豆子的驴子)一样转个不停,不用想该怎样生活,生活该是什么样。物质上的贫乏(衣服永远是蓝色和灰色),精神上的一贫如洗,这样的岁月随着分田到户的到来慢慢地消失了。
一天晚上,费家来了一远房亲戚,这亲戚中年丧夫,现在改嫁到上海农场,她带来了一中年男人,柏翠兰也来了。待到那两人走了,费家女人叮嘱柏翠兰,“回去千万别说漏了嘴,一旦王奶奶知道你们两人是在我们家会面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柏翠兰嘴唇颤抖,泪流满面,说不出一句话来。
费家亲戚带来的中年男子是谁呢?带到这里来跟柏翠兰会面干什么呢?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上海农场都已经是机械化操作,田头边时常看见一些废弃了大型机器,那个年代农村还没有拖拉机,耕田全靠老牛。大田的边边角角机器是没法运作到的,田头拿着劳动工具的四处散落的人群是什么人呢?那些都是上海人,年轻时犯了错,被下放到上海农场劳动改造。从此上海是回不去了,他们将终生生活在农场里。他们的身份特殊,他们的年纪也大了,年轻时的无知和冲动已被一望无边的土地打磨得无影无踪,人到中年,对一份真实的生活的渴望比其他任何人都来得强烈。
不久以后,柏翠兰嫁人的消息再也不是什么秘密和传言了,柏翠兰已经跟那个男人领了结婚证,她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已经焕然一新,烫发,羊毛外套,高跟皮靴,以前那个低眉顺眼沉默寡言的柏翠兰不见了,她四处的走动,是向人们炫耀她的新生活的到来?还是显摆她的时髦的衣服?
她经常去我家玩,我家离她家近,我的母亲言语中同情她的不幸的遭遇——在王家像个小媳妇一样过了这么多年,也该翻身了。她告诉我母亲,她从四岔河给王平卖了一个脸圈,很暖和很好看,却不见她带,不知是她怕奶奶骂,还是其他原因,她也不敢问王平。我母亲说:“你自己生的孩子,你为什不敢问呢?”
“如果她也像王云一样,我就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四个孩子也只有最小的王平跟我贴心,无论我将来到哪儿,我想把她带在自己跟前,就是不知道她肯不肯。”
“让那个男人到这边来跟你们一起生活,不行吗?这样你就不要离开你的孩子们了,再说那个男人要是靠不住,守在这儿,你也不会没有退路。”
“老丁这人听我的,可问题是我家奶奶能接受吗?”
一个星期天的中午,老丁带了好多礼物来到王奶奶家,向她老人家征求意见,他想来王家生活,王奶奶一口回绝了。
一天,顾老师夫妻两去上海农场看病,回来的时候,在渡船口遇见了老丁和柏翠兰,顾老师的丈夫常年在外面上班,对本队的人不能叫出名字情有可原,“我好像认识你,但又叫不出你名字,刚才在四岔河医院我就看见你了。”
从安龙村走出来到县城到外面其他地方去,必须过渡口。柏翠兰认识顾老师,但是不认识顾老师的丈夫,就问他,“你也是安龙村的人?我怎么没见过?”
“我不是安龙村的人,我过渡口去哪儿?”
顾老师哈哈大笑,“这是我丈夫,这是我们队的柏翠兰,就是王承勇的女人。”
这本是一段笑谈,传到了一些人耳朵里,就成了柏翠兰去农场打胎的证据,好好的一个人,去四岔河医院干什么?不是去打胎还能干什么?而且断言这个孩子不是老丁的,是王顺臣的。因为费红科的亲戚说过请她给柏翠兰找男人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公公王顺臣,当然他做这一切都是瞒着王奶奶的。过的好好的,公公为什么要给柏翠兰找人?没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柏翠兰也不可能同意嫁人。无论村民们怎样的胡思乱想,事实是柏翠兰确确实实找了一个男人。
王奶奶不接受老丁跟他们一起生活,柏翠兰也就理所当然不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王奶奶请来了村里的干部和队里的干部一起来分家,那时候,王家在新农庄上已经砌好了堂屋和厨房,是给大儿子结婚用的,经过再三的协商,老奶奶把新墩子上的厨房分给了柏翠兰(她可以终生住在这里,但不可以拆掉),拿现在的话说,拥有居住权,没有房产权。还分给了她一些粮食和田地,那时候的干部也不是好当的,既要照顾当事人的情绪,又要被欺压的一方不至于饿死不至于冻死,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从此柏翠兰就住进了厨房里,每到星期日,老丁就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他五十岁左右,比柏翠兰大不了几岁,他说着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他热情,他笑容满面,他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阳光灿烂,所以你会情不自禁地想这人是怎么来到上海农场的,会不会一切都是误会。他尤其喜欢小孩,抱着我家小侄女亲个不停,这所房子里充满了欢乐,其实人间从来就不缺失爱,只是你没有留心发现而已。
欢乐是短暂的,老丁一走,柏翠兰的日子就难过起来,她就得面对他的孩子们和两位老人,虽然已经不再一个锅里吃饭,但是老人们憎恨他们,她的孩子们在大人们的教唆下也憎恨他们。
收蚕豆的季节,柏翠兰的地和她的孩子们的地紧挨着,老丁也在那儿帮忙,后来两个男孩跟老丁打了起来,柏翠兰拼命拉老丁,大儿子骂老丁,“劳改犯,到我们这里偷蚕豆。”大女儿王平骂得更是不堪入耳,“你怎么不把三角裤头套在头上奔呢!你怎么不嵌在河里去死啊!”柏翠兰上下嘴唇颤抖,眼泪止不住,整个人想被电击了一样呆呆的站在地里一动也不动。
秋天的时候,柏翠兰跟老丁回上海农场去了,走的时候,老丁一头挑着马桶脚桶一头挑着箱子,这是柏翠兰出嫁时娘家的陪嫁,跟了她一起在王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她不忍心丢掉,其实老丁那边根本不需要这些,但她坚持要带走,她能带走的也只有这些,老丁只好挑着它们一路走到上海农场。妈妈和邻居们站在桥头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也淌眼泪,在一起做邻居二十多年,柏翠兰从没有和谁红过脸,更别说吵架了。
柏翠兰是一路淌着眼泪,到了农场,柏翠兰嚎啕大哭,她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她今后的依靠,如果他也像王承勇一样待她,她不知道自己会落到怎样的下场,她已经没有一个孩子在跟前了。四个孩子小的时候,她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家一步,现在一个个都大了,眼看着就要成家立业,日子一天天好过了,她却不得不离开他们。不是她抛弃了他们,是他们抛弃了她。丈夫抛弃了她,她还有孩子们,孩子们抛弃了她,她还有老丁,老丁一旦抛弃了她,她还有什么?可伶的女人,终于放声大哭。
来到农场以后,柏翠兰勤俭持家,她每天到地里拾麦穗,拾大豆,一点点的积少成多,当然都是背着农场领导偷偷拾的,老丁多年来一人过日子,散漫惯了,手里没有一点积蓄,柏翠兰就不同了,二十几年来,在王奶奶的精心培养下,早已养成细水长流的过日子的法则。柏翠兰本来就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在她的辛勤操持下,很快这个家也有了自己的余钱。
能想到嫁到农场的女人,大部分是走投无路的女人,不然,谁愿意走出这一步,人到中年,抛家舍子,嫁给一个没根没盼的人,孤老终生。所以她们既然走出了这一步,也就今早有酒今早醉,管它明日是什么。这些男人现在的工资不多一个月五六百元,两个人日常的开销紧巴巴的,(退休了以后的工资是按照上海的算法给的,会多些。)她们看见柏翠兰这样辛苦,很是不理解,以前的生活辛苦是带着盼头的,现在又何必呢?现在不过是混老等死罢了,还这么辛苦又为什么选择到这边来呢?还不是为了享享福才来的。
老丁不忍心柏翠兰这么辛苦,常常劝阻她,“反正我能养活你,你不要这么辛苦,这样把身体搞坏了不值得。”
“现在能动就多做的,将来老了不能动了就算了,我们不靠自己,还能靠谁?再说,我就是个劳碌命,整日闲着不干活心里不舒服。”
老家这边王奶奶给大孙子娶了媳妇,王奶奶指望孙媳妇像媳妇那样听她使唤,可能吗?不要说隔了一辈了,就是不隔辈,和柏翠兰同辈份的,又有几个人能像柏翠兰这样逆来顺受的。王奶奶和孙媳妇是水火不容,说吵架就吵架,有一次,孙媳妇到西边墩子梨树上摘梨子,王奶奶不允许,孙媳妇是这样回敬她老人家的,“你吃不完能带进棺材里吗?”
王奶奶气得整个人直抖,“陈有桥家养的什么女儿?没大没小的。你婆婆在我跟前时,从来没有这样对我说话。”
“她对你客气,你还不是容不下她?”
“你以后再上这墩子拿一样东西,我就相信你了。”王奶奶使劲地敲着拐杖。
“怎么啦?你想把我也赶走?没门!”孙媳妇脚一跺,两手一拍插在腰间。
“这墩子上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二子的,你的东西已经分给你了,在东边墩子上。”
“什么东边西边?现在二子还没找人呢!奶奶你偏心成这样,我还是不是你孙媳妇了?”孙媳妇顺手拿起一把耙子就要走,她还就不服这口气了。
“你站住,那耙子不是你娘家陪过来的,你放下!”
“你娘家陪嫁的耙子拿给我看看!你想欺侮谁呀?我不是你欺侮的人!”
闻声赶过来围观的人们拉走了大孙媳妇,有看不惯王奶奶做法的人说“报应!王奶奶终于遇见对眼的人了,柏翠兰老实巴交的还不称她心呢!”
“可不能像以前那样用媳妇了,‘要奶奶养奶奶,不要奶奶回奶奶,还有下家等奶奶。’”
“时代不同了!别拿老眼光看待新问题。”见识过自家儿媳厉害的婆婆们大发感慨。”
“老奶奶挑柏翠兰享福,自己找罪受。”
“人啊!前面的路黑洞洞的,不知道什么样子,谁会想到呢,柏翠兰自己也想不到,还会过上这样的日子。老丁把她当宝贝,你们哪一个比得上柏翠兰?”
柏翠兰已经故去多年,不知为何,我对她生前的记忆特别清晰,也许是我的母亲的同情心在我幼小的心灵里落脚开花——她在我们王家过得不容易——其实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艰辛的活着,怀着希望活下去,守得云开见月明。
![](http://n4.ikafan.com/assetsj/blank.gif)
![](http://n4.ikafan.com/assetsj/blank.gif)
高品质文学平台
你的移动图书馆
![](http://n4.ikafan.com/assetsj/blank.gif)
中国文坛精英盘点之90后专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