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13)劳动者才是有身份的人 |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13)
劳动者才是有身份的人
张国领
人对一个事物的认识,往往是有差异的,这差异与水平高低无关,与知识深浅无关,与文化程度也无关,有关的是所从事的职业,职业的眼光将跟随一个人的一生。
如果在小区的周围,有一块空闲的土地,这土地作何种用途最合适?我想一百个人会有一百种答案。教育家首先想到的是建一所学校,体育家首先想的是建一个足球场,家庭妇女首先想的是建一个集贸市场,房地产开发商想的是开发一座楼盘,园林专家会想到建一个大公园,农民想的肯定是种一片庄稼或蔬菜……
在城市最稀缺的是土地,最富裕的是人。人多地少,使所有的空地都不再用于种粮种菜,而是去作为增值空间更大的用途来利用。
在郑州,自从住上楼房以后,我常常站在顶楼眺望远方,望得久了,远方也变成了一片迷茫。倒是妻子来得实在,她不看远方,只盯着阳台动脑筋。她说阳台虽然不大,但不能空着,她不知从哪弄来几个花盆儿,装上土,跑到菜市场上买来了一把辣椒苗,每个花盆栽三棵辣椒。天天把洗菜的水往里浇。
我们在合肥住“高干别墅”时,是有个柴扉小院的,种的有各种蔬菜,所以,我对这几个花盆种的辣椒,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由于阳台是我常去的地方,看多了远方也少不了看看眼前的辣椒,就这样看着看着,发现这小苗苗,一天天地往上长,长高了,长大了,长肥了,长出白色的花苞了……
我天天看的是辣椒苗,妻子也看辣椒苗,但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她透过几棵辣椒苗,眼睛却瞄上了楼下的那块空地。
我住的小区是总队新开发的宿舍区,第一期工程只在地盘的最北面建了一栋家属楼,而南边的空地至少还能建三栋同样的楼房。不知是不需要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空地一直是空着的。我住进去之前空了多长时间我没有问过,但从空地上长出的杂草可以判断,至少有三年之久。都知道这是部队的院子,都知道这是要盖楼的地方,却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工建设,所以这空地一直也就空着,任杂草丛生,蝇蝶共舞。
妻子在家是种过地的,在部队也是垦过荒的,她深知土地的珍贵和重要。她的目光发现那块空着的土地之后,便动开了脑筋。开始我就说了,不同的职业看到同一块土地,会想出不同的用途,妻子想的是:要是能开出一块种上蔬菜,那该多好啊。
于是她就去问左邻右舍的邻居,结果是没人敢肯定什么时候这里会重新建房子,也没有人敢说这空地住户们能否临时应用。但租了一年房屋,交了一年房租,家底都交光了,妻子急需要开垦一块土地,解决天天买菜吃的问题。既然问谁都不管,那说明这是没人管的地方,可以开垦。
一天我下班回来,发现她不知从哪里搞到了铁锨和镢头,将长满杂草的空地清理出一块,正在空地上翻土呢。
妻子带了头,我不上去帮忙就不合适了,于是我们两个在那里撸起袖子加油干起来。种菜挖地我们都有经验,愁的是没有地,我问妻子说,他们在这里住几年了没人开地,人家让种菜吗?妻子边挖边说:“没人让,也没有人不让,与其空着长杂草,不如让它发挥一点作用长蔬菜。这么好的地,撂荒太可惜了,什么时候要盖房子了,大不了咱不种就是,又不让你投啥资。”
妻子说得有理,但我估计楼上的那些老住户们,正通过窗户看着我们白下力呢,因为公家的空地,说建就建,有时即使一时半会用不着,长满了杂草,也决不许个人使用。
连续几天,下班后我就和妻子开展生产劳动,当然这活儿妻子比我干得多,她知道我爱面子,怕下力,所以也不攀扯我,只是重的劳动让我帮帮忙。农村有一个说法,叫人勤地不懒,一份付出一份收获。在我们的辛勤努力下,一块将近半亩大的地块就开垦了出来。接着是打畦、起垄、挖坑,浇水,集市上买来十来种菜苗和菜种就种了下去。
这里不是我住合肥“高干别墅”时的柴扉小院,这里是公共区域,今天的菜地,辛辛苦苦挖出的地,种下的菜,说不定明天就有可能因盖房子或别的用途被平整掉。但妻子干事认真,说种地就要种出个样子,她从市场买来了一捆竹子,沿着开垦出的土地周边,给菜地插出了一道篱笆墙。无规矩不成方圆,虽然这里没有鸡鸭鹅进来搔扰,但国不能没有疆界,地不能没有地界,这小竹子一插,就给我们开垦的菜地划出了势力范围。
自从有了这块儿菜地,我和妻子的业余时间就有了施展的空间,为了干啥像啥,还从老家让人带来了锄头、镰刀、铲子等种菜的家伙什儿,看这架势是准备打一场持久的城市种地战。
常言道,菜是一枝花,全靠肥当家。自己家吃的蔬菜,不能用化肥,再说化肥是要用钱买的,我正是因为缺钱,才不惜力气来挖地种菜,哪里有钱买化肥啊。种菜的肥料从啊弄?妻子就顺着我家的马桶下水道往下找,于是就找到了小区道路附近的一个污水井的盖子,打开一瞧,里面正是整座家属楼粪便集中的地方,这下不用为肥料发愁了。在一个垃圾场妻子发现了一个别人扔掉的塑料桶,她拣回来绑了一根绳子,我们开始从污水井里提大粪,抬到地里给菜苗施肥。
有土、有水、有种子,有阳光、有雨露、有肥料,有辛勤的劳动,有同心合力的期待,蔬菜像是有意要给我们一个惊喜,呼呼的上长。有天晚上,夜深人静时,我还专门来到菜地,蹲在菜畦中间,想听听蔬菜拔高的声音。专心致志地听了半天,啥声音也没有听到,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菜苗又长高了一大截。
小小的菜园子,像一道在荒野里突然冒出来的风景区,楼上的住户开始没有动静,后来有人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再后来有人就来到菜地边上观察,像看一片迎春花或郁金香。等我们挖的菜地里郁郁葱葱、并开始采摘、品尝劳动成果的时候,他们再也坐不住了,纷纷下楼画地为营,一家圈起一块土地开始仿效起来。由于大家都觉醒了,恐怕慢了占不上土地,不几天功夫,所有的杂草被铲除,大片的空地被翻动,然后是冒出了一道道篱笆墙。
原来安安静静的大院子,突然变得热闹非凡,让人想起南泥湾的大生产运动来。
来我家借工具的,借菜种的,咨询栽种方法的,妻子仿佛成了种菜的导师。本来我们是新搬来的住户,与大家都不熟悉,原来想找人说句话都找不到人,因为大家都龟缩在水泥筑起的格子里,把自己封闭了起来。现在邻居们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原来还有职位门第差别,现在大家都成为劳动者后,每个人都是那么的亲切、热情。
平时,隔一段就会在大院出现的拉污水车不见了,因为污水井成了大家的最爱,里面的粪便根本不够给蔬菜施肥的。没人嫌它脏了,也没有人嫌它臭了,因为都尝出了自种蔬菜的鲜美和放心。
从这种热闹和干劲中,我看得出,原来并不是大家不愿种菜,而是放不下身份。都是机关干部,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如果天天去挖地担粪干农活,怕人笑话。这一次看见我家带了头,重要的是尝到了甜头后,谁再看那绿油油、鲜嫩嫩、清香鲜美的蔬菜时,面子与实惠之间,自然做了最佳的选择。
通过这件事使我明白,人,什么才是真正的身份?是劳动,劳动者才是真正有身份的人,如果把劳动看作丢身份,闲着双手而把大片土地荒废,自己再掏钱去买菜吃,那才是真的丢身份,说明你连起码的劳动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因为种菜只是举手之劳啊!
张国领,河南禹州神垕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丰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原《橄榄绿》主编、《中国武警》主编,武警大校警衔。出版有散文集《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诗集《绿色的诱惑》、《血色和平》、《铭记》《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和平的欢歌》等11部,报告文学集《高地英雄》等2部,《张国领文集》十一卷。作品曾获“冰心散文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战士文艺奖”一等奖、“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群星奖”银奖、《人民日报》文艺作品二等奖、“2009中国散文排榜”第六名、 “河南十佳诗人”等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军事文学年选》《我最喜爱的散文》《中学生课外精读》等三十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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