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义：沉静在书香里的母亲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沉静在书香里的母亲
李文义
瞧，90岁白发如雪的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体，又倚靠床头，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沉心静气地看起书来……
母亲与书结缘由来已久，可追溯到遥远的从前。懵懂无知的儿时，刺骨寒冷的冬季，母亲不紧不慢做完手中的活计，摘下围裙挂在墙上，从摞在炕梢紫檀色炕琴的被垛上取下一本书，斜靠在炕头的被卷上，一条各种颜色碎布拼凑成的小被儿盖在腿上。午后温润的阳光洒落身上，母亲双手轻轻捧书，右手拇食指不时在唇边粘下唾沫，轻轻翻动薄如蝉翼的书页，读到饶有兴趣处，会“呵呵呵”笑出声来。母亲看得那么出神专注，那么尽兴有趣，我和妹妹也好奇围拢过来，撒娇似的推搡母亲瘦弱的肩头：妈，给我们讲一段吧。母亲清清嗓子柔声细语读起来，有时言简意赅讲述书中精彩片段，《水浒传》中那些杀富济贫除暴安良的名字——及时雨宋江、沙和尚鲁智深、豹子头林冲、一丈青扈三娘……就这样一一记住了。
听母亲讲，英年早逝的外公国高毕业，在沈阳教书养家糊口，殷实的家庭也算是书香门第。母亲幼时，曾陪同老实内向的舅父读过三年私塾，在那个年代，母亲也算是农村中识文断字的人了，待字闺中时，有许多古书相伴。
母亲看书即是习惯也为消遣，信手拿来有书便读。那个物资文化都极度匮乏的年代，贫穷落后的农村极少有书可看，偶尔从邻居亲友中借到一本，母亲就可忙里偷闲心满意足看上三五个月；孩子们翻烂的不屑一顾的画本，也随手捡来翻看几天过过书瘾；实在无书可看，顺手拿来姐姐们的语文历史课本，也能兴致勃勃看上一个时辰。二姐不知从何处淘到一本厚厚的泛黄的旧书，前后撕掉了许多页，母亲竟也如获至宝用花布精心包裹上，小心翼翼地看了一个冬季。进入书的世界，母亲就融入亦真亦幻的情境里，忘掉了缺柴少米的烦忧，邻里间鸡飞狗跳的困扰，进入一种平和沉静的境界中，在贫寒清苦的土屋里，享受阅读带来的快乐。母亲读书特别缓慢，那时家中都有十来口人，一日做三餐喂猪喂鸡侍弄前后院子，足够脚打后脑勺忙碌，刚刚看上三五页进入故事情节，忽然抬头瞅瞅不紧不慢“滴答滴答”行走的老式挂钟，就迫不得已合上书，起身下地烧火做饭。有时母亲看书过于投入，饿得吱哇乱叫的母猪，长长的嘴巴拱开房门，窜进屋里拱翻菜盆，叼走白菜跑到圈里偷吃；有时母亲坐在板凳上一边慢悠悠拉着风匣烀苞米碴子一边看书，火势过旺糊巴味儿蹿出来，慌里慌张往锅里埋几根大葱缓解焦糊味。
女儿上小学时，母亲又陪同孙女读书，《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稻草人》等儿童读物，陪伴祖孙二人走进充满无限神奇的童话世界里。我在通辽读函授时，为女儿购回十几本少年版古典文学名著，母亲高兴之极如获珍宝。母亲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那些耳熟能详的农谚俗语常挂在嘴边，二十四节气脱口而出，什么“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夏至不拿棉，冬至不行船”，一套一套地说出来。平时说话也总能蹦出“棒打出孝子，恩养无义儿”“贫在街前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之类的富有哲理之语，女儿忙不迭跑进屋里拿出集词本：奶奶，你再说一遍，我记下来。对那些古典作品中人物、故事更是如数家珍信手拈来，女儿常常捧着古书围着母亲问这问那问个没完。那时不再操劳忙碌的母亲，看书达到如醉如痴程度，我劝说：家中有这么多书足够你看，别累坏了身体。母亲望着我孩子般微笑着，那般可爱。
劳苦一辈子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父亲喜动，若有闲暇，总是进东家出西家聊天解闷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母亲却是喜静，有空闲就看书，让自己沉静在书海之中，一辈子都如此。饱受文盲困扰的父亲并不反感母亲看书，但偶有饭不应时，心里也老大不高兴，背着手阴着脸走到母亲跟前：看书能当饭吃吗？母亲极不情愿地从书中抬起头，狠狠瞪父亲一眼：能。旋即合上书下地烧火做饭。家人莞尔一笑。
乔迁新楼后，两个卧室都有特制的多层书柜，摆满我和女儿三五百本文学书刊。瘦弱矮小的母亲站在书柜前仰面反复甄别挑选，颤颤巍巍手脚并用爬上椅子，踮起脚尖倾斜着单薄的身子，伸出枯瘦的手臂极力够高处的书，惊骇的我慌忙奔过去，扶住母亲轻轻抱下，“斥责”她太危险下不为例。每日上午轮番播放的电视节目看乏了，母亲缓步踱回卧室，戴上老花镜靠在床头捧读一本书，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午睡醒来怕走动惊扰家人，母亲侧卧床头捧读一本书，沉醉在久远历史的时光里；下午也沐浴着夕阳的柔光，还要在书中寻找乐趣。年轻时母亲染过伤寒病身体虚弱，90余栽岁月的磨砺却依然耳聪目明思维敏捷，是书籍的浸润让母亲的性情变得淡然坦然与世无争，也是丰富多彩的书籍给母亲带来了无尽的欢愉，如闲云野鹤般悠然自得，使她的晚年生活有所消遣有所依托有所释放。
母亲读书成为家中一道风景，亲友谈起犹记母亲读书的情境。卧室里，床头边，母亲双膝叠加端坐，头顶银发，戴着花镜，双手展开书页，屏声静气沉静在时光里，如一尊参禅悟道的佛徒，在一泓清波中润泽心田延年益寿。
92岁无疾而终的母亲，留下十几本读过的或大或小或厚或薄或旧或新的书。时常翻动存有母亲气息和痕迹的书，总让我沉浸在回忆之中。恍惚间，母亲还在卧室里，倚靠床头，心平气静读书，我不忍前去打扰……
李文义，男，1963年10月出生，单位：内蒙古兴安盟普通话水平培训测试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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