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云在山头:岁月深处的红薯
岁月深处的红薯
云在山头
从记事儿时候起,红薯就是重要的辅粮。大人们常说“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确实,那时候小麦产量低,夏收后农民挑最好的晒干扬净,给国家交公粮,自己就没多少剩余,所以一年到头都要吃红薯。
人民公社时期,农村的生产生活还都是大集体。我们陈庄生产队的大红薯窖就在金堂爷家旁边,我模糊记得下红薯秧(驻马店发音:rang)子的事,为了写这篇文章,前天回家时我特意又请教了老爸老妈。每年开春,把积攒的干驴屎粪堆成一大堆,洒适量水,一圈拿掺了麦秸的泥巴搪搪,糊严实。从红薯窖里捡中等个头的红薯做红薯母子(驻马店土话:繁育用的红薯),不要太大的,不要小的,不要圆溜的,最好是长条形的,一块块儿半掩在粪堆里,再盖上草苫子。驴屎粪发酵生热,红薯母子就会被催生出芽儿来。下红薯秧子是个技术活,都是由铁锤大爷负责。铁锤大爷就天天带着个温度计量温度,温度高了就洒凉水降温,温度低了就加盖草苫子保暖。
生出的一簇簇的秧子长粗长长,每条秧子上的五六个叶子也由红转绿,红薯母子被掏空了营养,变得软瘪瘪的。秧子一尺多长时,拿剪子铰下来,准备栽种到提前留的春地里。
这时候麦苗已经起身孕穗,油菜薹上头的花苞半开,天气不冷不热。社员们在犁过的地里拿铁锨挖土培垄,长长的垄从地这头到那头,像一条条巨大的土黄色卧蚕。社员们分成几组,分别完成挖坑、栽秧、施肥、浇水、封土这几道工序。在垄上挖坑是用弯铲,坑一拳大,半尺深。施的肥料都是农家肥和沤好的菜籽油饼。栽好后如果几天没雨,还要再浇水,保证红薯秧子成活、扎根。
割了麦,犁地种秋庄稼,栽种的春红薯已经是秧子驮(驻马店土话,伏地爬行的意思)过沟了。生产队社员把秧子留下尺把,长的都铰下来(这个活驻马店话叫做‘短红薯秧子’),铰成一截儿一截儿的,每截儿一尺左右,再栽到打了垄的麦茬地里,称为麦茬红薯。现在从生物学角度来说,麦茬红薯就是从春红薯克隆而来。
进入盛夏,天气炎热。走在田间小路上,大豆,高粱,芝麻,红薯,秋庄稼茂盛生长发出的气息包围在四周,随着热风流转。豆地里蚰子(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趟动草丛,受惊的蚂蚱、老飞兜(蚱蜢)纷纷飞起,半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哧哧愣愣地扇动。农村俗话说:“三天一小旱,五天一大旱。”盛夏时节秋庄稼长得快,需水量就大。伏里天雨水也多,每次雨后,都要翻红薯秧子。这活不算重,不管是大集体,还是后来分田到户,都是老人、妇女、儿童来干,称为703861部队。庄东头的小红就最怕干这个。上头日头晒得脸红脖子黑,下面泥巴粘脚,衣服被汗溻得透透的。时不时地还会蹦出来个癞蛤蟆,或者窜出来一条清水彪(一种黄绿色细长的无毒小蛇)。翻红薯秧子是为了不让秧子中途扎根,营养集中才能结出大红薯。我妈说曾见过来不及翻秧子的红薯,秧子每个叶梗下都会扎下几个根来,每个根都结红薯,掂起秧子一串子小红薯,都和老鼠儿差不多大小。
白露前后,雨水减少,红薯秧子不再长长,也基本不再扎根,不需要来回翻了。有的秧子已经驮出七八米远,横过几沟几垄。如果连续天旱,红薯秧子长得就不旺,还会开花。花是白色,形状和喇叭花(牵牛花)一样。农村吃菜稀罕,这时候就有掐红薯梗子、红薯叶子的。红薯梗子热水焯焯,掺青的、红的辣椒炒着吃,红薯叶子下面条锅。
红薯恋秋,其他秋庄稼都收割完了,种得早的小麦也出苗了,它还叶子绿着,直到一场冻得人呵气成雾的白霜袭来,把它叶子打成黑色。春红薯早些,麦茬红薯晚些,刨红薯能从寒露刨到立冬以后。要不是为了腾出地种麦,红薯在土里不但不坏,还能再长。生产队的红薯地都是大块地,拿抓钩刨太费劲儿,割了红薯秧子,就套了牛拉犁子犁,后面人跟着拾红薯。时而有犁成两半的,断面渗出白汁来,粘到手上很快变黑,粘的结实得很,洗也洗不掉。割下来的红薯秧子晾干了,是牲口们的好草料。现在到农村去,房前院外的树杈上还搭的有干红薯秧子,喂羊喂牛时用杈挑下来。
不等收获,我们小孩儿其实早就偷偷尝过鲜。那时天还热着,红薯也小,又艮又不甜,吃过后,感觉上下嘴唇要被红薯汁粘一块儿。红薯要甜,得下窖,出过“汗”才中。除了公家的大红薯窖,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小的,分的红薯就放在窖里。红薯窖口小肚子大。每次要拾红薯,都是大人抓住小孩手,把小孩续到窖里,再把篮子递下去。篮子拾满了,小孩尽全力抱起,大人伸胳膊抓住篮系子掂上来,再抓住手提小孩出来。
红薯产量高,窖不下的就推成红薯片,晒干了就是红薯干儿。推红薯片的工具类似木工的刨子,比刨子宽大,是手拿着红薯在铁刃上推。红薯干儿好储藏,能长年吃。最经常的吃法是煮红薯干儿稀饭。我有一种特殊吃法,下雪天烤煤火,把红薯干儿放火边熥(teng),熥到焦黄,吃起来又酥又脆,又香又甜,可比现在超市里所谓的薯片强多了。
临近腊月,生产队还要做粉条,场地在生产队仓库的屋山(山墙)东头,跟东边的大队小学隔路相对。大堆的生红薯洗净,剁块儿,上磨磨成浆。我们陈庄生产队因为挨着五七干校(后来的驻马店师范学校,现在的二高),所以用电比较早,我印象里是用“一风吹”打,没见驴拉磨磨浆。接在大盆里的浆用大布单子兜起来,滤掉渣滓,沉在盆底的淀粉晾干就是做粉条的原料。干淀粉加水和(音:活)成大块儿搁到一个特制的大铁漏勺里,由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用拳头捶。白娃子,小禄,周金生,宪法,都干过这个活。漏勺下面就是大铁锅,水已经烧滚了,在寒冷的室外热气腾腾。捶出的湿淀粉粉条源源不断地漏到锅里,滚一滚儿,飘起来,赶紧捞出来,就挂在竹竿棍上。仓库院里用麻绳捆木棍做成的一个个架子上,蓬上挂了粉条的竹竿,一排排等着晾干。
从分了红薯开始,各家各户顿顿不离红薯,每晚上都要烀上一大锅。除了人吃,还掺着糠、料喂猪。红薯有干面的,白瓤,吃着掉渣,噎人。有稀溜的,黄瓤,拿时手要轻,不然会挤烂,淌到手上。小孩们贪玩,刚出锅的热红薯拿着就想走,只得一边俩手来回倒换,一边吹着。烤红薯最好吃,晚上做饭我爷烧罢火,就在没了火焰头的灶灰里埋俩红薯,等死火燃尽了扒出来,那是我们姊妹几个的美食。红薯吃多了沥心,吐酸水,犯胃病的人就多。可好面(小麦面粉)不够吃,得留着过年蒸馍包饺子,没办法。现在很多老年人不喜欢吃红薯,都是那时候吃伤了胃口。过了年,开了春,家家窖里的红薯吃到要生芽儿时,也该栽春红薯了。红薯干儿、红薯粉条则是长年吃。
现在的红薯经过品种改良,秧子很短,不用翻了。产量比原来多,吃起来没有那么多搡牙的纤维丝儿,口感味道也比原来好。还有彩色的,据说是转了基因,在超市里跟蔬菜摆一块儿卖。红薯彻底退出了不是主粮、胜似主粮的历史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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