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陈珍:打工广记

打工广记

作者:陈珍

名字

我的名字:农民工—很特定,也很准确;很有趣,也很矛盾。

到城市,我是农民;回农村,我是工人。其实,我什么也不是,又什么也是:工,是我发展的手段;农,是我的身份。

我不懂城乡二元化、一体化的大道理,更不懂这个称谓的理论和争鸣。我只知道:我,我们享受农民的待遇,干着工人的工作(是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儿)

……房租涨价,菜、面、肉涨价,一切涨价,只有工资跌价。我无奈也无言;打工的艰辛,讨薪的苦难,生活的不易,我无奈也无悔。

工,不能不打呀!因为,我的目标是:买一套楼房,落个城市户籍。擦去这个名字,重写一个名字。

今天真高兴

我的工友,今天真高兴,因为他花钱,偷改了自己的

身份证:和去年一样,改小了一岁年龄。

他去续写劳务合同:

整理了头发、胡须。

有意挺直了腰身。

故意甩大了臂,迈快了步子。

有意识的呈显有力和年轻。

“不年轻不行啊!”他说,“超过六十岁就无人再敢雇佣,这是‘有关规定’。”

要是为评职称,买一张假文凭,我虽能理解,但不会这样感动。

工友的‘弄虚作假’,让我很欣慰,也很心疼……

今天,我也为他很高兴。

意外死亡

二十四层的高楼,他从十六层自由落体。

来不及喊一声。

来不及看一眼。

来不及想一下。

来不及反应啊,命运也不容他反应!

是安全设施问题?是因为劳累过度的?还是……

不问及原因。不调查事故。不追究责任。不……

谁也不注重过程。

谁都只关心结果。

于是,一切就协办妥了。一切就顺理成章,直截了当。

死了—意外死亡—私了了:

五十岁的生命。

五十万元的人民币……

他装在骨灰盒里,钱打在卡上,还有一个密码。

一个只有儿子知道的,四十岁母亲不愿知道的密码,储在卡上。

卡,揣在二十岁儿子的兜里。

为儿子作了最后一次奔波,他满足了—骨灰,还坐了一回飞机!

从北方到南方。

雨工

雨,骤一阵,缓一阵,又骤一阵……

休息是金贵的,可他不敢有这份奢侈:可惜了,这个雨工。又歇了一张百元人民币。

清除了脏、乱、差的工棚。

清洗了脏、乱、差的工衣。

喘了口气,她取出一张卡来:去年她和丈夫存到二十万,今年楼房涨到三十万。今年她力争再存十万。唉—楼房啊楼房!

电话问候了留守的公婆,得知儿子还算听话:此刻正一个人抟着尿泥。嗯,儿子的受教育是个问题了—眼泪留到嘴里,咬牙嚼了嚼,强咽到肚里。

这个雨天,她没有逗号,没有句号的想着;也没有逗号,没有句号的做着。于是:

她又打开录音机,再次规范一下普通话。为了更好地听懂这个城市,也为了让这个城市更好地听懂自己。

站桥头

比太阳起得早。比公交车来得快。他们骑着破旧的、脏兮兮的电动车、自行车,当然也有开着廉价小汽车的,登着板车的、赶着驴车的,还有迈着急匆匆脚步的……

雇主一来,他们就踮起尽可能高的脚跟,伸出鸭子的脖子,举过森林般的手背。于是,就有欢天喜地走的,更多的是如饥似渴的继续等待。

于是,就有啃干馒头的,吸劣质纸烟的。当然也有侃大山的,说着荤的、黄的段子的,打扑克的,爬三(一种用扑克赌博形式)的……

没有长期的活儿。没有固定的钱儿。他们都有多样的技术和经验,但没有一样是精湛的:今天泥水工,明天石工、木工、砖瓦工,更多的是搬运工。更多的时候什么也不是——没有雇主,只有等待。

工钱少了——不干!

工种不对号——不干!

活儿再苦、再累、在脏——也干!也抢着干!

他们,干零活,挣现钱的一族。

西二环和北二环、南二环和东二环的衔接处,乱乱的、堆聚着的站桥头的队伍。

他们过着似乎很自由、很快乐、也很充实的日子。

想着那只归巢的乌鸦

黄昏,他走在大街上。

满街满巷,纷纷扬扬的人脸衣裳,于风中翻动着飞鸟各投林的翅膀。车的河流,随着红灯绿灯而东南西北的车的河流,卷着一波一波不很通畅的东张西望的浪。

每天的这个时候,他的大脑就缺氧,就一片空白。感觉失去了路线,找不到位置。凭随了认识惯势,下意识的彳亍在拥挤不堪而又孤独无伴的路上。还三心二意的想着家乡晚上那只归巢的乌鸦。

他总想走穿这条大街,走穿这座城市。然而,饥饿、疲劳、瞌睡胁迫他身不由主的挤进一家小面馆,匆匆而草草地以一碗饸饹面填饱了辘辘饥肠,悄悄回家——把满脸满身工地的尘土和汗水洗在这间租赁的小阁楼上,把骨头架子撒在那块木板床上。

咏叹

如花青春,随着一把又一把热汗,甩落在工地上,渗透水泥、混凝土。浇灌又一小块城市。

一把,又一把热汗啊,也将那被烈日和速度煎熬的滚烫的钢筋,再次淬锻。

似水流年,一刻一刻被投射进这透着十个小孔的砖。然后被一块块搬走,直到搬完。又被一块一块垒筑进高楼。又被一层层包装起来。

于是,就没有了自己。

于是,只见高楼不见砖。

浓汗,迷离了眼睛,淤塞了泪腺——我,拒绝流泪;干渴和炙烤,灸住了嗓喉——我拒绝哽咽!

……释手工具后,我才能默默念想:远方,乡音问候的家园。

写诗

工棚昏黄的灯,费力地看着我写诗。

我用一点一滴的汗,写一砖一瓦的楼;我用一日一月的生命,写日新月异的速度。

我的诗很不漂亮,老旧,还不够清洁。很像我的工衣,溅满了泥和水。

早晨,我把诗穿在工衣里边,生怕城市的新阳,投过不解也不屑的一瞥。

呵,我胸怀着诗,又走进沸腾的工地。

城市与农村

城市与村庄——老子与儿子。

老子的村庄——儿子的城市。

儿子住不惯农忙的村庄。忙忙地帮老子种一阶段,收一阶段,就忙忙地赶回城市。到城市吃苦受累,无怨无悔。

老子住不惯农闲的城市。到城市敷衍了事,应付差事,做做样子住几天,就急急赶回村庄:锄草呀、浇水呀、杀虫呀,哪怕一辈子,直到死。

老子盘算着再承包点土地。

儿子计划着把土地承包出去。

再次咏叹

人在农村,身在城市。

身在城市的最高处——充满阳光,更充满风险的脚手架上热汗如注。

身在城市的最低处——布满阴暗,更布满痛苦的下水道里锹镐飞舞。

身在城市,人不属于城市——开工时你来;竣工后,你离去。去寻找又一次开工。

身在城市啊,身在城市最简陋的工棚,最杂乱的角落——吃,睡,蜗居。

噢,你营造了现代人的生活,你却在现代人的生活里缺席。你的远离让我的心情再次沉重起来。

再一次咏叹你——农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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